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肉鋪的案子上還剩不少肉。 “豬肉李,給我切半斤……算了,切二兩肉!” 範有命本想咬咬牙要半斤豬肉,半道卻改了口。 已經被坑了半斤肉,還能攜禮上門就不錯了,多一兩都給不了。 “謔,掙錢啦?” 生意上門,豬肉李笑臉相迎。他當然知道範有命當上劊子手的事。晌午在菜市口看熱鬧的就有他。 看到範有命表情不好後,他更憋不住了,笑容在臉上蕩漾,不由得打趣: “你知道衙門有邪祟的事了?” 之前範有命當上劊子手後,成天樂嗬嗬的。雖然第一次出紅差鬧了點笑話,但縣太爺都沒發話,衙門又缺劊子手,不至於是在擔心被免職。 那不用多說,這傻小子終於知道衙門有邪祟了。 “你還敢提!” “當時我買肉去送禮的時候,你怎麼不攔著我呢!” 說起來範有命就來氣,自己當初還特意說是要去見押司,讓豬肉李挑兩塊好肉。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是自己不造還把別人的砸了。 “老弟你可是誤會我了。” 那豬肉李也有話說: “我怎麼知道有人想不開要去當劊子手,我尋思你想去衙門當差呢。” “你從寧遠縣來攀關係,不提前打聽好?” 有理有據,讓人挑不出毛病,範有命嘬著牙花隻好認下:“行了行了,切二兩肉,差不多的就行,最好是爛肉!” “你看你,我這哪有爛肉。” 二兩肉切下來,也不過眨眼的功夫。 範有命接過荷葉包好的豬肉,正要去找宋押司。眼珠一轉,跟誰打聽不是打聽,先不急著走。 “誒,給我說說那邪祟的事。” 豬肉李的鋪子就在菜市口,他又和衙門的人相熟,或許知道些情況。 “那有什麼新鮮的。” 豬肉李“咚”一聲把刀插到案板上。 衙門鬧鬼的事算算已經大半年,連街坊扯閑篇時都懶得聊。要說邪祟不除,百姓難安。偏偏那衙門裡的臟東西,又不害外頭的街坊。甚至連衙門裡各班差吏都不害,更別說大小老爺官。 久而久之,就沒人當回事了。 也就範有命這個傻小子,什麼也不知道,就從寧遠縣來下白門縣攀關係,尋了這麼個“好差事”。 “衙門裡的東西,沒什麼稀奇。” 禍害不到自己頭上,豬肉李啪又把刀拔了出來,想耍個威風。頓了頓,又心有餘悸地放下: “不過那邪祟,確實是夠兇的。” “怎麼說?” 範有命伸長了耳朵。 他單從馬大的走馬燈裡知道了四個劊子手慘死,死法各不相同,但個中細節並不清楚——馬大自己都不關心,他上哪知道去。 “那邪祟!” 豬肉李猛拍桌子,嚇了範有命一跳,接下來的話,更有如晴天霹靂:“半年!十三條人命!” “你等會!” “算上馬大不是也就五個嗎?這剩下幾個哪來的啊!” 聽完這話,範有命後心的汗都出來了,半年殺五個都夠兇的了。豬肉李上嘴皮碰下嘴皮就翻了一番不止,它才是劊子手啊! “五個?哦……你是單算了劊子手。” 豬肉李一聽就知道他算少了:“你就沒覺得,皮匠胡同有點空?” 下白門縣縣衙,這半年前後死了五個劊子手。 但也有個先後。 衙門裡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同時有兩個劊子手。 這還是如今律法嚴苛,亂世用重典,才擴了“編製”。 但皮匠可不一樣。 你劊子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未必要個兩秒。算上準備的功夫,磨刀、穿紅戴巾、等待行刑,也不過一兩個時辰。 皮匠不行啊,不算準備的功夫,光把人頭縫上,屍身收拾完全。快的也得好幾個時辰,慢的一兩天也不為過。 因此半年前,縣衙裡足有八個皮匠! “你是說,縫屍的全都死了……” 範有命一拍大腿,沒有細想,隻覺得這下要完。連殺十三人,這絕對是厲鬼啊,哪是他能對付的?難怪馬大煞氣道行兼具,也陷入了迷魂幻境。 “哪能啊,不過也好不到哪去,就剩老張了吧。” 豬肉李有些唏噓,皮匠住的不算太遠。大家雖然沒有多深的交情,但也都是自己的老主顧,誰曾想短短半年死得隻剩老張一人。 “老張……張皮匠半年前就在?” 範有命來了精神,前一個月沒紅差。他隻知道衙門還有個姓張的皮匠,除此之外一無所知。要不也不能連老張是不是啞巴都不清楚。 還以為是八個皮匠死完之後,才找到了老張當新的皮匠。 沒想到他是守著縫屍的活,安穩活到現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範有命眼咕嚕一轉,察覺到了異樣:老張應該有些本事,至少消息比豬肉李知道的多! “說是這麼說,興許是運氣好呢?” “那厲鬼胃口看著也不大,一次就一個,可能是沒排到他吧。” 看出他的想法,豬肉李卻不以為意。都說高人要清心寡欲、閑雲野鶴,哪有當皮匠修行的,也不嫌晦氣。 “行了,別廢話了,湊個整,切一斤肉。” 範有命止住他的話頭,信則有不信則無。被劊子手一職套牢的是他,既然有希望,就不能放下。 當場又要了七兩肉,將身上僅剩的錢全搭了進去。 劊子手算吏,但俸祿不多。都說撈陰錢,俸祿哪算陰錢。 隻是範有命才上崗個把月,第一次出紅差。馬大又孤身一人,沒個家眷出錢賄賂,撈不著好處。 因此這一斤肉,他還有點心疼。 不過為了活命,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豬肉李這邊剛把肉包好,範有命就提上肉,往皮匠住處趕。 自己在明,邪祟在暗,爭分奪秒啊! 噔噔噔就跑到了皮匠胡同。 他本就講禮數,現在有求於人做事更加周到。 兩指並攏咚咚咚三下: “張師傅,您在家嗎?” 張皮匠沒搭茬,可也沒拒絕。 房門沒鎖,屋裡還有燭光,人應當是在的。 “我可進去啦。” 範有命等了一會,打聲招呼,直接推門而入。 打眼就看到,早已死透的馬大,正端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