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朋友

十月中旬，星城才剛剛一隻腳邁出炎夏，傍晚氣溫宜人。

當紅偶像過的日子總是忙得腳打後腦勺，算起來，這還是喻斐今年頭一次落地家鄉。

盡管依然是為了工作而來，但重回故土也該是件令人雀躍的喜事，這卻是他頭一回抑製不住地心生抵觸。

他和隊友們輾轉拿到行李時，導演組的電話剛好打過來，告訴他們車在機場門口等著，外麵粉絲不多，讓他們走VIP通道盡快出來。

Skyline裏年齡最小的管朔走在喻斐旁邊，他今天格外謹小慎微，一見他掛斷電話便立刻探頭過來：“喻哥，對麵那幾個人到了嗎？”

另兩個落後一步的隊友的眼睛馬上滴溜溜轉向喻斐，屏息凝神等著他回答。

不能怪他們草木皆兵，主要是他們喻斐隊長的頭上今天戴了那頂黑色棒球帽。

喻斐不常戴帽子，但根據他們多年的經驗，他一旦戴上，十有八九就是在傳達“心情很差別來沾邊”的信號。

更別說他今天的帽簷壓得尤其低，掩得看不清眼睛，透過口罩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沒問。”

電話都接了，怎麽不順口問一句呢？

管朔敢怒卻不敢言。他知道喻斐現在隻會比他們三個更心煩氣躁。

“對麵”是他們即將開機的這檔綜藝中的另一個組合Coastline，自出道至今，他們兩個團在互聯網上已經纏纏綿綿當了三年多的對家，也把對方當瘟神避了三年多。

許是知道此行必定不安穩，前兩天他們維盛娛樂的老板還給他們一人送了一個行李箱，並寬慰他們說“公司永遠是你們的底氣”。

“哪門子的底氣啊？”

看著手裏拽著的箱子，管朔心頭火起，趁老板和經紀人不在就搞連坐。

“那可是Coastline啊……鐘哥當時到底為什麽會答應邀約？他瘋了也算了，盛總怎麽也瘋了？”

助理小張在一旁探頭探腦密切關注著四周動靜，聽見這話腿都嚇軟了。

“大哥，你們是我大哥，求你們千萬別說這種話了！萬一之後被拍進去，把我千刀萬剮了也不夠讓鐘哥消氣啊！”

管朔口無遮攔慣了，但好在聽話，知道小張說的沒錯，盡管憋屈也乖乖地閉上了嘴。

他一鬱悶起來就連口罩也遮不住，主唱瞿逸嘆了口氣，憐愛地拍管朔的腦瓜子：“別擔心，我聽說他們人挺好的。再說，就算到時候咱打起來，四對四，他們在人數上也落不著好。”

“何況，”平時不大說話的駱澤源也難得附和，“對麵還有個人是咱們老朋友，是吧。”

他說著，擡頭看了一眼隊長喻斐。

喻斐捂得太嚴實，看不出有什麽反應，倒是管朔被他這麽一提醒，茅塞頓開地應了聲“對哦”。

小張自他們出道才開始做助理，對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太清楚，隻是略有耳聞：“誰？展述？他和你們還有聯係嗎，很熟？”

沉默了許久的喻斐終於開口，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不熟。”

他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把熱鍋螞蟻似的隊友澆了個冷靜。

“還有，”喻斐的嗓音聽起來很緊繃，“我們對Coastline的了解有限，等會兒都矜持點，別讓他們覺得我們幾個太……”

他頓了頓，想了個比較貼切的形容詞：“太不成熟。”

平時雖然插科打諢，但隊友們都很聽喻斐的話。他們在喻斐周身極其明顯的緊張氣壓中安靜下來，隻剩整齊劃一的滑輪骨碌聲孤零零地響了一路。

工作人員在出站口接到他們時被這股低氣壓嚇得不輕，差點以為這幾個嘉賓要撂挑子走人，火急火燎地將人帶上保姆車才放下心來。

司機師傅一踩油門駛進車流，車內一派安靜。

四個人各自扭頭看著窗外，小張坐立難安、抓耳撓腮，駱澤源僵著臉，手上攥著斜挎包上墜著的維尼掛件，管朔不時深沉地嘆息一聲，讓本就凝重的氛圍雪上加霜。

工作人員可能沒見過這陣仗，他扭過身子看他們，試圖活躍氣氛：“你們之前好像沒怎麽上過綜藝哈？”

