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重鎮桐廬,位在西湖之東,天目山黃山之南;是聞名天下的詩畫之鎮,自然,這裡也是江湖人士匯聚之地。 桐廬鎮中,有一大戶人家,主人名喚王劍山,乃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因其樂善好施且武功高強,被江湖人贈了個“雷霆劍”的美名,王劍山年少成名,闖出名堂之後,回到家鄉桐廬開了武館招收弟子,十數年來,家產已經十分可觀,王家大宅,在整個桐廬都是數一數二的華美龐大,乃是一處莊園。 但,即便王劍山平日秉持樂善好施的做事風格,江湖還是江湖,隻要你身在江湖,就一定有仇人。 桐廬縣城王家大宅外,是繁華的街道,在距王家大宅不遠處的酒樓二樓臨街窗口內,正坐著一個身形有些瘦削,麵色頗為蒼白的少年,那少年點了一隻燒雞和一壺酒,要了包廂,已經在此坐了許久。 “咕嚕。” 少年喉頭滾動,咽下舌齒之間因聞到燒雞香氣產生的唾液,雙眼依舊看向王家大宅邊,期間曾有小二開門查看,看這少年酒菜不動,隻是看著窗外,與他說話也不搭理,便向掌櫃的匯報,掌櫃聞言,卻讓小二不要再去了,少年進來是分明背負著一把刀,若是熱惹惱了這類江湖人,隻怕不能善了,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又過小半個時辰,大街上才行來一位身著青色長袍,氣質儒雅的中年人,中年人走到王家大宅門口,守門家丁恭敬行禮打開大門,將男人放了進去。 瘦削少年看著那中年男人進了王宅,終於將目光轉到桌上的燒雞和酒上,他也不怕手臟,雙手拿起燒雞,直接大口撕咬這雞肉,倒像是逃荒多年的難民陡然見了美食,吃相實在是難以入目。這燒雞的骨頭有些酥脆有些堅硬,少年狼吞虎咽見,能咬動的骨頭直接嚼兩口吞下,咬不動的堅硬骨頭直接吐在桌上。 雖然這燒雞已經冷了許久,其中油脂凝固,常人吃了隻覺得發膩,這少年卻一口酒一口肉,快速吞吃著,似乎根本不覺得這燒雞冷了滋味有所不足。 隻是一小會兒,一隻燒雞和一壺酒就已經被少年盡數吞吃乾凈,他的雙手和嘴都沾滿油汙,微微反光,少年看著雙手微微皺眉,將雙手胡亂在身上的灰布麻衣上擦拭乾凈,原本乾凈的灰布麻衣卻染上了不少深色的油汙,少年並不在意,將放在桌上的刀拿起,徑直下樓走出酒樓。 小二見他終於走了,這才上樓去收拾,卻發現靠窗的桌子上油汙遍布,全是嚼爛的骨頭,簡直像一條野狗進食後的場麵,小二驚詫又厭惡,上前將桌子收拾乾凈。 少年走出酒樓,天色已經冥冥漠漠,烏雲匯聚,在王家大宅附近的小巷子中靠墻就地坐下,將黑布包裹的刀放在屁股下壓住,免得外人瞧見,微微閉眼,似乎是入睡了。 一個時辰過後,天色徹底昏暗下來,緊接著,一顆顆雨珠從灰黑的蒼穹中落下,砸在大地上,是一場大雨。 少年被雨淋著,渾身上下盡數濕透,卻依舊微閉雙眼,似乎是睡著了。 等到入夜許久,大雨依舊不曾停歇,街道上早沒了行人,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銅鑼響聲,宣告宵禁之時到來,少年才睜開雙眼,經過半天雨淋,此刻他全身上下已經濕透,麵色更是如同已死之人般雪白,他不慌不忙地起身將黑布扯開拿出自己的刀。 那是一柄跟他手臂差不多長的刀,是江湖上很常見的長刀款式,江湖中的刀客基本都用過這種刀,這種刀沒有名字,當然少年也沒有名字,在漫天暴雨之中,任何聲音似乎都蓋不過雨滴爭先恐後落下的聲音,這正是他想要的。 少年展現出了與他的身形不相符的身手,他提著刀悄無聲息地翻上圍墻,隻是輕輕幾個縱躍,就已經落在王家莊園的圍墻上,微微分辨了莊園內燈火最為分明的房間,少年借著暴雨靠近王劍山的書房。 王劍山是江湖豪俠,他的劍法在江湖上從未有過,所有人都說是他自創的,他的劍法快如雷霆閃電,因而被稱作雷霆劍,若是要評價天下江湖武林用劍最強的人,可能沒有定論,但王劍山一定是備選者,這樣一位武功已經高到宗師境界的高手,每日最愛的卻是在書房中品茶讀書,他小時候家中貧困,不能讀書,後來有了奇遇,縱橫江湖,直到中年,才圓了小時候的夢。 王劍山左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右手仍然拿著書,他此刻看得聚精會神,連有人借著暴雨來到他門口都不曾覺察,他平日看書到很晚,有時是通宵,除了送茶的下人,不會再有人前來。 王劍山看完幾頁,再喝茶時卻發覺茶水已經冷透,頓時回神,立刻感知到門外站著一個人,便開口:“是秋鳴嗎?直接把茶端進來吧。” 門外的人聞言,果然上前推門。門方才被推動,一股殺意便直撲王劍山,王劍山心中一驚,卻並不慌亂,便要起身去拿書房中掛著的佩劍,同時運起真氣將手中茶杯奮力丟擲,希望拖延一瞬。 但,王劍山的茶杯沒甩出去,落在桌上,王劍山隻覺得自己的手從未如此疲軟,體內真氣似乎消失得一乾二凈,他暗道不妙:“倒仙散。” 