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柳家之事(1 / 1)

仙臨赤淵 鳥人一枚 3349 字 2024-03-19

張歸海悠悠地睜開眼,發覺自己正陷於一片柔軟當中,眼前漆黑一片,也不曉得是黑還是自己成了瞎子。   他兩手胡亂摸索一通,好歹知道了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比自家的土炕不知道舒服多少倍,身下的褥子棉團般又厚又軟。   耳邊寂靜無聲,他使勁拍了兩下手,果然是什麼也聽不到,掌心卻生疼無比,這下他明白自己又聾又瞎了。   張歸海倒是不哭也不鬧,隻靜靜地坐了起來,兩手呆呆放於身前,腦中不斷回放著一些記憶的片段。他記得父親張鐵牛帶他一路殺了出來,隨後父親就開始不舒服,和當時的母親一樣。接著一個騎馬的用槍將他接到馬上,他便失去了意識。   還在黑暗中呆坐著,額頭又受了輕輕一點,張歸海頓覺耳目清明,眼前亮起畫麵,耳內湧入聲音。他環顧四周,看到自己正處於一間明亮的廂房裡,坐在一張溫軟的白色羊絨大床上。   青年端坐在地麵的蒲團上,已經褪去一身黑甲,身著青白色布衣,正睜著他那霜刀般銳利的眼睛望向自己。對上這眼神,張歸海隻覺心底一涼,有一股難言之懼,遂低下頭去不敢再望。   “你父親已經去了,”青年開口,聲音帶有一絲惋惜,“我讓他得了解脫,怕你接受不了,便先封了你的耳目之識。”   “喔……”張歸海怔怔地點頭,再沒有其他表示。   “姓甚名甚?”青年發問。   “張歸海,我爹叫張鐵牛,我娘叫李雲水。”   “在下柳行初。”青年做了個拱手禮,張歸海不曾見過這種場麵,愣了片刻,也像模像樣地行了一個。   “在下張歸海。”   “西邊已經藥石無醫了,此處是柳家,在這東城裡你若是有去處,自行去了便可。”柳行初坐到他身邊,溫聲說道。   “倘若沒了去處,也可在我家先住著,此後之事再另行打算。”   東城這塊張歸海還是頭一次到,以往倒是聽張鐵牛說過這裡,據說是一片富蔗之地,物產豐饒,人人安居樂業。   他一介孩童在這哪能有什麼去處。   看到張歸海一股勁兒直搖頭,柳行初心裡也明晰了,他盡力顯露出笑容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後把這當做自己家就好,你且先歇著,歇好了去對麵的屋裡找我,我領你四處逛逛熟悉一下。”   說罷他站起身,負著手離去了,還輕輕帶上了門。張歸海仍愣愣地坐著,腦子裡一直想著這些天的瘋狂,想著張鐵牛。   “爹。”幾滴涼淚從下巴滴落,啪嗒啪嗒打在虎口處。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話來緬懷,腦中張鐵牛的形象卻愈加清晰。   一聲長嘆從四歲孩子的口中飄出,聽得門口的柳行初直皺眉,心裡也不好受,便不在門口停留了,邁步走進對麵的屋。   過了約莫三刻鐘,張歸海總算止住了思緒和眼淚,也怕眼淚鼻涕弄臟了人家的被褥,匆匆拿草紙擦了,這才敢掀開被子跳下床來。   他這才發現自個身上穿著一身乾凈的青白布衣,此前那身破破爛爛的麻布衣裳多半已經被扔了,一雙縫合細膩的白布鞋端正擺放在地,竟和他的小腳嚴絲合縫。   蹬上布鞋,張歸海卻不敢在屋裡多留,生怕柳行初等急了,他用力推開屋門,屋外的長廊古樸厚重,花紋繁復,一下子讓他花了眼。眼下門扉眾多,不知哪扇是柳行初的居處,張歸海在長廊中躑躅著,眼裡露了怯,一時不知道去敲哪扇門。   “你找誰呀?”一道溪流般清脆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嚇了張歸海一哆嗦,回頭去看,隻見一個水靈靈的女娃正睜大眼睛低頭看著她,兩人年紀相仿,隻是一人臉上滿是天真和童趣,另一人臉上陰雲遍布。   “我找柳行初大人。”張歸海慌忙作揖。   女娃咯咯笑了起來,伸手指了指最近的一扇門,“這就是初叔的屋子,初叔方才有事先出去了,囑咐我說等你出來的時候,叫我領你在院裡逛逛。”   女娃名叫柳驚鹿,今年方五歲半,卻比張歸海高了半個頭,腳下蹦蹦噠噠,嘴裡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一看便是從小嬌慣著的。從她的口中,張歸海也算對於柳家和東城有了初步的了解。   柳家在這東城裡也算是個大戶,家裡五六十口人,宅邸占地不小。家主柳長清為人寬厚,手底下的幾百畝良田盡皆以極低的租子包給了周圍的佃農,在東城有口皆碑,其長孫柳行初自幼習武,練得一手好槍法,十二歲那年更是被城裡的烏甲衛選中,成了威風八麵的司罪之人,柳家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   眼下烏甲衛有令傳來,柳行初隻得匆匆前去應命,便安排了柳驚鹿帶著張歸海好好在大院裡轉一轉,認一認家裡的人。   “大堂裡正開會呢,說是西邊湧來了不少難民,各家正商討著怎麼接濟。”臨到大堂門口時,柳驚鹿扯了扯張歸海的衣袖,不再往前走了,“好多難民都瘋了,見著人就打罵,還有些半瘋的如同癡傻了一般,像你這樣清明的還是頭一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張歸海低下頭緘口不語,腦中又重新浮現出那些殘暴的畫麵,柳驚鹿察覺到氣氛不對,也不再出聲,隻是牽著他的衣袖在院子裡不住地走著。   這天夜裡,東城實施了宵禁,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張歸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柳行初仍然未歸。   子時,安靜的空氣突然被擾動,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傳來兵刃相接的鐵器悲鳴,還有疾馳的馬蹄聲。   又過了一個時辰,聲音完全消失不見,天地又回歸了徹底的寂靜,萬物的喧囂也被肅殺的氣息堵住了嘴。   半個時辰後,柳行初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柳家,身上的鐵甲錚錚作響,隔著門,張歸海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甜膩厚重,似乎在空氣中飄著紅色,他前些天早已聞慣了。   第二天,聽柳驚鹿說,趕來東城的難民已經全被安置妥當,各家都出了一些力。隻是也沒見有人來到柳家,可能族裡的長輩們另有安排,將他們分配到其他地方去了。   柳行初將自己鎖在屋裡好幾日,烏甲衛的傳令使這些天倒是沒再來叨擾他。   聽聞外麵的世界已經徹底崩毀,生靈萬物皆在那腐敗的赤紅下沾滿汙穢,異化生變,就連草木都張牙舞爪起來,東城百裡開外已然成為生命的禁地。東城和以東的幾座城池,似乎已是這天地間僅有的凈土。   大張村,王李莊,林家灘,這一個個耳熟能詳的村落,曾整日被父母提起,那些鮮活的人名,可愛的麵容,已經被永遠淹沒在赤紅的浪潮中,再也不會重新出現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