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要跳崖自殺啦! 浮雲山上的“仙人臺”莫名地成為南江市一著名景點。 成名並不是因為那裡真的出現過神仙,而是經常有人在那裡升天。 仙人臺平整得像奧運會的跳水臺,確實是跳崖自殺者的不二選擇之地。 自殺者無需擔憂落崖過程中身體會在巖壁上連撞幾下才痛苦地死去,從那跳下,類似不背降落傘,直接從兩千米高空跳下,落地即身亡。 風景區管委會最後索性在旁邊立了個警示牌:此處禁止跳崖,算是規避責任。 畢竟,全世界不想活或活膩了的人,每天都有。 南江市。 華信集團大樓LED顯示屏上五彩斑斕的畫麵不斷閃爍,與江對岸的浮雲山遙相呼應,宛如照妖鏡般直射山麵。 夜幕下,一輛黑色奔馳小轎車艱難地沿著山路向浮雲山頂爬行,如同一個步履蹣跚的孕婦。 車前兩隻白色大燈泡,猶如少婦的胸部在黑暗中顫動。 燈光下搖曳的各種影子,就像怪獸一樣在山裡胡亂竄動。 山無言,然非無聲。 怒吼的鬆濤,似乎是高山對給自己戴了綠帽的山風發出的抗議,一次次鳥兒的淒厲叫聲和未知動物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 小轎車“嘎吱”一聲,在山頂停下。 燈光沒關,直直地照射在前麵的“仙人臺”上。 車門打開,從駕駛位上走下來一位著一套灰色西裝,看上去很有型,沒有大腹便便,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名叫章雲歌,是南江市質居房產公司的老板。 右邊的警示牌上“此處禁止跳崖”幾個大字,此刻給人的感覺卻更像塊“最佳跳崖處”的指示牌。 隨著他腳步的移動,他的身影在巖石與黑暗的交織中不斷拉伸、變形,直至消失在萬丈深淵的邊緣。 章雲歌取出手機,麵容有點疲憊,但難掩他的帥氣。 “滴……滴……滴”忙音重現,似乎在催促他:跳……跳……跳。 “欠我錢的人不接我的電話。連平時沒完沒了的催債電話也像商量好了一樣,突然也沒了一個。大抵是知道我要死了,死者為大,想讓我死得安靜點,不方便打擾。”章雲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嘴裡欠他錢的人叫李思南,是他的老同學,好兄弟,也是質居房產開發公司的合夥人。日前已經攜巨款消失,把無良資產和債務全部留給了章雲歌。 章雲歌左手按在胸口,那裡跳動的是十年前移植的心臟,可惜了。 就算是自殺也得有點儀式感! 他整了整身上的西服,雙手理了理零亂的頭發,緩緩轉過頭,最後再看了一眼江對麵的南江市。 對麵的華信大樓曾是他上班的地方,樓上的LED電視裡正在播報新聞。 “2023年堪稱“流星雨年”,北天三大流星雨都將遇到“完美月相”,其中,12月14日,雙子座流星雨極大……” 他閉上雙眼,身體在月色下劃出一道弧線,決絕地朝著黑暗的穀底縱身躍下。 在自由落體的過程中,一道道流星從他的眼前劃過。 章雲歌清楚地記得,他的生命終點定格在2023年12月14日這一夜。 忌日,南江市公安局找到章楚汐,告知她父親章雲歌可能遇險。在浮雲山僅發現他的車輛和手機,初步判定為跳崖自殺,暫未找到遺體。 時光置換。 南江市六合盛世小區內,大槐樹下,廣場舞大媽跟隨著《北京歡迎你》的旋律扭動著肥臀。 樹上蝴蝶不堪喧囂,掙脫束縛,展新羽翼飛至401窗邊。 沉睡中的章雲歌,感覺地球的引力在持續穩定地拖著他,使他被動地向下沉。然而,他的心臟如同一隻渴望飛翔的鳥兒,努力突破束縛,強烈地對抗著,向上拉伸。相反的兩股對抗力量交織,導致心臟急劇顫動,引發一陣又一陣強烈的心悸。 鬧鐘猶如死神的召喚,瘋狂地震動著,尖銳的鈴聲劃破寧靜,將章雲歌從夢中喚醒。 晨光灑在他的臉上,使他的蒼白臉頰略顯生氣。 章雲歌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昨晚墜崖時的失重感仍徘徊在心頭。他緊緊按住胸口,心中充滿疑惑:“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瀕死時穿越光明隧道的景象,前方會有親人等待著?” 