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大早,葉九便被敲門聲喚醒,他徹夜修煉,且因以前做殺手的原因,平時睡眠很淺,一點風吹草動便能將他喚醒,因而聽到敲門聲便起身來到門前,打開房門,門外正是一身白衣的文先生。 文先生看著穿著整齊的葉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道:“你整晚都在修習心法?” 葉九不避諱地點頭,文先生點點頭,又道:“出來吧,今日該是教你一些基礎的武學和迎敵之法。” 葉九跟著文先生來到庭院中,此時天色尚且未曾大明,杭州因地處西湖邊,水汽濕重,此時的清晨庭院中彌漫著薄薄的輕霧,葉九的臉被清冷的晨霧刺激,修習一夜而有些遲鈍的神智一下子清醒起來,便聽得文先生開口。 “我知道你叫葉九,為了公平,你也該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文孫,來自桂州,你可以從我的話中聽出一些屬於桂州的口音。”文孫介紹著自己,一邊打量葉九,他對葉九如此得趙青凰器重而覺得疑惑,因而暗中觀察,考量葉九的潛力。 “我擅長雷火暗器之術,輕功也不算差,在拳腳兵器上比不上其他高手,但教導你也綽綽有餘。”文孫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小書冊,遞給葉九,還問道,“你識字嗎?” 葉九點頭,秋花樓會教殺手簡單的識文斷字,識路認人都需要大致會認字,所以,葉九自然也識字,但很少讀書,也不通詩文。 “識字便好,你拿著這本秘籍,其上記載了我關於拳腳兵器的心得與招式,第一篇乃是拳掌招式,你看看,然後我們準備開始修習。” 文孫坐在庭院內的石凳上,葉九坐在他身邊,靠在石桌旁研讀起那本秘籍,清晨的石凳石桌,深受夜露晨霧浸染,觸感冰冷堅硬,葉九方才坐上,頓感一股涼意由尾椎骨直沖天靈,雖然刺激,卻讓人頭腦清醒。 葉九文孫二人安坐,過了半個時辰,文孫見葉九反復研讀第一篇章,眉眼之間已經若有所思,便知葉九已經對冊子上的武功有所理解,因而及時開口道:“若是有所感悟,可以上手試試。” 葉九點頭,想著秘籍上圖文並茂的招式,起身來到院中空地上,踩著磚石,按著秘籍上的姿勢擺開架勢,一招一招地演練著秘籍上的招式。 “這招出拳要迅疾。” “這裡回掌要餘三分力以備敵手他招。” “你這裡出拳,腳下站穩,此一拳送出,拳力會帶動身體,若下盤不穩,便會腳步虛浮出現破綻,不過此處向前猛踏一步也可。” 文孫一邊看葉九行招,一邊點出他招式中的不足,葉九悟性奇高,文孫隻是簡單提點幾句,他立刻便能領悟到個中奧妙,將自己做的不足之處加以補正。 文孫看在眼裡,心中更是無比震驚,他從趙青凰處得知葉九習武天賦很高,但卻不知竟是如此前所未見的天賦。在意識葉九是一塊璞玉之時,文孫便立即起身,叫停了還在操習招式的葉九,他要將自己的武學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葉九,以便成趙青凰之大事。 “招式是死的,你的對手不會站著任由你施展,你是殺手,估計很少正麵對敵,你與我對招,好好學學怎麼與人對戰。” 文孫擺開架勢,示意葉九攻過來,葉九見狀,也不遲疑,奮力一拳直擊文孫麵門,文孫左臂護住麵門,格擋下這一拳。 見一拳被擋,葉九左手成掌,卻走刀法劈砍向文孫的脖子,葉九最喜歡也最擅長用刀,這一下當真快逾閃電,文孫分明感覺這一掌上勁力較之拳,更大幾分。 文孫右手成抓,直接抓住劈來的手掌,文孫抓在手腕處,葉九隻覺得左手手腕似乎被燒紅的鐵箍扣住,而且那鐵箍還在不斷縮進,葉九左腕骨傳來劇痛,當下立即便收回右拳,向文孫右手,試圖用文孫的招讓他放開自己的左掌,誰料連右手也被文孫左掌鉗製住。 “如何?”文孫笑著問葉九,“你的速度力道都不算得弱,但你的臨敵智慧還有欠缺,你很容易讓人猜出招式,當然,若是你修為精深,招式精妙,便是他人猜出也無法應對,但我修為高出你許多,你就有些難以招架。” 