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倒在手術臺上(1 / 1)

“主任,這顆腫瘤比我們估計的還要更大,目測近10厘米左右。”   2024年,元旦的醫院手術室,主刀醫生陳遇正麵臨著一場非常罕見的手術。   之所以說它罕見,並非病灶難以檢查出結果,或是什麼非常少見的疑難雜癥,而是如今躺在手術臺上的患者,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罹患癌癥的患者年齡太小,這是其一。   其二是,小男孩增生腫瘤的部位是非常脆弱的右心室。   半個月前CT發現心臟部位陰影的時候,外院就針對這張分外駭人的CT影像做了專家會診。   據預估,男孩體內的這顆巨大腫瘤約在3X4大小,由於緊貼著右心房黏膜壁生長,已經嚴重影響了右心室的血液供應,需要立即進行手術。   但是,由於CT的局限性,腫瘤的邊界部分並不是很清晰,這就導致無法判斷它與冠狀動脈的關係,給手術增加了非常大的風險。   尤其是患者年齡太小,器官與各項組織太過稚嫩,稍不留神就會發生意外。   而一旦發生不測,最好的情況,患者也會並發癡呆與偏癱,這對一個剛剛麵對世界的兒童來說,顯然是滅頂之災。   可是,如果不立刻進行手術,而是選擇放射性保守治療,男孩兒很可能活不過一年。   於是在與家屬懇談之後,陳遇負責製定了具體的手術方案:   用體外循環機在手術期間代替心臟對全身的供血,主刀醫生,也就是他自己,將會在麻醉期間為男孩切掉整顆腫瘤。   然而,直到在手術室執刀的這一刻,陳遇自己已經連軸轉了兩天。   手術檔期排的盆滿缽滿,他幾乎沒離開過醫院。   ——他並不是個例,也不是他多麼受患者追捧,而是凡要與手術室打交道的醫生,這就是他們的常態。   酒精味道揮發的手術室內,體外循環機正在呼呼運作。   手術室裡安靜了快兩分鐘,主刀的陳遇沒有說話,靜靜聽著手術助理的陳述,一麵用目光觀測腫瘤腺與心臟冠狀動脈的具體黏合程度。   他絲毫不敢放鬆,精神緊繃著,仔細觀察著每一處下刀的可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顯示心電圖的電子屏幕發出明亮的“滴”聲,那裡沒有顯示任何參數,一條直線,像是在為陳遇倒計時。   此刻,他身邊戴著口罩穿著消毒防護服的手術助理,不禁輕聲說道:“陳主任,要不我們用……”   陳遇心知肚明對方想要說什麼,無非是……如果腫瘤與冠狀血管發生了無法切割的黏連,不如重新縫合傷口……   但這,也意味著陳遇鳴金收兵,舉了白旗,當了逃兵,甚至可以說是一場醫療事故。   “這裡。”   穿著消毒手術服的陳遇打斷了助理的話語,他指了指心臟右冠狀動脈旁邊一處貼合較淺的縫隙。   那裡足以支持醫生下刀。   時間不等人,即便肉眼可見的下刀區域僅有幾毫米,陳遇也不敢放過來之不易的機會。   下刀,切片……手術助理在輪番的“擦汗”“鑷子”“消毒”等毫無感情色彩的詞匯中度過了20分鐘,親眼見證陳遇成功切割下一整顆腫瘤。   手術室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氣聲。   接下來的工作就簡便很多,縫合傷口,復跳心臟。   等到心電圖上再次出現參數,這場手術已經持續了近40分鐘。   最後一步,陳遇對切割下來的腫瘤進行粗略的分析觀察,由助理記載到手術報告上。   “囊性,有黃水分泌,有肉與組織纖維共生……兼具良性與惡性,還需要進行確切的病理分析。”   手術室門頂的紅燈滅了,護士助理推著擔架車出來。   入夜的醫院走廊裡,一個穿著大紅棉襖,長相頗為樸素的婦女趕忙迎了上來,又是問候,又是感謝,激動的淚流滿麵。   主刀的陳遇沒出來,他靠著手術臺坐下,一邊摘下眼鏡擦汗。   累,真的好累,就像脫水了似的。   緊繃了快一個小時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陳遇感受到的不是如蒙大赦般的鬆快,而是耗盡了最後一格電似的虛乏。   慢慢閉上眼,像睡著了似的。   一片黑暗襲來,過往的經歷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現。   他大學畢業於一個二本的中醫藥大學,雖然讀的是中醫專業,但醫學生的臨床、解剖學習一概沒落下。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五年的時候他考進了一所211醫藥專業大學讀碩士,導師是九院裡鼎鼎有名的立春先生。   這位立春先生一手醫術了得,年輕時主刀功力在國內絕對是名列前茅,而今年過耄耋,仍然在醫院坐診。   先生坐診,從二十年前開始,不管是老是少,是大病是小病,一概隻收五毛錢。   可惜後來醫療係統改革,醫院實行全係統掛號,看診費用逐漸上漲,立春先生也無奈。   如此風骨,陳遇耳濡目染,自然也學了七八分。   年輕人脊梁太硬不是好事,碩士畢業之後,陳遇進入腫瘤內科做實習醫生,便屢屢遭受打壓。   轉正之後,大院的副院長找到他,說醫院引進了一批最新藥品,療效好,就是價格不走報銷係統,讓他多給病人用用   這言下之意,陳遇不用深思也聽的明白透徹。   不僅如此,後來親身經歷過院內的幾大派係鬥爭,不屑於山頭文化為伍的他一頭紮進了手術室。   這麼一紮,就紮了十幾年。   32歲的時候,陳遇結過一次婚,妻子也是個本分好人,然而對方實在受不了有一個在手術室沒日沒夜的丈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三年之後,陳遇帶著年僅三歲的女兒離了婚。   2024年的新春,他已經40歲了。   想到這裡,他沒來由地苦笑。   他隻是個醫生,又不是超人。   眼皮愈來愈重,呼吸也愈來愈薄,陳遇好像察覺到了點兒什麼。   這是要死了麼?   累死在手術臺上,好像也不錯,至少名垂青史了。   就是有點兒舍不得已經8歲的女兒,今晚答應她要回去看她畫的一家三口。   陳遇有點兒心酸,卻沒力氣流淚了。   “陳主任!陳主任!”   黑暗裡的光線越來越暗,聽力也越來越微弱。   呼喚聲逐漸遠去了。   ……   “老林!”   “林海升!”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聽見一陣呼喚。   中氣十足,帶著責備似的,   誰叫林海升?   “老爸!”“爸爸!”   陳遇倏然睜開了眼,明亮的光線瞬間湧入視野。   一個穿著大紅衣服紮著兩條小麻花辮的小女孩兒站在床邊,手裡拿著幾束野花;   另一個小男孩兒裹在一件灰色小型中山裝裡,捂著嘴“咯咯”地了個沒完。   視線再上抬,門框邊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穿著一件繡著金色菊花的潔白連衣裙,鼻梁挺翹,唇瓣嫣紅,柔軟的睫毛隨著眨眼而靈活閃動。   我在哪?   他還不明所以,小女孩兒捧著野花撲了上來,芬芳的花香裊裊盈麵。   “爸爸!這個是我采的,你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