當他再次睜眼環顧,並未見到親人的身影,隻有熟悉的房間和窗外溫暖的陽光。 “叮鈴鈴……”枕頭邊的手機突然發出清脆的鈴聲,打破了章雲歌淩亂的思緒。 他看著屏幕上顯示的“老牛皮”來電,不由得調侃了一句:“嘿,看來即便是去了所謂的陰間,三星手機信號還是杠杠的。” “章魚哥,別關鍵時刻掉鏈子,趕緊起床!今天公司大型招聘會,BJ總公司李力副老總親自督戰。你敢遲到,周扒皮會剝你皮。”熟悉的聲音在電話中催促。 “你誰啊?”章雲歌啞聲低問。 “我草,你小子昨晚怕不是在被辣妹榨乾了腦汁吧,喝到失憶了?我李思南啊。” “大抵是腦神經死亡後遺癥吧,從那麼高的山崖上跳下來,腦漿應該濺了一地。”章雲歌腦袋一陣劇痛。 他瞪大眼,憶起李思南名,背叛與憤怒情緒湧上,心內咒罵:“李思南,你還敢來電,以為我沒忘你害我之事?” 章雲歌驚愕不解,喃喃自語:“難道李思南躲到外麵也被人乾死了?若真如此,因果報應!不對,我就是公司總經理,哪來的什麼總公司?” 章雲歌的腦海裡一片混亂,仿佛被困在一個迷宮中,無法分清現實與虛幻,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 章雲歌翻身起床,懶散地將雙腳塞進拖鞋裡,噠噠噠地徑直走到窗戶前。他用力一推,窗戶吱呀打開。 窗臺上的蝴蝶受到驚擾,展翅欲飛,陽光穿過它的翅膀,猶如鑲嵌著細碎銀粉的薄紗,在微風中熠熠生輝。 剛才還無風,似乎在蝴蝶扇翅下,產生了蝴蝶效應一樣,一股涼爽的晨風帶著花香迎麵向章雲歌吹來。 他貪婪地吸吮著新鮮的空氣,全身細胞仿佛都被喚醒,隨後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發出老舊彈簧舒展開來的嘎吱聲,悠長而富有彈性。 踱步至電視機前,他按下了開關,電視屏幕瞬間亮起。 耷拉著腦袋走進衛生間,用力地擠出充盈了一夜的膀胱液,打了個寒戰。 他習慣性地抖了抖,尿液濺到了手上。 “我去。”章雲歌輕聲罵了一句,打開了水龍頭。 抬頭被鏡中年輕麵容的自己嚇到,雖四十多,卻似二十多。 章雲歌左右擺動著腦袋,茫然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眉頭緊鎖。 他輕輕撫摸著臉上細膩的皮膚,仿佛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年輕的觸感。 “2008年3月11日……”電視裡正播放著新聞。 章雲哥顧不上擦手,跑到床邊翻看下了手機,顯示時間為2008年3月11日星期二。 “我靠!難道是陰間的公歷2008年?那我現在應該還是二十多歲,沒毛病。” 章雲歌站在衣櫃前,仔仔細細挑選著衣物,最後挑中了他當年視為“職場戰袍”的報喜鳥西裝,那件西裝承載著他初涉職場時的夢想與奮鬥。 他熟練地穿戴整齊,每一粒扣子的係上,都像是將過去的日子一點點縫補回記憶的長廊。 當他拿起桌上的公文包,強烈時光錯亂。十五年前購的金利來真皮包,雖經歲月久遠,仍散著淡淡皮革香,似一切未離去。 他摸著公文包,心中充滿困惑。聽李思南電話裡的消息,他似乎要回到南市華信集團上班,此時的狀況讓他疑慮是否正在經歷陰間的奇特輪回。 章雲歌苦笑著,這陰間的幻境仿佛是一個精細至極的全息投影,將他十多年前的生活場景一一再現。連空氣中彌漫的舊書墨香、客廳角落那張略帶磨損的老式木質茶幾上的細微劃痕,以及那臺老式冰箱發出的製冷聲,都與記憶中的畫麵驚人地吻合。 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陽臺上那盆已經枯萎的吊蘭,和當時一樣,葉片邊緣泛著淡淡的黃,如同歲月留下的印記。 桌麵上擺放著一杯尚未喝完的清茶,茶水表麵飄著幾片茶葉,冷凝的水珠附在杯壁上,都恰如其分地還原了昨夜他突然離開時的匆忙情景。 “叮鈴鈴……”章雲歌的手機再次響起。 “雲歌啊,你爸不在家,晚上回來吃晚飯吧,你好幾個月沒回家了。”母親在電話那頭央求著。 章雲歌的眼眶一紅,一滴熱淚滑落下來。 