文孫鬆開擒拿葉九的雙手,道:“休息休息,你再看看書中招式,好好記住這些招式,然後忘掉它。” “忘掉?”葉九麵帶疑惑看向文孫,文孫溫和笑笑,坐在石凳上,對葉九解釋。 “你要忘掉出招,將這一招一式化入你的尋常動作中,在敵手看來,可能隻是一記直拳,但接了招才知此拳內含玄機,能理解我在說什麼嗎?” 葉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坐回回歸冰冷的石凳上,再次認真看起那本書冊中有關拳掌招式的內容。文孫看著雙眼逐漸清明,眼中若有所思的葉九,心中依舊為他的天賦震驚。 此時天尚且未曾大亮,在清晨的朦朧清光中,文孫看著葉九,心中逐漸相信趙青凰對葉九的評價。 “也許,他真能完成殿下的計劃,實現殿下的願望。” 葉九的早上,都是在研習秘籍和與文孫對戰中度過的,隻一早上不過兩三個時辰,葉九便覺得以往在秋花樓中學過的所謂“武藝”,都是難以入眼的把式。 正午時,葉九方才和文孫結束切磋,卻見小院門口走入四五侍女,正是昨日送來藥膳的侍女,說來也怪,葉九肩頭的傷竟已然結痂,隻有隱隱痛感,丹田處早沒了受傷的感覺,想來那位公主給他用的藥以及這些藥膳,都是十分珍貴之物。 “葉先生,我等送來今日飯菜。”為首的還是昨日那個與葉九交談的侍女,那侍女看見文孫,麵上笑容不變,問道:“文先生今日與葉先生一同用飯?” “不,我回去吃。”文孫一邊拒絕,一邊起身向葉九交代:“你的進步速度很驚人,今日剩餘時間,你便自己參悟,明日清晨,我來檢查你的修習成果,教你輕功和腿上功夫。” 葉九聞言頷首道謝:“多謝文先生傾囊相授。” 文孫擺了擺手:“都是為公主殿下做事罷了,我且去了。” 葉九將文孫送到院門,方才回轉,院內,侍女們已經將飯菜擺在石桌上,拿著托盤站在一旁,等著葉九入座用膳。 那為首的侍女對葉九道:“葉先生,今日天光明媚,加之清風徐徐,在院中用飯,想來不錯。” “多謝幾位。” 葉九道謝入座,拿起筷子,端起飯碗正準備大快朵頤,卻感到周遭侍女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伸出去的筷子也停在半空,他對那位侍女道:“幾位要不坐下吧,從來沒人這樣服侍過我,你們站在一旁,我還不甚習慣。” 幾位侍女互相對視,都有遲疑,最後目光都匯聚到為首那位侍女身上,那侍女笑道:“既然文先生吩咐了,我們就坐下吧。” 這小院內還有兩張石桌,幾位侍女都坐到一旁的石桌上,隻有那位為首的侍女坐到葉九身旁,葉九依舊感到不太習慣,渾身不自在,但桌上美食的香味實在誘人,便如秋花樓旁的街上,那位張屠戶掛肉的鉤子般穿心入腦。 葉九也顧不得許多,方才和文孫修習拳掌功夫,消耗頗大,早已饑腸轆轆,他筷子使得如閃電般迅疾,刨飯速度更是驚人,那侍女坐在飯桶邊,貼心地為葉九添飯。 葉九吃完一碗,被那侍女拿走碗添飯時,才發現自己又將桌麵弄得有些狼藉,當下覺得羞慚,也放緩了進食速度,從來沒人教過他吃相,此刻他的吃相竟不自覺間文雅起來,至少不像方才那般餓死鬼投胎的進食模樣。 那侍女看著葉九竟有些細嚼慢咽地文雅吃飯,連吧唧嘴都不自覺地減小了音量和頻率,嘴角笑容的幅度漸漸擴大。 “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啊。” 葉九今日注意了自己進食的模樣,桌麵雖然依舊狼藉,卻比之昨日好了很多,眾侍女上前收拾,就要離去,葉九卻拉住了那為首侍女的袖子,問道:“未請教姐姐名諱。” “下人有什麼名諱,葉先生稱我靈瓏便是。” 靈瓏笑著,葉九點頭道:“多謝靈瓏姐姐,煩請回去之後跟公主說說,就說葉九會為她盡心做事,多謝公主的饋贈。” “好,我一定回稟公主殿下。” 葉九看著靈瓏領著一眾侍女走出小院,他也沒生出去外麵看看的心思,隻是坐著,聽了聽清風吹拂過樹葉的沙沙聲,感受到陽光照射到身上傳來的暖洋洋的舒服感,再加之吃下的藥膳開始消化,也化作暖流跟著玉仙真氣流淌遍全身,葉九不禁舒服地哼哼出聲。 