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像夢啊。” 範有命謹慎地看向周遭。 不論是清冷的空氣,還是腳下的高臺。觸感真實,絕不是一句夢境能解釋的。 他又看向死而復生的囚犯。 死囚保持著下跪的姿勢,無聲無息,腦袋還完好地按在脖子上。 範有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盯著死囚許久,突然怒從心頭起: 穿越才多久,就被這死囚嚇了幾次。 活著嚇我,死了還嚇我? 那活著被我砍,死了也得被我砍! 鬼頭刀可是帶煞氣的! 刀……我他媽刀呢? 範有命這才發現,放在床頭的鬼頭刀並沒有一起進來。 沒事,那就從長計議! 絕不是慫了,大丈夫不打無準備之仗。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且先觀望觀望! “沒聽說索命找劊子手的啊……” 周圍沒有遮掩,他隻能半蹲著,盡量讓自己不顯眼。 即使那死囚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按理說看不到他。 “這麼久了一動不動,這東西到底什麼來頭?” “不對,要我說他就不是個東西。” 敵不動我不動。 他就這麼和“死囚”僵著。 但“死囚”的耐心顯然在他之上。 這麼長時間硬是一動不動。 唯有身上的囚服衣擺偶爾隨風微動。 “該有個十分鐘了……”範有命沒辦法計時,隻能在心中默念,耐心也隨之逝去,“要殺就殺,何必要嚇唬我?” “不等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東西!” 索性逃又沒處逃,今兒個就算死也得死個明白! 範有命猛然起身。 兩“人”之間不過十幾米。 他甩開步子,眼見就要碰著死囚,風雲突變! 半空彌漫的雲霧驀然匯聚,湧向眼前,竟然緩緩形成了一頁黃紙。 打頭三個字,字跡詭異,字有古韻。 下麵還另有一段話。 範有命沒急著瞧。 先警惕地看向死囚,發現異變之後,囚犯還是那副死樣子。才轉而看向黃紙,打量許久,勉強辨認出了這三個字到底是什麼: 《搜命譜》。 緊接一句: 平生一時觀不透,善惡不論譜中遊。 認出這譜上的三個字、一句話。 他頓時明悟。 眼前的光景驟然變化,範有命定睛細看,死囚的人生囫圇閃過。彈指一揮間,他卻看了個七七八八。 此人姓馬,三代單傳,叫馬大。 最令範有命難以接受的是,馬大居然是前任劊子手! 別看死前瘦骨嶙峋跟麻桿似的,以前也是個大胖子,走道兒兩個腮幫子都上下甩。 要說這馬大為什麼這麼胖。 其實在進衙門當劊子手前,他家是開肉鋪的。也是三代單傳,傳到馬大手上了。按說這年月,雖然這家缺吃那家短喝的。但好歹是皇城腳拇指下,能開肉鋪做買賣的,鋪子小是小店,稍微省點也該吃穿不愁。 就這樣,馬大還硬是把鋪子做黃了。 平日做生意,肉鋪前頭擺著桌,後頭燒著鍋。來客了要幾斤幾兩,馬大就給剁吧剁吧。剁完還替客人想呢,這是梅花這是五花,這個適合紅燒這個適合白肉。 說完自己也饞,哢一刀砍塊肉下來就扔後頭鍋裡。 一米八幾的個子,不比範有命矮。吃完了又想,想完了又吃。賣一斤肉出去,自己能乾掉四兩! 原本這倒也不至於把家底吃空,把鋪子做黃。 但開肉鋪可不是自家店自家肉,賣多賣少都算自己的這麼簡單。 要拿肉,本地的屠宰行會得交錢吧?要開鋪,官府的鋪保、牙貼上供不能斷吧?街上的乞丐潑皮,得找團頭解決吧? 解決了這些還不算完! 開門做生意,得有客人。這年月,三五買肉的散客少了,大戶人家、青樓飯館才是大頭。但話又說回來了,散客講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大戶可不是這樣,都講三節結算。 