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的溫度已經回暖。 上一次天南下雪還是在十多天之前,不過可能是空氣太潮的原因,那些餘雪到現在還沒有化乾凈,尤其是在唐河郡。 唐河郡的深處有一方太湖,餘雪被打掃聚攏成一堆堆,冒著尖尖擺在湖邊。 夕陽逐漸開始黯淡,雪堆尖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遠遠望去就像一堆堆無聲熄滅的火苗。 而在這些“火苗”之間,一位老者靜靜的坐在湖邊,太師椅底下被機巧地製成了圓滾滾的模樣,無須人力就會自然搖晃。 湖麵波瀾不驚,倒映出遠山山尖的白頭,老者躺在太師椅上輕輕搖晃,這道蒼老的人影仿佛在此處停留了多年,早已經與群山和太湖融為了一體。 老者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很快有位身材發福,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沿著湖邊氣喘籲籲,一路小跑到老者的麵前,他低著頭望向湖邊,向老者呈上了一張紙。 那是一張特殊的死刑赦免文書。 紙上早早已經簽好了老者的名字,本該判處死刑的囚犯已經被赦免。 眼前這份明顯是辦好的回執。 老者緩緩睜開雙眼,對著身後的人疲憊道:“都弄好了?” 中年男人小心的擦了擦汗,雖然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麵對這個眼前應該稱呼為“父親”的老者卻還是不由地心生畏意。 他小心翼翼地篩選著用詞,力圖做到滴水不漏:“都已經弄好了,那位……兩天前就已經從老刑堂放了出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武京?” 他接著很快補充道:“不是下麵辦事不利索,我和南山宗打點好了,那位放進了南山宗的位置,南山宗離武京有點遠……所以隻能——今天才到。” 老者聽後輕輕點頭,中年男人見他沒有說話,下意識鬆了口氣。 他鬆了鬆腰間的玉帶,有些懊悔來太湖之前吃的太多。 雙手扶著快要撐破玉腰帶的肚子,他繼續低頭道:“條件是今年給他們南山宗的開卷錢多三成——” “還有八長老因為唐雍那件事斷了隻手,族裡給他這一支的待遇依舊不變,但是原先家裡的產業已經不能再交給他了。”說到這裡,中年男人終於抬起了頭,他有些擔心老者還沉湎在那件事情的悲傷情緒中,生怕這些話又刺疼了老者蒼老的內心。 畢竟老者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而唐雍是他這幾年來最看重疼愛的晚輩,但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這些事? “這些小事情你去安排就好。”或許是上了年紀,老者動作有些遲緩地轉過身來。 中年男人見狀快步向前,扶住太師椅,就這麼推著老者緩緩沿著太湖湖邊前進。 老者問道:“那根金屬手鐲你還給他沒有。” “給了,不過……真的合適嗎?”中年人終於勇敢的發出了提問。 他清楚知道那根金屬手鐲的重要性,這本來是屬於那個剛被赦免的死刑犯的,唐家作為頂尖的世家,經手的珍寶材料什麼沒見過? 但卻始終琢磨不透這根手鐲是什麼材料,最後由於某些特性將其暫時歸類為金屬。 同時手鐲內側還鐫刻著某些神秘的字符,饒是唐家這樣的千年世家竟然也不知道其具體的來歷。 最後還是眼前的這位唐老太爺似乎看出了些什麼。 中年人知道,那座不穩定、隨時會消失的十境裡世間入口得以固定成如今的“方唐鏡”,就是唐老太爺出手的,而成功的背後,就是因為這根手鐲。 唐老太爺擺了擺手,示意著說道:“意大於器。” 中年人推著唐老太爺一路前行,心中默默咀嚼回味著這句話的深意。 天色已晚。 太湖邊的溫度已經迅速下降,湖邊的草地開始逐漸打上了一層霜。 老者疲憊的聲音傳來:“不過是個十境,毀了就毀了,不到上五境終究不算些什麼。” “做生意不怕輸錢,我們唐家在前朝屹立了九百多年,現在在武朝依然堅挺著……” 唐老太爺上了歲數,很少有像今天這麼多話,他繼續對著身後的中年人道:“你現在是唐家家主,有著天下最多的錢,更不必怕。” “但要會做選擇,比如一個上五境的種子和一整座裡世間孰輕孰重……” “不過嘛,話說回來。”老者笑了笑,搖頭嘲弄道:“如何選擇也沒有對錯,隻在乎你能否承擔結果……” …… …… “選擇無關對錯!隻在乎能否承擔結果!” “老子當初就是這麼選的!那麼長一把大刀啊!從東海一路砍到蓬萊!”堂間,一位戴著大頭娃娃麵具的人在大聲嚷嚷著,圍觀的群眾時不時發出一聲驚嘆的高呼! “吹牛吧你!人家蓬萊那是什麼樣的地方,你一大頭娃娃估計剛進門就被護海鯤鯤吞了!” 人群哄然爆發出一股嘲笑。 大頭娃娃卻是一點不惱,他用手比劃著刀的大小,很有禮貌地對著質疑他的觀眾道:“你不信去問問隔壁,蓬萊的聖子白夜行肯定在……” “老子的刀當初就拍在了他的帥臉上,你去隔壁問問白夜行,是老子的刀大,還是他臉大!!” “好!!” “牛逼啊兄弟!” 