那聲音出來,葉九自己都愣住了,從記事起,自己似乎從未有過如此舒服的時刻,也從未有這樣的日子,不知為何,他心中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動,竟覺得有些窒息,卻不是死亡般的窒息,而是享受的,舒服的感覺。 就像被幸福淹沒。 葉九不知道什麼是幸福,但他的心中莫名傳來這個念頭,幸福這個概念,還是聽一位秋花樓殺手羨慕街上並肩而行的一家三口時說的。 “他真幸福啊,是個普通人,有父母在他身邊。” “便是為了這一刻的幸福感覺,趙青凰要做什麼,都幫她試試吧。” 葉九享受了片刻一個人寧靜的幸福時光,便又起身,開始一招一式操練起武藝,一邊打出招式,他一邊思考如何將這些招式“藏”在自己普通的拳腳中,一時間,葉九體會到了武道的樂趣,他越發為這些招式中蘊含的生克與隱藏的道理沉迷,在陽光微風中,葉九的武學眼界飛速提升。 “你說他讓你向我稟報,說日後會為我盡心盡力做事?” 趙青凰站在自己練武的房間內,已經修習過幾遍劍法,此刻額頭微微見汗,麵頰微紅,今日她穿了一身紅色武服,加之她嬌艷絕世的容顏,便如一朵燃燒的紅花,明艷刺人眼眸,她看著站在身前稟報的靈瓏,驚訝發問。 “回公主殿下,婢子方才所言,便是葉先生原話。” 靈瓏低眉順眼,回答著趙青凰的話,趙青凰驚愕片刻,便笑道:“也是了,他前十幾年都在秋花樓那等地下度過,那些殺手個個被子母蠱折磨得神誌不清,哪有正常人的感情給他體會呢?” “看來我沒選錯人。”趙青凰說著,將長劍入鞘,遞給靈瓏,靈瓏接過,跟在正要走出練功房的趙青凰身後。 趙青凰忽然回首對靈瓏道:“你覺得他比之昨日有什麼變化嗎?” 靈瓏歪頭思索片刻後,回道:“今日葉先生進食文雅許多,昨日我進房內收拾桌子時,便覺得如一隻野豬拱食後留下的殘局,但今日葉先生文雅許多。” 趙青凰聞言卻愣住,片刻後立即回神道:“我問的是你覺得他的武藝是否有所改變提升。” 靈瓏道:“這,公主知道婢子的,我未曾從葉先生身上感受到威脅,不過他的內功真氣修為頗有長進,且今日中午去,他給人的感覺不同了。” 趙青凰聞言立馬追問:“什麼感覺?” “嗯,如武人般的感覺,昨日的葉先生在我看來更像是迷途的旅人,便是天下之大,也不知向何處去,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今日中午去時,他更像是一位武人,專於武道。” “如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趙青凰點頭,又對靈瓏吩咐道:“你今日送晚膳去時,再觀察觀察,也許不過幾日,他的變化會超出你的想象。” “是,殿下。” 靈瓏點頭稱是,抱著劍跟著趙青凰走出練功房。 “更像人多些了啊,葉九。我來給你新生吧。” 趙青凰走出練功房,走在陽光下,心中不知為何,覺得將葉九打造成自己心目中的樣子,要比自己的終極目標更令人愉悅些,趙青凰甩了甩腦袋,甩出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跟在她身後的靈瓏詫異地看著自家公主的動作,若有所思。 蜀州,天下聞名的道源山頂上,有兩個男人站立,若葉九在此,便能認出這兩個男人正是青袍道士李神天和那個水餃攤主。 “他被人帶走了,你不急?你的計劃不進行了?” 水餃攤主語氣冰寒,似乎與李神天有深仇大恨一般,李神天溫和笑笑,不將攤主語氣中的怨恨調笑放在心上,開口解釋。 “青凰將他帶去也好,青凰的謀劃,與我並無沖突,她來與他相處相處也好,這樣倒省去我一些功夫。” 李神天瞥了一眼攤主,繼續說道:“他最後都會走上那條路,在此之前,享受享受紅塵繁華,也好。你呢?什麼時候啟程。” 攤主聞言,眼中剎那間出現了無數情緒,喜怒哀樂以及對生的渴望,他沉默半晌,道:“我,我知道了,我會回去準備的。” 李神天聞言點頭,卻不去看他,隻是看向道源山外遼闊的天地,看著世間一切,攤主與他一同沉默地看著世間,似乎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