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刀槍六百年,金包銀裹享平安。 歷史若喻成男雄女娟,最美必是帶銀簪的湖山。 湖山市,最瑰麗的長樊街。 李拾歡背著兩百斤女人步履維艱。 女人大醉,不醒在明天的唯一可能便是永遠睡在今天。 醉酒一事,長樊街倒是很常見。 老子在廣丹路掙錢,小子在長樊街敗金。 廣丹街家底養天才輸送長樊路,長樊路醒悟浪子闖蕩廣丹街。 但無論那條街,每天都不知要消去多少瓶酒。 交相輝映,兩大酒海。 酒海的沙灘,粒粒黃金。 陸上的人安然自得享受所有,未靠岸者邊喝邊找土地。 李拾歡,屬於隨風飄的塑料袋那種人,黃金酒海和他存在的關係就是相互排斥汙染。 生當作窮鬼,還逢更落魄。 小鹹菜本就難飾珍饈桌,還夾一半掉地磚上。 李拾歡最後一段小鹹菜時光是爺爺奶奶兩人前後撒手人世與自己父母相見去,自己收拾好行囊搬進叔叔家。 叔叔李白巖三十多歲還未有子,對懂事聽話的兄弟兒子視如己出。 “好好學習,拾歡,你聰明,肯定能出頭,我這輩子沒讓家裡人省心,但我把你照顧好了,那也能挺著胸膛見哥哥爸爸他們。” “叔叔,信我。”李拾歡用少年特有的激動和真誠答應下來。 嬸嬸在兩人客廳說話時,獨自在餐桌,背對他們坐,默默削蘋果。 李拾歡因李白巖的期望與叮囑,在新學校裡,再孤獨的時光自己也禁得住熬,再難的題也會百折不撓,再長的文段也想熟記於腦。 當人沉浸在這種感覺裡時,總會覺得有人在遠遠的看著你,遠遠的陪著你。 李拾歡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思念逝世親人,所以這種感覺讓他沉浸在幸福裡。 但隨著在叔叔家住的時間越來越長,自己嬸嬸也讓他有這種感覺,這讓他沉浸在恐懼裡。 “你嬸嬸精神有些問題,平日裡你小心些,她病發起來,容易狂躁。” 李白巖說這話時,窗外的風吹進來,撫過他瘦弱清秀的臉,摸過還未康復的傷,吻過永遠留下的疤。 李拾歡未成想此後光陰,如似崇禎剛剛入京。 事實證明,逝世親人在天上陪著你確實不如神經病人在家裡住一起沖擊力大。 嬸嬸常常盯著指甲刀發呆,她總是偷偷傷害自己,雙手常見新傷,李拾歡曾想試著溝通,但那嬸嬸總是眼神冷冷微笑冷冷言語冷冷。 李拾歡第一次考試兩千人一千七百名時,嬸嬸倒是每天好好修剪指甲。 後來,九百名,嬸嬸開始剪肉。 六百名,嬸嬸開始對著水果刀發呆。 三百名,嬸嬸變成對著剁肉刀發呆。 終於,李拾歡破天荒沖進級部前五十,李白巖下班回家看見成績條放聲大笑,出門買佳肴白酒,打算痛痛快快高興回。 “去買點醬油回來吧,拾歡,家裡沒了。”嬸嬸開口對李拾歡說。 “好,這就去。”李拾歡照辦下樓。 近處的商店正好醬油售罄,李拾歡隻好行遠去超市。 回來時進拐角,正好看到叔叔上樓,心想今晚看來是買的熟食,還挺快的。 上樓,樓道隔音不好,有夫妻爭吵聲。 聲音分外熟悉,離家越近爭吵聲越大。 什麼情況?發生什麼了? 少年從兜裡拿出鑰匙,插進鎖眼,門裡傳來驚天嘶嚎。 “你不是!” “說好!” “隻愛!” “我一個!” 歇斯底裡的吼叫讓李拾歡無法擰開門鎖,整個人凍在原地無法動彈。 裡麵的錯亂聲音還在繼續,而且明顯是一邊在用力乾著什麼一邊喊叫。 血液從老式防盜門的底縫流出,流進樓道,慢慢,慢慢,粘到李拾歡鞋側。 李拾歡像忽然回魂,猛吸幾口斷氣連滾帶爬從單元樓裡逃出去。 背後聲音似妖魔抓唐僧般纏繞不放。 “李拾歡!” “你不如我!” …… 李拾歡上學時語文老師對他說,你保住這個勁頭,到時候高考,你必是咱省裡的,天之驕子。 可是命運顛簸,誰能想到學都上不完,現在流落街頭,天之驕子看人抽嬌子。 李拾歡那天出事前被獎五百元,而自己又隨身攜帶身份證,出事後,李拾歡跑了很久,直到乾嘔才停下腳步,躺在路沿石上。 李拾歡想的明白。 自己叔叔為什麼和自己家人走的很遠,答案這下顯而易知了。 年輕時為愛情獻身,不後悔到中年以身作則展示不忘初心。 但李拾歡想不明白。 他真想不明白。 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李拾歡望著天空,這麼多年第一次沒著沒落的頹廢。 一切是不會變好的。 胸口喘息歇下來,李拾歡起身,導航走到車站,去銀行提出現金,丟掉手機,隨便買張遠程車票,托身紅塵裡。 機緣裡,李拾歡來到長樊街,長樊街也不負期望的讓他餓不死。 