倒仙散乃是西南以煉毒聞名的邪道大派“秋蟬山”的絕世奇毒,化入水中無色無味,且隻服用少許並無大礙,隻有用完整整一包倒仙散才能發揮作用,倒仙散雖然下毒麻煩,但效力十分驚人,無論是誰,隻要中了倒仙散,一身修為便會在不自知間消弭,隨後便是全身力道,最後連張嘴的力氣,呼吸的力氣都會消失。 秋蟬山上有人曾言,此藥能讓天上仙人也束手伏誅,故而名喚倒仙散。 王劍山縱橫江湖,見識廣博,立馬認出了自己所中之毒,然而倒仙散就是倒仙散,此刻認出也再難回天,王劍山隻覺得全身力量都在飛速流逝,那感覺,便像是看著自己死一般。 他不再選擇取劍禦敵,而是坐回座位,看著門口那個衣衫全數濕透,還在不停往下連珠串似的滴水的蒼白少年和他手中那把尋常無比的刀。 “足下可是秋花樓之人?” 少年來此便是取王劍山性命,此刻拔出長刀,那刀身雪亮無比,在雨夜燈火之下,當真如清月一輪,少年走近王劍山,還點頭。 王劍山見狀也不再客套,道:“足下答應我一件事,我此刻再無還手之力,在下有一本功法送上。” 少年提著刀,站在王劍山不遠處,等著他說完話,自己好下手。 “秋花樓可是秋蟬山的勢力,我知道秋花樓的殺手刺客都從小培養,會服下一種名為子母蠱的毒蟲,性命自由任人牽製,我這本功法可拔除你體內的蠱蟲!” 少年聞言果然止住,等著王劍山說出自己的要求。 “我知道你們秋花樓一旦與主顧交付目標的信物便算一單完結,我此刻以這門功法,雇你殺掉殺我那個雇主,如何?” 少年站定,略微思考,點了點頭。 王劍山笑了笑,道:“入門正中那塊地磚,其下中空,秘籍便在其中,足下可取我性命再查看。” 王劍山說完,便見房內陡然亮起一抹雪亮刀光,隻覺脖頸處傳來涼意,並無痛感,思維消失前,王劍山最後一個念頭卻是: “這刀法也就殺一殺江湖三流人物,我卻死於此刀,果然江湖變數如此。” 雨夜,桐廬之北,一片密林中,暴雨依舊不曾停歇,一個帶著鬥笠的人站在密林中,等著自己想要的消息。他從宵禁開始就在等,如今暴雨不停,他的武功修為又不是太高,現在隻覺得遍體生寒。 暴雨中忽然出現了第二種聲音,那是腳輕輕踏在充滿雨水的草地上的聲音,等待的人抬頭看向聲音傳來處,隻見一個渾身濕透少年提著一顆頭顱走到等待的人麵前,將頭顱遞給他,那顆頭顱在暴雨沖刷下顯得蒼白灰敗,頭發也淩亂不堪,緊緊貼在皮膚上。 但,等待的人還是看出了這顆頭顱的身份,畢竟他們曾日夜相處,畢竟他恨不得吃了這頭顱的肉,仇恨早已深埋心中。 “確實是王劍山,酬勞便在這裡。”等待的人接過頭顱,拿出一個同樣被雨水打濕,不停滴水的包裹,看上去頗有分量,少年沉默接過,轉身離去。 等待的人見少年離去,揭開鬥笠,鬥笠下是一張青澀的麵龐,比之方才的少年,也不過大了一二歲,若是王劍山的頭顱還能睜眼還能思考,一定能認出這個等待的人是誰,畢竟無數個日日夜夜裡,王劍山喝的茶都是這個人奉上的。 王秋鳴,王劍山的書童。王秋鳴這個名字是王劍山買回來後重新取的名字,但他並不叫王秋鳴,他本應叫林衫,他的父母死在王劍山的雷霆快劍下,他如今前來報仇,似乎也合理。 林衫抱著王劍山的頭顱緩慢蹲下,心中情緒莫名,王劍山買他回來後對他其實很好,從小失去了父母的林衫在王劍山身上感受到了關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這卻是加深仇恨的養料,若是王劍山沒殺他父母,他還會從仇人身上感受到關愛嗎? 此時林衫的心緒復雜難言,但很快他就不用再糾結了,因為一柄雪亮長刀在暴雨中無聲息地削去了他的頭顱,脖頸處噴湧而出大量鮮血,又匯合暴雨一同下落。 少年將刀在雨中沖了一下,沖去血氣,收回刀鞘,轉身離去,這時他的任務才算全部完成。 杭州城內,一處較大的莊園,便是東南之地最為有名的殺手組織“秋花樓”的所在,外人看來,此處不過一個富商居所,但內中乾坤,誰又能知曉?此處莊園地下卻又巨大空間,乃是秋花樓訓練培養殺手之處。 葉九回到了秋花樓中,從莊園後院的假山處下到地下,他剛剛殺了王劍山,那是東南之地最有名望的江湖俠客,一定會有正道人士追查,最近秋花樓都要收斂一些才是。 地下有數個房間和一個巨大的空間,葉九走進一個裝飾豪華的房間,其中有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正在飲茶,葉九將包裹放在中年人麵前,中年人笑了笑。 “解決了?” 葉九點頭。中年人也不奇怪,葉九從小便不太喜歡開口說話,他打開包裹,隻見其中金銀珠寶當真光華大放,還有些許工藝精湛的古董珠寶,中年人隨意拿起一塊黃金遞給葉九,這便是他的酬勞。 “去吧,休息幾天,接下來我們不能再有動作了。” 葉九點頭,轉身離去,中年人看著葉九拿著的刀和穿著的衣服,又道:“給自己做身好衣服,買一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