思緒回到二十多歲,生前情景清晰浮現,宛如電影片段。 章雲歌心中最深的愧疚莫過於他的母親,明知兒子一次又一次欺騙,她仍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地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為了替他還債,甚至說服父親忍痛賣掉自家的小廠。 媽媽是被章雲歌活活給氣死的。生前不能盡孝,死後章雲歌覺得應該盡心彌補:“嗯,媽,晚上我回來。”章雲歌壓住內心悲傷,擠出一絲笑答,試圖想給母親帶去一絲安慰。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媽媽哽咽回應:“嗯。”章雲歌眼眶濕潤,淚水失控般湧出。 章雲歌放下公文包,抽出紙巾抹了抹眼淚,對著鏡子整了整領帶,強行擠出了一絲上班前的微笑。 小區的電梯門口已經擠滿了大人和小孩。 大家都像行屍走肉般麻木地站在那,毫無生氣地在等待著電梯門的打開。 寂靜的氣氛籠罩著整個走廊,隻能聽到電梯機械運轉的聲音和人群中細微的呼吸聲。 “章魚哥,難得見你今天上班那麼早啊?”隔壁鄰居張老師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鏡,臉上勉強展露出一絲笑容,率先打破平靜,主動向章雲歌打著招呼。 章雲歌心裡感到非常奇怪,因為在之前的記憶中,自己似乎不記得張老師這人。 然而,當他看到張老師的那一刻,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這時,張老師身邊讀初中的女兒小辛看了一眼章雲歌,躲在父親的背後,輕聲地罵了一句:“渣男。” “嗯,張老師早。”章雲歌強行打起精神,點頭朝張老師微笑地回復了一聲。 章雲歌聽到小辛罵他的話,盡管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憤怒,但內心卻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困惑。 他回想起小辛曾不幸患上了某種嚴重的疾病,不禁猜測,她是否也已經因病去世了。 “小辛,你是怎麼死的?”章雲歌同情地看了小辛一眼。 “呸!要死也是你這種壞人先死。”小辛瞪了章雲歌一眼,嘴裡嘟囔道。 “章魚哥,小女不懂事,你千萬別和她計較啊?”張老師似乎感受到了章雲歌言語中的威脅,緊張地向他討好賠禮。 “是啊,小辛說得對,我這種壞人是該早死。”章雲歌苦笑了一聲,想著自己反正已經死了,沒有心情因為她的責罵而生氣。 張老師用手推搡了小辛一下,責怪她胡說八道,忙不迭地打圓場說:“我們不會死,章魚哥更不會早死。” “啊,小辛和張老師並沒有死?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些都隻是我在陰間裡看到的幻覺?”章雲歌舉起了左手,放到嘴裡偷偷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腕。 他清楚地感受到疼痛,確認這並不是幻覺。 “難道陰間和陽間一樣,人一樣有痛覺?”章雲歌也沒經歷過陰間的生活,誰知道呢。 他伸手從公文包裡想要拿出車鑰匙,準備去地下室開車,卻意外地從包裡帶出來一襲女人的文胸。 輕薄的女性文胸倏地掉落在電梯裡,卻如石頭落水驚起陣陣漣漪。 他的腦海裡出現了昨晚在裡和幾個DJ小妹一起喝酒狂歡的情景。 他不願回憶,那場景實在是太讓人不堪入目。 章雲歌腦袋快速地轉著,尋找對策化解此時的尷尬。 “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在賣文胸,這是給客戶的樣品。”章雲歌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從地上撿起那文胸,坦然地把文胸重新放進了公文包裡。 