流浪少年平日行動小心,他不想被抓進少管所,現在的人生不想也不需要被人管。 晝伏夜出,出長樊街睡覺,進長樊街覓食。 那日,淩晨三點,李拾歡路過躺路邊的醉酒男。 這種“屍體”淩晨比較常見,喝大了鬧出來躺街上天地為床。 李拾歡自顧走開,不想牽連。 等翻出包過期甜品往回走時,“屍體”仰麵吐了不少五顏六色物淹住氣孔,李拾歡急忙過去將醉酒者麵上嘔吐物擦去,再摳鼻子殘餘,怕他憋死。 剛弄乾凈,醉酒者又吐出不少,李拾歡嘆口氣,將其扶至墻邊,自己也旁靠身坐,以防再有不測。 李拾歡看著身邊救下的陌生人,不自覺想到,如果自己當初打開門,會不會李白巖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我那時候直接進去,飛腳踹開瘋女人,再把叔叔往身上一背,直接沖下樓攔車去醫院,等護士通知需要輸血時,我腰馬合一氣沉丹田喊聲: “我來!” 人不就活了嗎。 想到這少年苦澀笑笑,剝離幻想再度置身現實,斯人已逝,舊事難追。 如果我從未去過叔叔家呢。 這是李拾歡最近千百次問過自己的問題,死的起源,似乎是從自己這裡開始。 但想到這李拾歡就會陷入片空白的迷茫,而後要麼飛蟲,要麼鳴笛,亦或睡去,會再讓他恍惚間忘卻這個問題。 什麼時候他思考的結論是將喪命怪到自己身上,那他也最終找到了流浪的盡頭。 死亡。 李拾歡匆匆睡去,可能是因為身側人散發大量酒氣。 隔日。 “朋友,朋友,你怎麼樣。” 李拾歡被聲聲呼喚吵醒,揉揉眼睛。 昨夜醉酒者竟比他先醒來,和善的看著自己。 “你沒事就好,昨夜你醉在街上,差點被嘴裡吐的東西噎死,以後別喝那麼多酒了。” “你救了我嗎?”眼前男子激動起來,毫不在意李拾歡衣裳汙穢的抱了過來,“謝謝你!謝謝你!” “沒有沒有,舉手之勞……” 李拾歡對這莫名的熱情有些無法應對,半掙紮半順從的被眼前人雙手緊擁。 “無論如何,讓我報答你,好嗎。”良久男子鬆開雙臂,認真的對李拾歡說道。 “啊?我,其實……” “不要拒絕我,可以嗎。” “也……也行吧……” 李拾歡答應下來,卻覺得從頭到尾自己也沒選擇過。 但因此有了住處。 長樊街113號,湖山最高樓,也是最高檔的酒店。 8724的房門被刷開,李拾歡走進來,隔窗俯瞰整座城市。 眾人皆螻蟻,低樓似瓦礫。 “想住多久都可以,拾歡。”男子說道。 “周兄,你沒必要為我……” “叫我林宣,”周林宣打斷李拾歡的話,“我們之間,什麼都可以。” “我以後還是會有可能在那喝醉,到時候,”周林宣走到李拾歡身邊,指著窗外某處。 “你就把我接到這來,有你照顧我,我放心。” “周兄,沒必要啊,這種事情你隨便找個人不就好了,你這在這一天幾千花著跟養我似的,算了吧算了吧。”李拾歡說道。 “你幫我,我幫你。” “而且,你還可以把……嗯……街上其他喝醉的那些……垃圾,救到這裡來,讓他們,活著,當然盡量也不要這樣。”周林宣說道。 當一個人找謊話找不到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破綻總是多的令人發指。 “那沒問題!”李拾歡痛快答應下來。 人如果經常裝蠢,那裝蠢就和真誠區別不大了。 周林宣不用背,也時常酒後夜至酒店。 醉酒者天天有,李拾歡也算兩點一線。 在二十天裡,前者看見有人基本說兩句話就走了,厭嫌之色勉強不露。 後者們第二天醒來倒是都還挺和氣,不少人還留下錢財。 遊戲人間者當這是遊戲其中一場。 供遊戲人間者遊戲者,醒來道聲好,也不添麻煩。 李拾歡心想自己二十不到也算不凡,為保色相天天拾歡。 但今天,背上這位那真不是拾歡。 算拖拽。 往專業裡說,屬於個人工地建築材料搬運工作。 這兩百斤肉的紮實程度,真材實料如同包工頭給自己家蓋樓房才要的材料。 長樊街燈紅酒綠裡環肥燕瘦,第二個字裡做到這麼狂妄的,還真是頭一個。 李拾歡背前扶正女人的臉,對著她在心中發誓。 阿肥。 雖然我也不知道誰胃口這麼好,把你灌成這樣。 當然也可能你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直接吹吹吹。 醒後,我們為了健康,減減肥,好嘛。 我就當你答應了。 雖然可能你醒了之後於我於不是。 但至少現在,我就當你答應了。 你一定會辦到! 而我! 也定不負你! 走! …… 慢慢長夜,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