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昏沉,院落死寂。 屋內對坐著二人。 鐘平安對麵的男子,身材佝僂,滿頭亂發雜須,渾身散發野獸一般的腥臭,若是伏在地上,再披上丟在旁邊的蓑衣,完全不似人形。 緊緊抱著幼童的婦人卻死死縮在男子的後背。 這男子並非野獸,而是婦人的依靠,幼童的父親。 一家之主。 “我是芒篙。”男子全黑的瞳孔打量著鐘平安:“不知道朋友從哪裡來?”他盯著木刀,眼裡閃過一絲忌憚的神色。 但是,看到鐘平安身上沾染的人麵犬血跡,卻又隱著一絲激動。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 芒篙? 鐘平安有些茫然,他似乎聽說過這個詞,但是一時卻想不起來。 “這是哪?”沒有回答男子的問題,直接反問。 男子說了一句他完全聽不懂的話,見鐘平安茫然,站起來,指指外麵的村落:“苗寨。” 苗寨? 鐘平安更茫然了。 等等,苗寨? 鐘平安忽然想起芒篙的意思。 桂地本來就是少數民族自治的省份,轄區內有很多少數民族居住地,這處村落,之前沒注意,但現在從屋子窗戶看出去。 很多都是吊腳樓。 典型的苗族山村。 以前旅遊時,參加過苗族的芒篙節。 每年正月十七,苗眾共跳蘆笙踩堂舞,以祈求好運降臨。 相傳苗族祖先用古樹刻成麵具,披著芒篙藤製成的蓑衣,臉上塗抹黑灰扮演“芒篙(野人)”成功抵禦盜賊山匪的侵擾掠奪。從此,“芒篙”就成為當地苗家崇尚的神靈,每年農歷正月十七都要恭請“芒篙”來參與蘆笙踩堂舞,祈求無災無厄,有好運氣。 在苗語中,“芒”意為古老、往昔,“篙”意為舊。“芒篙”即指古舊的東西,苗族視其為溝通人與神陰陽兩界的媒介。 麵前男子自稱芒篙,在村裡地位應該不低。 或許知道村外人麵犬、人麵熊的情況。 自己殺一頭人麵犬都勉強,想完成任務從場景離開,勢必要得到村民的幫助。 聚沙成丘,集腋成裘,隻有組織起村民拉起隊伍,才能掃清外麵的威脅。 鐘平安思忖一會,直接開口:“我剛進村時,遇到一頭野獸。” “什麼樣的野獸?” 男子忽然激動起來,反而把鐘平安嚇一跳。 “應該是一條野狗,隻是體型龐大,長相……奇特。” “人麵犬!”男子斬釘截鐵的打斷鐘平安的話,再次仔細打量過來,發現鐘平安除了肩膀和小腿略有輕傷之外,全身完好無損。 忽然湊過來,仔細嗅著鐘平安身上沾染的血液。 直接抬起頭:“您……殺了一條人麵犬?!” 鐘平安思緒運轉,好奇麵前男子激動的神情,片刻之後回答道:“是,我殺了那條野狗。” 承認時,鐘平安有些忐忑。 不清楚這個苗寨山村對周圍的人麵犬、人麵熊的態度。 尤其是之前看到男子老婆對自己剛出現時的神情……很顯然,苗寨山村十分恐懼村外的野獸。 不知道這個苗寨是處於現實還是就是木盒虛擬出的村落。 若是現實的苗寨也就算了。 如果是虛擬出的古代苗寨,場景如此真實,天知道與世隔絕的愚昧山村會有如何奇怪的風俗。 比如說獻祭。 別說山野愚昧山村,就是漢地古代村落都經常有的習俗。 “您……是神人?” 男子看著鐘平安,聽到他的回答,小心翼翼道:“您響應我的呼喚而來。” 聞言,鐘平安麵色一怔。 等等,什麼神人? 但是,念頭馬上就轉過來,緩緩點頭:“是,我從遠方而來。” “是為了解苗寨之困!”這個時候,男子似乎終於確定了一些事,用力敲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竹棍,轉頭對著婦人幼童:“阿桑,虎兒,我成功了,成功喚來了神人,村子有救了!” 男子忽然欣喜若狂,連帶他老婆孩子也露出的狂喜的表情。 鐘平安再次發怔。 等等,似乎和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他認下神人的身份,是想以此為號召,聚集村人幫自己圍剿人麵犬、人麵熊。 可看對方的意思,是把自己當成唯一的救星? 不行,不能這樣。 神人身份可以認,但絕不是讓自己一個人再回頭去殺怪。 否則他進村乾什麼? 還來不及鐘平安繼續開口,男子……芒篙點著竹棍指揮妻兒:“阿桑,你來幫忙。” “虎兒,去燒熱水。” 男子指揮下,婦人放下手中嬰兒,匆匆走到身旁。 三四歲的幼童應一聲,從爐旁翻出一個陶盆,直奔水缸。 芒篙則拖著鐘平安到床邊:“神人,先脫衣服,我幫你療傷。” 鐘平安本來想拒絕。 芒篙接下來一句話卻讓他把話咽回肚中。 “人麵犬爪牙有毒,若不處理會很麻煩。” 有毒? 鐘平安一下就麻了,他最怕的就是這個。 狂犬病的致死率可是100%! 