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陳衛東還沒等來,倒是柳小強先過來了。
已經五十出頭的柳總,在集團裡來說不算年輕了,但跟地方上同級別的橫向對比,那就是妥妥的年輕乾部。
二十年前,時任秦山副專員的宋爸,把他從鄉長的位置上調到藥廠來輔佐李唐,當時柳小強談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級別雖然上調了一級,從正科升為副處,但從地方基層政府到企業,手頭權力的縮水可不是一星半點。
而且當時藥廠才開始蹣跚起步,雖然第一槍打的還算比較響,但當時剛剛開放,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以後究竟會走到什麼地步,誰又能知道。
風雲激蕩二十年,他走到了百分之九十的乾部,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一個高度,現在回過頭再看當年,看看以前跟他同在一個鄉裡共事的副鄉長、主任、副主任等同僚,最高的一個也不過才是副縣長。
他呢?組織內都已經成了候補委員,在幾千萬組織成員中排名前四百,更別提現在享受的副部行政級別了。
看著李唐,柳小強此刻真的是感受頗深。
……
“你這是……剛從外邊回來?”
李唐笑嗬嗬的拿起茶幾上的一盒珍品猴王,從裡邊抽出一根丟了過去,再給自己點上一根。
他啊,從上一世到如今,從不帶嘴的金絲猴,到帶過濾嘴的,再到現在八塊錢的珍品猴王,就跟猴乾上了,兩世都不帶換煙的。
“國慶今天過來了,中午請我在外邊吃了碗泡饃,吃完我倆閑聊了一會兒才回來。”
張國慶,九四年秦山藥業股份變動,行政級別升格後第三次重組,成立集團公司,又成立了一家集團控股的關和堂股份有限公司,統管即將開始建設的關和堂中醫館,他以集團副總的身份,兼任第一任總經理。
到了九八年,省裡調將,李唐將工作成績非常出色的張國慶推薦了過去。
經過省裡考察,時年五十三歲的張國慶調任寶市領導,完成了從企業乾部到地方領導的華麗轉身,現在兩年過去了,他乾的還不賴。
“他堂堂一個地市領導就請你吃泡饃?你應該把碗扣到他臉上去。”李唐開玩笑的說道。
“哈哈哈,他倒是想請我去粵珍軒吃山珍海味呢,關鍵是我吃不下去啊,咱關中人的胃也就這樣了,一碗泡饃,要麼一碗油潑麵,再來個涼拚,非常好了。”
“怎麼著,國慶找你還是說七廠擴建的事情?”
“是啊,一直被省城和秦山壓著常年當老三不說,秦北的榆市現在是今天發現一座油田氣田,明天又挖出一個煤礦,眼瞅著這一半年的產值噌噌往上冒,他們領導班子能坐住才奇怪呢。
咱們西北的城市想從外邊拉投資不容易,隻能是在已有的企業裡想辦法苦練內功了,要說見效快,那還得是藥廠,如果能擴建,到時候既能提高工業產值,還能增加外匯收入,更能增加就業崗位,一舉多得的事情,他不上心都不行。”
隨著改革的深化,企業優化、重組、轉型速度加快,越來越多七八十年代看著還不錯的企業走向了末路。
這些老牌企業的沒落,隨之而來的就是越來越多的待崗工人。
年紀大點的待崗工人可以選擇買斷工齡,地方財政給予一次性的補償,可說句實話,買斷工齡的錢真的沒多少,少則幾千塊錢,多的不過萬把塊,咱就說這點錢能乾啥。
這是年齡大的工人,本身距離退休就沒幾年了,年輕點的想買斷都不行,人太多,財政補償不起。
可已經停工了的企業發不起工資,那總得讓這些人有口飯吃吧,地方財政上還得想辦法,給這些人發一個過渡期的最低生活保障。
這就得各地根據自己的財政狀況自己想辦法了,於是,有的地方給這些企業已經破產的工人每個月發一百八的,也有發二百,二百二的,三年的過渡期,也就是說,這筆錢最多每個人能領三年。
兩千年了已經,這點錢夠生活嗎?沒辦法,這就是所謂的陣痛期。
全國各地都一樣,總體來說,南方以及沿海城市因為私營、個體經濟發達,表現上來說還能好點,最難受的就是中部和北方了。
從八十年代中末期開始,李唐就一直在省裡領導麵前說國企要轉變思路,不能等、靠、要,要積極走出去,依靠自身努力轉型,有沒有效果?肯定有。
上一世很多死在九十年代的企業現在依然存活著,有的乾的還真不錯,但依然有大半的企業倒在了路上。
他上一世就不是乾實業的,對很多東西也是後來從報紙上、網上看到的。
說,很多人都會說,真的要做的話,尤其是實業,那不是屁股一拍就能做成的。
有時候國企的成本就是比私企要高,這不是浪費不浪費的原因,而是國企就是有它的責任在。
就像秦藥,現在整個集團乾部加職工已經超兩萬人了,這其中,乾部其實並沒有多少人,整個集團總部攏共也才四百多人,相比起其他很多大型企業來說,這點搞行政的算個屁啊。
秦藥如果想進一步控製成本,非常簡單,上自動化流水線就成,都不用上最先進的,普通的就可以,那樣的話,最少能裁員三分之一的一線工人,全集團每年可以節省出來近億元的人力成本。
問題是,被裁掉的那些工人怎麼辦?把他們推到社會上以後,社會上能不能提供那麼多的工作崗位,讓他們有口飯吃。
所以,這些年不少人在報紙上,在媒體上大放厥詞,激昂慷慨,對著秦藥指手畫腳,說應該這樣做,能節省成本,應該采購那個自動化流水線,能節省成本,說秦藥的領導根本不懂經營企業,浪費國家的錢。
這些人說他們的,秦藥這些年該怎麼做依舊怎麼做,省裡、上邊,不管哪級領導都不會說什麼。
自動化流水線好采購,成本控製誰不懂啊,可裁出去的幾千名職工他們怎麼辦,他們就代表了幾千個家庭,涉及人員幾萬,這些人被裁了以後怎麼生活?