問題拋出來如同石沉大海，隊長喻斐微垂著頭看不清臉，不知道在想什麽，坐在最後邊的兩個人似乎也沒有接話的打算。

空氣沉寂了十來秒，小張正猶豫著要不要接話，管朔就嘆了一口氣，替哥哥們扛下了生活的重擔：“是的。”

“……噢，那你們……”工作人員一時語塞，“你們別緊張，咱們節目不吃人。”

說不緊張，他們的確非常忐忑，但要是說緊張，又不僅僅是這麽簡單的事。

這話管朔接不來，隻能打個哈哈躲了過去。

看出他們都不大積極，工作人員剛要回過頭去，喻斐忽然擡起了腦袋。

“哥，今晚的流程是什麽？”他昂著下巴，眼睛從帽簷下看過來。

工作人員受寵若驚：“不用叫哥，我就是個後勤打雜的，隻比你們大幾歲而已。”

“沒關係，”喻斐摘了口罩，掂著帽簷輕輕將帽子挑下來，又沖人笑了笑，“比我們大的都是哥。”

他臉蛋隻有巴掌大，經過青春期抽條卻留下了薄薄一層臉頰肉，輪廓流暢而柔軟，嘴唇薄而形狀飽滿，睫毛又長又密，眼尾微微上挑，笑起來的眼睛像晶亮的月牙泉。

工作人員被會心一擊：“......噢，你們經紀人鐘哥應該和你們大致說過吧，等會兒七點就開始直播。按照要求，你們應該已經半個月沒有更新某博了吧？”

“對，鐘哥還要我們提前確認自己的賬號可以直播，但他也隻說了這些。”喻斐把帽子重新扣回了腦袋上。

“根據我了解哈，今晚的直播形式……可能比較獨特。”工作人員一臉糾結，努力思考著該怎麽說，“雖然流程很簡單，但是對你們來說，應該還挺有挑戰性的，需要和對麵Coastline配合完成。”

眼看著嘉賓們臉色突變，工作人員立馬打住：“我隻能透露這麽多了，其他的你們一會兒就知道了。”

他像生怕自己說漏嘴似的轉過了身。

車子後排，瞿逸和駱澤源直接安詳閉眼，管朔掏出手機開了一局遊戲轉移注意力，小陳抖著手給鐘哥發消息彙報最新情況。

喻斐將帽簷壓了又壓，靠著椅背一動不動地扭頭麵對窗外，脖頸上繃出一條凸出的筋，連帶著下頜也繃得很緊，仿佛在忍耐某些難抑的情緒。

窗外景色飛速掠過，喻斐一幀也沒看進眼裏。車越往前開，他的心髒跳得越快。

像近鄉情怯，又像目斷鱗鴻。

節目拍攝地離機場不遠，管朔一局遊戲剛收尾，保姆車就駛進了一片別墅區，沒開出多遠便在一扇院門前穩穩停住。

剎車踩下的剎那，喻斐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都隨著車子的慣性猛地空了一拍。

擔憂也好，焦慮也罷，該麵對的早晚還是要來。

他擡起低了許久的頭，手上力道收緊，唰地拉開了車門。

保姆車正對著寬敞的院子，中間那條青磚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獨棟別墅門口。

小張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工作人員離開了，喻斐領著隊友們徑直往裏進。

外人看他瀟灑自如，隻有他自己知道像他踩在雲端一般沒有實感，能走過去按響門鈴全靠身體本能。

叮咚聲隔著門板在房子裏回蕩，十來秒都無人應答。

一股不太妙的預感油然而生，喻斐眉心一跳，門就在這時忽然被人從裏麵拉開。

他的視線自下而上擡起，先看見一雙頎長的腿，然後是紮進褲腰裏的襯衫下擺，勾勒出窄而精瘦的腰。

再往上，解開了兩顆紐扣的領口虛敞著，肩膀寬闊，襯衫將胳膊上的肌肉線條繃得更分明。

最後是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劉海側分露出一片飽滿的額頭，鼻梁高挺，眉骨立體，連在一起勾勒出深邃得恰到好處的眼窩，眼尾微垂，目光落在喻斐臉上時閃了閃。

——是展述。

是Coastline的忙內展述，也是相識已久的展述。

兩人四目相對，沒料到第一個見到的會是他，喻斐的腦子倏地一片空白，以前在別人身上用過無數次的場麵話和客套話在此刻全部飛到了九霄雲外。

展述體貼地遞出臺階，主動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