人群之中又是一陣陣高呼的喝彩。 這些人毫無疑問,都是各方的“天才”——隻不過都是監獄天才。 而隔壁是世家天才。 不知道負責接待的禮策府是怎麼想的,或許是上麵的授意,禮策府上來就將他們分成了兩批,各安兩處。 所有人都戴著麵具,全憑他們的自願站隊。 結果也是明顯的——他們天然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陸留歡也在此地,他沒有機會選擇,並且,沒有麵具。 “艸!狗海棠,老子的麵具呢!”陸留歡在進來的瞬間就明了,這裡麵個個都是“人才”。 隻不過為什麼自己沒麵具?! 所以他在進來的一剎那,就吸引住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很快就有人湊上來道:“兄弟原先呆哪個場子的?” “麵具都不用帶!” “哥們尿性啊!” 陸留歡一臉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自我介紹一下,我之前是呆在犴獄的……” “在下是圜土的……” 陸留歡聽著他們一個個“自報家門”,於是逐漸猶豫起來。 終於,他艱難開口道:“那我是混……” “混……鎖龍井的?” 鎖龍井。 陸留歡猶豫的聲音並不大,但當“鎖龍井”這三個字傳到人們的耳中,場間頓時所有的人都望向了他。 堂下頓時一片寂靜,此刻眾人的沉默又仿佛震耳欲聾。 其實眾人知道黑絕之夜的並不多,因為黑絕之夜發生的時候,也就在五年前。 而發生的那晚,可能他們大部分都還在自己的“快樂老家”? 但鎖龍井他們是聽過的。 鎖龍井最開始鎖的是什麼?是龍啊。 成年的巨龍天生就是頂尖的上五境! 而當眼前這位,突然說自己是來自鎖龍井的,在眾人聽來無異於平地驚雷! 同時,陸留歡是場間唯一一個不戴麵具的人。 這同樣似乎側麵印證了些什麼。 最先開口和陸留歡套近乎的那位咽了下口水,原本湊近的步伐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此刻,陸留歡成為了全場的中心。 終於,最開始那位惹人注目的大頭娃娃走上前去,對著眾人說道:“諸位,放心!我被蓬萊關的時間不長!聽說過這位鎖龍井兄弟的‘光輝事跡’……” “他不是龍!更沒有上五境那麼誇張的境界!”說到這裡,大頭娃娃轉過頭來,對著陸留歡上下打量了一番。 陸留歡投之以微笑,二者素不相識。 他很感激這位大頭娃娃替他解釋些什麼,天性使然,散漫的性格讓他並不想一上來就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 透過大頭娃娃的麵具,並不能夠看清楚他麵具下的表情,但大頭對陸留歡比出了一個“一切放心”的手勢。 陸留歡頓時心裡有數,逐漸安心。 人群靜靜的等著大頭下一句的解釋。 接著大頭娃娃聲音陡然抬高,對著臺下的各位監獄天才叫道: “全體目光向我看齊!” “諸位聽我說,這位兄弟不是龍!我對鎖龍井新來的主人略有耳聞……” “他之所以入駐鎖龍井,不過是因為屠了一整座忘川宗門!” “還有殺了十八個上五境!!” 晴天霹靂,餘音繞梁。 下一刻,人群轟然四散! “我艸!!” “兄弟們快跑……” “碰到真殺胚了!” “不是,為什麼這個家夥能在這裡啊!!” 原本團團圍繞著陸留歡的諸位監獄天才紛紛迅速退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宛若潮水退潮般一波波往後攘擠。 隻有大頭還在原地,他回頭望向陸留歡,麵具底下滿是“放心我都懂”的表情。 陸留歡無奈扶額,某種程度上來說,也達到了沒有人來打擾他的目的。 大頭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他對著陸留歡諂媚道:“大哥,我知道你不亂殺無辜的……” “我認你當大哥!蓬萊的好東西我都知道,我帶你去!” “不過去‘方唐鏡’大哥你能罩著我不,我很聽話的,你指哪裡我打哪裡!” 陸留歡已經一臉無語,他沒好氣的對大頭說道:“你把大頭麵具摘下來給我,我罩你。” 然而大頭卻堅定搖了搖頭道:“這個不行,大頭麵具不能給你……” “我叫你聲爹,你罩著我行不行……” 陸留歡不想理他,正準備找個角落呆著。 突然,身後一道聲音傳來:“想要麵具?我給你。” 陸留歡回頭,隻見一隻頭戴著山君麵具的男子走上前來。 男子身披著黑色鬥篷,他伸出手對陸留歡友好道:“我給你麵具,‘方唐鏡’裡,大家交個朋友。” 陸留歡看向他停滯在空中的右手,手腕處套著根好看的鐲子,鐲子表麵光滑無印,幽幽泛著藍光。 正當陸留歡要開口。 他的識海裡再次傳來熟悉的聲音,白色小矮人死死盯住那隻手,咬牙道:“笨蛋原住民,跟他換……” “換那根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