其實也就真虧了沒有什麼研發費用的投入,如果像國外那些製藥企業,每年都扔幾十上百億美元的研發費用進來,還不一定能搞出什麼有用的東西,秦藥如果跟它們一樣,嗬嗬,恐怕早就破產了。
這就是上邊一直特別優待李唐的原因,夠資格了解內幕的人都知道,那百分之十六的股份,看似很多,但根本不足以體現出他的重要性,因為原本人家可以拿到的更多。
所以,他享受的待遇,他的行政級別一提再提,為的就是給他補償。
……
話題扯遠了,柳小強的話讓李唐沉默了一會兒,抽了兩口煙後,他問道:“你是怎麼考慮的?”
“根據現在各廠的產能以及訂單來看,也是到了通過擴建來進一步擴大產能的時候了。
但現在還有個問題擺在前麵,那就是咱們這些藥廠建設的都比較早,當年幾乎都是在城市邊緣。
可這兩年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以及對環保的要求越來越嚴格,按照各地的規劃來看,除了延市的七廠和康市的九廠之外,其他八家廠子都牽扯到搬遷問題。
那麼現在是統一根據各地規劃,一起重建廠區搬遷,還是分批進行,如果分批進行,排在後邊的幾個廠,現在還要不要擴建?”
聽完後,李唐吐出了一口氣。
廠區重建,搬遷,這裡外裡的折騰下來,不說要花費多少錢了,光是時間都得兩三年。
以前建廠區的時候他不是沒考慮過之後的城市發展問題,但當時的廠子都是收購的一些老廠,原本就在那裡,總不能他接手後就要先搬家,然後一搬還就搬老遠,別的不說,廠職工生活也不方便啊。
現在廠區搬遷勢在必行,就拿秦山來說,一廠和二廠廠區現在幾乎就在秦山市區的正中心,這哪裡能行啊。
“你開總經理辦公會討論過這個問題沒有?”
“還沒具體上會,不過私下裡我跟他們都談過,包括幾個廠的廠長,應該說大家的意見比較統一,那就是一起部署開始新建,一步到位。
新建並不會影響現在廠子的運行,工程進度也肯定有快有慢,這樣下來,搬家也是有先有後,搬家的時候對產量肯定有影響,但也不會太大。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秦山市現在總共有一、二、三、五四家廠,其中一廠二廠規模最大,這次新建搬遷,按照計劃三廠五廠也要擴建,擴建後的目標要實現產能翻番,如果不考慮全自動化生產線,那麼勢必每家廠都要再招一兩千工人。
這些都無所謂,主要是秦南的漢市,商市,以及銅市現任領導,都想讓咱們給他們那裡也搬過去或者設一個廠,說作為省屬企業,咱們不能厚此薄彼。”
秦山市一家就擁有秦藥四個廠,雖然三廠五廠規模最小,但蚊子再小也有肉啊,每年的產值就在那裡放著呢,別說那幾個還沒有藥廠的地市了,就是省城看著都眼饞。
意見都不知道提了多少回了,秦藥的領導們,包括李唐也為難。
秦藥起家就是靠的秦山地區,當年地方政府沒少給予幫助,現在勢大力強就想搬走這個搬走那個,有點太過河拆橋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九十年代初秦藥總部搬到省城,對秦山的經濟騰飛就是一次打擊,那時候可以說是為了公司更好的發展,現在呢?要搬走廠子你準備說啥?
別說什麼著眼全省大局,年終匯報的時候,領導絕對不會因為數據不好看而表揚你。
李唐坐在那裡抽著煙,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開口說道:“這樣吧老柳,回頭你跟秦山的領導見麵談一下,三廠五廠合為一個廠,另一個廠的編製搬到秦南,具體放到哪個地市,你們看著辦,這是最終結果,如果誰還不滿意,讓他來找我。”
“呼……”柳小強長出一口氣。
有董事長發話,他就不擔心再有誰給他施加壓力了。
“嗬嗬,看來寶珍主任的心這次又得滴血了。”
陳寶珍,現在已經是秦山市的主任了,不過以她的年紀這也就是最後一任,兩年後換屆,估計就會退到代表會或者協商會去享受一個更高級別的待遇,繼續發光發熱兩年再正式退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