4、天下之大,何以為家(1 / 1)

一片狼藉的屋內,鮮血噴了滿墻。   趙寡婦喉間插了一支木簪,傷口四周汩汩冒著血泡,雖還沒斷氣,卻眼見活不成了。   趙貓兒跌坐一旁,徒勞地用小手堵在娘親的傷口上。   虎頭則呆呆坐在墻邊,被嚇傻一般圓睜著大眼睛不哭不鬧。   不斷抽搐的趙寡婦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隻一股一股的血沫不斷從嘴角淌出來。   “娘,娘,你莫說話了.......”趙貓兒小臉上沾滿了娘親的鮮血,經淚水一沖,變成了一道道溝壑。   卻見趙寡婦伸出血手,艱難地指向了傻呆呆的虎頭。   貓兒泣道:“我知曉,我.......我會照顧虎頭。”   聽到女兒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趙寡婦又吃力地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銀錢。   貓兒這次卻不說話了,隻顧低頭慟哭,無助惶恐。   趙寡婦勉強攢了口氣,用微弱的聲音含糊不清道:“嫁......妝.......”   “娘~”   這一聲娘喊的百轉千回,如杜鵑啼血,訴不盡的依戀。   趙寡婦卻牽起嘴角笑了。   以前貓兒喊她‘娘’時,語氣中總帶著疏離,從來沒有這般孺慕。   趙寡婦知曉,貓兒和虎頭因她這個娘,從小被人看不起、受了很多委屈。   所以女兒心中有怨氣。   也正因此,她才偷偷攢下錢,想著攢夠錢財便換個地方生活,使女兒不被她這個娘親所累......   此時錢終於快攢夠了,隻是再也去不到大周、去不到傳說中溫暖繁華的江南,也看不到女兒以後嫁人、生子了。   想到此處,趙寡婦有些難過。   ‘哎,到底沒能把兩個女兒拉扯大.......’   趙寡婦眼底滑過一抹眷戀,努力抬起手想再摸摸女兒的小臉。   手剛剛抬至半空,隨即無力的墜了下去。   “娘!娘.......你答應貓兒要去大周.......娘,你和貓兒說好了呀.......娘.......你莫死.......娘.......我和虎頭怎辦呀.......”   嗚咽聲起。   ......   亥時整。   夜已深,趙家小院後方添了一座新墳。   趙貓兒跪坐墳前,懷裡是依舊木呆呆的虎頭。   靜立一旁的陳初把沾滿血汙的螺絲刀在衣服上擦拭乾凈,而後認真瞧了趙貓兒一眼,忽道:“你們姐妹多保重,我這就走了。”   趙貓兒聞言緩緩抬起頭看向了陳初,而後又把視線移向了黑夜,這才吶吶道:“你也要走了呀.......”   似有挽留之意。   “是啊,畢竟殺了人。”陳初同樣盯著黑洞洞的前方,道:“現在我連個戶籍都沒有,要是警.......要是官衙來了人,我恐怕說不清。”   說清說不清是一回事,關鍵是陳初對封建時代的黑暗底色沒有信心。   一旦進了官府,誰管他是不是‘正當防衛’,到時一陣大刑伺候,陳初90%屈打成招。   剩下那10%,留給‘當場被打死’這種可能性。   聽他如此說了,趙貓兒縱有千般理由也無法再開口,於是跪在地上微微側了身,伏地叩首,顫聲道:“今夜之事多謝搭救,若有來世,貓兒做牛做馬報答.......”   陳初側身躲開,道:“不用,本來就是伱先救的我。這次算我們扯平了。”   貓兒似乎聽出了某些深意,悄悄抬起眼皮,卻發現陳初正以審視探究的目光盯著自己,貓兒一陣心虛,急忙低頭避開對視,再不言語。   陳初不太熟練的拱了拱手:“你們多保重。”   隨即轉身,身影漸漸隱入雪夜。   趙貓兒跪在原地,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無意識的攪來攪去.......似害怕、不安,又似在抉擇.......   四下一片漆黑,除了雪花飄零便是北風呼嘯。   貓兒低頭思索片刻,突然抱起虎頭跑回家中。   家裡仍是那副狼藉景象,劉大的屍體靜靜躺在房門位置。   貓兒小心邁過,去裡屋翻出一套娘親一直保留著的亡父衣衫,又把米缸中那點糧食和娘親拿命保下的銀錢細軟一股腦兜了,這才抱著虎頭走了出去。   可剛至院門處,貓兒卻又回頭看向這座她曾經一日不願多待的院子,細細打量後折身走了回來。   屋內那碗油燈還亮著,貓兒稍一猶豫,隨即揮袖將其打翻在了柴堆上.......   火苗騰一下燃起。   做完這一切,貓兒再無留戀,抱著妹妹扛著包袱匆忙沖進了大雪中。   ......   已走出一裡的陳初察覺有異,回頭便看見了遠處的熊熊大火,是趙貓兒家的方位。   隨後不久,一道瘦弱身影自雪幕中小跑過來。   “你怎麼跟來了?”陳初訝異。   “我帶了爹爹的衣裳給你,免得你出行不便。”趙貓兒不待氣息喘勻,先從肩上退下一隻小包袱,遞了過來。   “謝了。”陳初對趙貓兒突如其來的示好稍感意外。   他穿著一件羽絨服,這身裝扮在此時此地顯得格格不入,的確不便。   不得不說,這件衣服很貼心。   “還有事麼?”陳初猜測,趙貓兒抱著妹妹冒雪跑來,不止送衣服這麼簡單。   “方才你說的對。進了官府,我們姐妹隻怕有理也說不清。”趙貓兒卻答非所問。   陳初沉默片刻後道:“以後你什麼打算?”   趙貓兒仰起頭望了陳初一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又耷下眼皮怯怯望向地麵,小聲道:“我跟著你.......可好?”   陳初微微沉吟。   “我.......我......”貓兒卻以為陳初不願帶她們姐妹,一開口便哽咽了。   而後使勁吸了吸小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可聲音依舊帶著哭腔:“我,我方才也.......也沒有法子了呀。若我不那般喊你,今夜我和虎頭定遭劉大毒手,我非是要存心害你.......”   說著說著,淚珠自紅通通的桃花眼中斷線似的滾將出來。   大雪紛揚,趙貓兒懷裡抱著一個小丫頭,肩上扛著一條破包袱,鬢發濕漉漉地粘在額頭上,小臉蒼白,站在陳初麵前哭的那叫一個楚楚可憐。   剛才她那句‘官人’的確差點要了陳初的命。   陳初也清楚她這麼做的原因,無非是想給她們姐妹爭取活命的機會才拉他下了水。   眼前這個小姑娘,心思可不像外表那般柔弱......   至少‘果決’是有的。   不過說來也正常,那種絕望環境下,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自然要緊緊抓住,哪會管‘稻草’願不願意......   貓兒見陳初不作聲,用手背蹭掉小臉上的淚珠,抽噎道:“我會煮飯、縫衣,你在此地不熟,我還可以給你指路。我......我真的無處可去了呀......”   陳初茫然四顧,隻見風雪彌天朔風呼號,不由苦笑:“誰又不是呢......我也沒有地方可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