電梯一停,人們又像洪水般湧出電梯,匆忙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章雲歌開車離開地下停車場,悠然地駛向那條熟悉的上班路線。 街道上還是一如往昔,車輛絡繹不絕,尾氣彌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刺鼻氣味。 行人穿梭在人行道上,有的步行,有的騎著車,就像是電影中的群眾演員,在導演的指示下,麻木地充當著背景。 在這忙碌的人群中,大多數人臉上都沒有表情,匆忙地做著相同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趕時間。 與那些在路邊喝茶、悠閑地晨練的人們相比,他們似乎顯得格格不入。 “想不到陰間的生活和陽間一個樣,要麼在忙碌中沉默,要麼在悠閑中放飛。似乎沒有人會去關心人群中誰是主角,誰是配角。每個人都在默默地追逐自己的目標,很少有人真正停下來去欣賞他人的存在。”章雲歌心裡感嘆了一聲。 陽光久違地灑滿車頂,調皮地隨著風從車窗外蹦了進來,輕輕地拂在章雲歌的臉上,帶來一陣癢癢的感覺。 章雲歌嗅著衣服上散發出的陽光味道,他麵露微笑,那微笑如同陽光一樣明媚、純真和自然。 原來死也是一種重生,陰間原來和陽間一樣美好,真好! 仿佛與陽光相比,他內心的光芒也在綻放。 “張老師,現在公交車很擁擠,上車吧,我捎你們一程。”章雲歌探出頭喊道。 章雲歌的主動邀請令張老師感到意外,他有些膽戰心驚地拒絕道:“不用了,謝謝章魚哥。” “快上車吧,正好我也有點事想在車上問下你們。”章雲歌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對張老師而言卻是一種不怒自威的命令,不敢拒絕。 張老師似乎感到左右為難,緊張地站在那搓著雙手,一雙無助的眼神卻望向了他的女兒小辛。 “怕……怕什麼,大白天的,法治社會,還怕他把我們吃了不成。”小辛壯了壯膽,卻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慌張,聲音微顫。 “我生前確實做了很多混蛋的事,請你們放心,死後我一定會改邪歸正,不會再為難你們了。”章雲歌開著車,隨意說了一句,本想打破彼此間的尷尬,卻沒想到把張老師父女倆差點嚇得沒了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說什麼?我們沒覺得你為難過我們,章魚哥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張老師誤會了章雲歌的意思,以為隻有等到他死了才不會為難他們,和小辛對視了一眼後,互相尷尬地賠笑著。 “我吵著你們了,不但不聽你們勸,還短接了你們家的電路,晚上還扮鬼嚇小辛妹妹。遠親不如近鄰,也許人隻有等到死了才會醒悟過來。”章雲歌搖了搖頭,嗬笑了一聲,為自己曾經對他們做過那麼多的齷齪事而感到不齒。 “章魚哥,別一早就說死呀死的,不吉利。我們都活得好好的,我相信章魚哥也會活得很好。”張老師坐在後座上,即便章雲歌看不到,仍然點著頭賠笑著。 “難道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章雲歌回過頭茫然地看了一眼張老師父女倆,沒再吭聲,認真地開起了車。 張老師父女倆如釋重負般地下了車,在學校門口朝他揮手道謝。 看著眼前的情景,章雲歌疑惑不解:“我明明是在2023年12月14日跳崖自殺了,可眼前的一切怎麼似乎那麼熟悉,就像生前一樣。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搖開前窗,探出頭問道:“張老師,告訴我,現在是哪一年?” “2008年啊,你怎麼啦?一定是你昨夜又喝多了吧?”張老師感覺章雲歌今天對自己的態度和行為有點古怪,不,是非常的古怪,忙不迭地朝章雲歌點頭哈腰道。 “我靠,難道不是他們死了,而是自己穿越到從前,重新復活了?”章雲歌內心疑惑地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