他坐在床上,芒篙的妻子幫他脫掉衣服,幼童端來熱水,芒篙手腳麻利的翻出一條乾凈的布條,替他擦拭身上的血跡。 血擦乾凈後,露出現代人白皙的皮膚。 芒篙更加贊嘆:“果然是神人,和我們山野粗民全然不同。”說話間,他揮舞手中的竹棍,棍頭忽然生出一點綠芒。 頓時吸引了鐘平安的注意。 那是什麼? 還沒等他有反應,綠芒飛快的飄過來,分成兩點,隱入肩膀、小腿的傷口。 頓時,便感覺傷處飄起一片清涼的氣息,原本有些滲血的傷口開始恢復。 片刻之後,肩膀的傷結出血痂,小腿的輕微抓傷甚至隨著一點瘙癢全部愈合了。 反而是芒篙。 揮舞竹棍凝出這點綠芒後,好像被抽空了全部精氣神,麵色瞬間蒼白,連連喘著粗氣,渾身大汗淋漓。 “……” 鐘平安看著芒篙指揮妻兒生火做飯,然後重新對坐在自己麵前。 就算休息了一會,對方的麵色依舊無比蒼白。 很好奇芒篙的治療能力。 越來越難以判斷這處山村是否現實存在了。 若是假的還好說,把這裡當一個遊戲,遊戲裡出現神奇能力隻是基操。 但要是真的。 鐘平安微微皺起眉。 他不好判斷現實是否真有類似異能。 原本以為肯定是沒有的……但今天晚上已經連續幾次打破自己常識。 不說別的,身旁的木刀就沒法解釋。 正想開口和芒篙提組織村民聚集,剿殺人麵犬、人麵熊的事。 旁邊名為阿桑的婦人就送來剛剛煮好的飯食,摻了地瓜的糙米飯,殼都沒有去凈,入口粗糲。 饒是如此,名叫虎兒的幼童仍舊躲在旁邊巴巴的看,直流口水。 鐘平安今天晚上連鬥數場,本來就餓了,聞到飯香,本來食欲大開,但吃了幾口,現代人的腸胃實在吃不慣這種食物。 尤其是忍不了身旁幼童的目光。 他放下碗筷,對虎兒招手。 “過來。” 幼童怯怯的走過來,不時瞄幾眼自己的父母。 鐘平安伸手直接把他拉近,飯碗遞到手中:“這個給你吃。” 然後,鐘平安閉上眼,長舒一口氣,不管身旁芒篙和他妻子連連推卻追問是否飯食不合胃口的言語。 他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疑似古代貧困山村的生活。 芒篙絕對是村裡身份地位最高的幾人之一。 卻隻能提供這樣的食物。 這個村子的困苦可見一斑。 貧苦的苗寨山村,村民勉強從地裡刨幾口吃食,偏偏村外又來了食人野獸。 這一切都是生活在現代社會的鐘平安無法想象的。 稍微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芒篙,村裡能聚起多少人手?可有敢和一起去村外走一走的勇士?” 芒篙大喜:“神人果真願助我們,村子有救了!” 鐘平安卻擺手:“別急,你先仔細和我說說周遭情況。” 芒篙連忙點頭,將整個村子的情況說了出來。 說完,指揮妻兒忙碌:“神人,您先休息,明早我就喚人過來。” 鐘平安瞄了一眼自己持續時間24小時的狀態欄,知道事情不能心急,答應下來。 沒有過多露出別的情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是外人,自己就算再著急完成任務離開,也不可能強行要求芒篙半夜召集人手。 隻要對方願意帶人跟著自己乾就好了。 看著芒篙和妻兒退出屋子,鉆進旁邊的柴房。 鐘平安慢慢躺下來,閉上眼睛。 卻很難睡著。 閉眼之後,疲勞襲來,但是身下床鋪稻草紮人,就算隔著衣服都能紮到身上,渾身奇癢。 黑暗中,還聞到一股帶著腥臭鐵銹一樣的味道。 令人反胃。 他強迫自己閉眼入睡,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間,忽然聽到一絲擠進耳朵的低語。 下意識側耳傾聽的時候,聲音卻又沒了。 等到再次快入睡時,低語忽然又擠過來,這次稍微清晰一點,完全不是人聲話語,似乎是一頭野獸在吼,但是聲音淒涼,又像一位老婦低啜。 朦朧中,忽然有霧。 自己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屋外。 果然看見村外道旁,有一位老婦在對自己招手。 老婦一手捧臉,另一手輕輕搖擺,低啜聲飄來,讓人心生憐憫。 不由自主的走過去,想要詢問對方有何要求。 老婦停住擺手,那手伸過來,搭住自己肩膀,另一手挪開,露出下麵一張長滿黑毛的人臉。 一瞬間,身形暴漲數倍。 龐大的身軀仿佛一片烏雲,直接將鐘平安全部覆蓋。 分明是一頭巨大的野獸。 張開嘴,口內獠牙交錯,野獸竟然和人一樣說話:“讓我吃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