平時送了多少肉,記在賬上,春節、端午、中秋三節的時候結清。大戶人家背景不俗,也不怕他賴賬。 太平盛世還好,哪個屠夫手上沒點銀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多少開鋪子的眼巴巴等著三節結清銀子呢。 更別說馬大了,他人本來就愣,不懂算計,要不乾不出這事。 平日裡該拿肉拿肉,該開店開店。該上供的時候就掏錢。 直到有一天,行會的人找來了: “這月的例錢呢?” 馬大也不含糊,甩著腮幫子到屋裡頭拿錢。 打開抽屜一看,人傻了: “這個月例錢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 好,屠宰行會的肉這就算斷了。馬大一想這不行,他是愣又不是傻,主要是以後沒肉吃了。 這就去找幾個大戶主顧要錢。 過去敲門,規矩不一。有說先叩後敲,有說單敲三下。但相同的是,不能拍門砸門,顯得晦氣。 馬大呢,上來就是哐哐哐砸門。 見麵也不跟你多囉嗦:結銀子! 給主顧的管家都給氣樂了: “我說兄弟,咱大門大戶,不會差你的銀子。但規矩是規矩,該什麼時候結什麼時候結!” 要說這管家人還挺好: “你要有難處,說兩句好話,從你爸爸那輩開始,咱這麼久的生意,沒什麼不能幫的!這哐哐哐砸門,是求人辦事嗎?” 馬大似懂非懂,拉長了尾音: “哦——” “結銀子!” …… 就這樣一來二去錢是拿到了,主顧也得罪光了。 拿著銀子去交例錢,行會的人說了: “兄弟,你是有本事的。有人發話了,哪來的回哪去吧。” 回到家馬大沒轍了,手上的銀子還能支撐段時間,可以後哪有錢買肉呢?乾愣著也不行,出去找活吧。 溜達兩天,出門就喘,往床上一躺就印出個水印。 他力氣大歸大,但沖這氣短的勁,短工是做不成了。 於是就躺床上琢磨,最後還真讓他琢磨出了個好營生。 劊子手! 馬大三代單傳,到他這,就剩一人了。 開肉鋪做屠夫的殺氣重,更是當劊子手的好人選! 至於什麼討老婆、安享晚年的,能有吃肉重要? 想明白的當天就奔著衙門去了。 衙門門口,馬大又哐哐哐砸門。 裡麵的衙役正要開罵。 馬大大喊一聲:“我要當劊子手!” “哦喲?快進來坐!” …… 承天一十三年,兵荒馬亂、妖詭亂世,劊子手絕對是個不錯的營生。 但唯獨在下白門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是個例外! 前後四個劊子手,短短半年,全都喪命! 按說這四人死因各不相同,就算把屍體擺在一起,你也說不到一塊去。但架不住這行當本來就犯陰煞,四個劊子手個個身強力壯,卻又離奇慘死。 於是眾人要麼是知道這事,不敢來乾劊子手。 要麼是不知道這事,到衙門一打聽,立馬給嚇跑了。 而馬大呢? 正擱劊子手的屋裡煮肉呢。 頭一個月,一切安好。 馬大原本就算動刀子的好手,人又沒心沒肺。剛上手,這斬首的活也還算利落。 就在他以為找到了個不錯的營生,衙門的人也以為沒事了的時候。 這就出事了! 菜市口上,午時斬首,衙役要去牢裡押人,死囚卻沒了影子!從衙役到管獄卒的典史都快瘋了,人呢?就一個無親無友,關在牢裡的潑皮都有人救? 左找右找都沒個線索,才有人想起來,馬大呢? 早些時候他也該去刑場候著,卻看不到他人。要不是死囚也不見了,現在找的就是他了! 一群人又烏壓壓地往劊子手的住處去。 領頭的嘡一聲就把門踹開了,馬大還就蹲在屋子當中,背對門頭。 “馬大,你看見死囚沒有!” 沒空管馬大擅離職守,著急問死囚的線索。領頭衙役一把拉過馬大的肩膀,看到了他的臉。 滿臉血汙。 再打眼往裡瞧。 裡屋躺著一具被開膛破肚,收拾規整的身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