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洛顯之這種在他們看來極其過激的舉動,這些人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這世上永遠都有人去分層,這是客觀存在的東西。
  當初整個諸夏瞧不起胡人,認為胡人是野蠻的禽獸,是完全不懂得什麼文明的野人,在胡人已經徹底勢弱後,在諸夏內部開始了新一輪的歧視。
  在洛氏內部,有一個被認為是無法解決的難題。
  先前這些士族說的當然很荒謬,他們不是諸夏文明的結晶,如果諸夏精粹就是這些人的話,那諸夏早就滅亡了。
  但是他們說的有一個道理,那就是諸夏文明是一定需要文字來傳承的,武力是保護這些東西的,但最核心的的確是文化,想要傳承就要很多很多的讀書人。
  隻能是讀書人,無論是農夫、手藝人、商人、軍士,都不能承擔得起這個歷史重任。
  但讀書人就有一個大問題,書籍代表著知識,而知識本身就是一種財富,無論一個人先前是做什麼,有什麼身份地位,一旦讀了書,這些人從思想上就會發生質的改變。
  這種改變是巨大的,而且是幾乎不可逆的,在這無數年的實踐中,洛氏幾乎沒有發生大規模的例外。
  隻要人讀了書,他立刻就脫離原來的階層,開始主動的向貴族或者士這個階層靠攏。
  即便他還沒有擺脫困境,但已經從思想上脫離,身上有了一層束縛,讓一個讀書人去做一些工作,他是絕對不會願意的,即便是迫於生計,不得不做,但他時時刻刻都想著離開。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似乎隻有一個,那就是都別讀書,但這不可能。
  洛氏寧願培養出一大群這種人,也不能讓人不讀書,書籍是讓人變的更好的東西,人不讀書,就算是再聰明,也會受到限製。
  還是剛才那句話,讀書人身上的確是帶著傳承重任的,這是隻有讀書人才能承擔起來的,其他人都不行。
  洛顯之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他別無他法,於是冷冷的笑道:“本公實在是不知道諸位在說些什麼,士人的確是文明的精粹,但不是每一個士人都配得上這個稱呼。
  在一千年前,我洛氏先祖洛聖、儒門先賢的孔聖和孟聖,就已經知道有教無類的道理,就已經知道廣開門徒的道理,而大多數的士族直到現在都不明白,本公不知道你們傳承的精粹到底是什麼。
  或許傳承的就是如何去作假,如何去用士族這個身份欺騙更多的人,以圖得到更多的利益吧,完完全全就是一群利益熏心之輩。”
  洛顯之尖銳的話語驚呆了眾人,連忙急聲問道:“郡公此言何意,我等為何完全聽不懂。”
  洛顯之當然知道這些人聽不懂,徑直將那些證明甩出去,繼續冷聲道:“看看吧,這就是此番本公所抓的士族,為了榮華富貴,就連祖宗都能拿出來做交易,這就是現在的士族,如果本公再不整頓,以後還會做出什麼來?
  仁義禮智信還能不能做到,忠孝還能不能保證,不,孝已經沒有了,你們每一家士族都宣揚著高潔的名聲,結果卻連孝都做不到,還有臉來本公這裡哭訴冤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公都替你們感到害臊。”
  孝!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比孝還要大,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阻礙臣子去盡孝,說一個人不孝,基本上就是要毀滅這個人。
  所以對於任何有關於不孝的指控,都將被嚴肅處理,但現在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手中所握著的是什麼,是士族偽造的證據。
  那些逐漸破落的士族,竟然為了榮華富貴,將外人加進族譜裡麵,在他們的祖宗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多了一些子孫。
  活了這麼多年,沒聽說過這種事,沒想過還有這樣的操作,或許是因為他們的身份太高了,還沒有經歷過敗落,所以才不會如此。
  洛顯之卻知道,這種事自古以來就不少見,隻不過以前是沒有這種用族譜來假冒的,但那些李代桃僵的事情是不少的,就現在的各個家族中,或許就有就換掉血脈的,尤其是那些姬妾眾多的,很可能主家養的就是侍衛的孩子,甚至是家奴的孩子,這都是存在的,也就隻有洛氏能保證沒這種事,畢竟洛氏是唯一能檢測血脈的家族。
  不說嫡係的聖痕,就算是旁係,那也是能測出來的,洛氏能查到跟腳,子嗣又少,對這方麵一向查的緊。
  “郡公,這會不會假的?”
  有人不甘心的問道,洛顯之嗤笑道:“這件事本公知道之後,震驚無比,就擔心是虛假的,是有人在構陷,本公親自派人去查,查了這麼久,結果非但不是假的,證據越來越多,本公憤怒到了極點,直接將他們全部抓到建業。
  本公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陛下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陛下暴怒到了極點,讓本公狠狠地查這件事,所有和這件事有所關係的,全部都要處理,都要死。
  本公上次在筵席時就說過,現在的士族有大問題,現在果真就出現了這樣的事,這世上沒有人會做這種無利可圖的事情,發生了這種事,定然是我國朝的士族製度有大問題,定然是氏族誌出現了大問題,本公將會嚴查,絕不能再讓我大梁出現這一類事。
  諸位可還有其他事嗎?
  若是沒有的話,不如先離去,尚書臺的事務頗為繁忙,本公還有諸多事務未曾處理,恐怕是沒有時間陪著諸位在這裡言語。”
  洛顯之下了逐客令,這些士族之長互相看了看,也隻能悻悻離開,不然還能做些什麼呢?
  洛顯之盯著這些人離開的背影,臉上露出了笑容,這些人開始急了,他一直都知道從那一日流觴曲水之後,就一直都有人在密謀反對自己的政策,要搞砸氏族誌這件事。
  他們不願意將士族的評選標準收歸官方。
  在江左,上等的士族自然是支持門閥掌權的,但是次等的士族卻反對門閥專權,因為這導致他們不能上升,但是他們是反對門閥專權,卻不是反對士族掌權,這其中的力度把握,就一件相當有趣的事。
  在這時其實還發生過一件事,那就是蕭衍準備用行政命令,不讓士族之間互相通婚,尤其是那幾家最大的家族,這些士族之所以勢力龐大,和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聯姻關係絕對是有很大關係的。
  蕭衍準備將那些一向自矜高貴的幾個門閥全部列入禁婚的行列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種想法的出現就是因為洛顯之提到自古以來,從邦周時期貴族們就喜歡聯姻,幾乎所有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團體,都是使用聯姻來維持相互之間的關係。
  於是蕭衍產生了這種想法。
  但是在洛顯之看來,根本就不需要這麼麻煩,他對蕭衍說,“陛下頒發這樣的政令,反而是證明了那些家族的強大,反而是證明了那些家族的高貴,這恰恰是在說明,所有人都想要和他們結親,這不是禁止他們,而是為他們抬高地位。”
  蕭衍想了一下的確是這樣,於是這種想法就作罷。
  回想著來到建業後所發生的一切,洛顯之低聲自言自語道:“一切都已經是過去,哪裡還需要這麼麻煩呢?”
  是的。
  在洛顯之看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在這一方麵,他比他的父親洛有之和蕭衍都要樂觀的多。
  長江以北的三個國家不知道,但是在梁國,在洛顯之看來,門閥士族已經是日暮西山,真正的門閥士族時代,其實隻有楚國的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