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包括了我的那位導師,包括了作為她影子的我,也包括了被我選中的你。”
忒修斯所說出的這句話似乎本身便蘊含著難以估量的可怖魔力,在這頗有些彎彎繞繞的話語鉆進修格耳中的同時,那籠罩在整個夢境庇護所之外的黑暗也劇烈地湧動了起來。
那些如同眼瞳一般,似乎在窺視庇護所內事態的暗紫色光點朝著落地窗的方向快速迫近,那破敗且空洞的長廊盡頭,也隱隱傳來了令人不安的騷動之聲。
修格隻覺得自己的背脊有些發麻,喉嚨似乎也像是被人用力扼住了一般,他緊盯著忒修斯,有些艱難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說清楚些。”
麵對修格所表露出來的不安與慌亂,忒修斯這一次卻是沒有流露出半分愉悅,他仍舊保持著之前的姿態,混沌的麵容當中也沒有顯露出任何他所慣用的符號,漆黑的陰影以緩慢的速度流轉,如同一個怪異的微縮漩渦,那些以特定頻率扭動的細線,此時仿佛成為了一根根牽引思緒與情感的鎖鏈,正拽著修格一點點靠近那怪誕且駭人的真相。
“意思就是,通過延續信標所送出的那些豐富且雜亂的訊息並沒有毫無目的地在宇宙當中消散,它們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標,擊中了一個後來被命名為‘梵恩’的世界。”
“盡管在漫長的旅途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訊息與片段徹底崩解、消失,但卻有另外一部分與作為載體的魔力發生了最深層、最緊密的結合,這些無形的力量雖然算不上特別強大,但卻與足以在那剛剛誕育出零星生命痕跡的荒涼世界裡掀起驚濤駭浪了。”
“……”
修格捏著手中的杯子,他盯著忒修斯說道:“但這不合理,這不合理!這和我所認知的那個世界不同……哪怕那些訊息再怎麼混合與重組,都不可能……”
修格沒能將自己的話說完。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一個非常基礎的錯誤。
修格意識到,自己對於故鄉的認知同樣也是有局限的,他對那個世界的一切記憶,都停留在了那個相對單純與平和的時代……
用這一切來作為自己的認知地基,顯然是不正確的,在其基礎組織、搭建起來的判斷也注定會出現偏差與謬誤。
忒修斯輕輕點頭:“你意識到了?很好,至少我不需要在這一方麵浪費時間。”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梵恩的‘失落時代’裡出現的那些部落、種族乃至各種神祇,實際上都是另外一個遙遠文明的訊息基於魔力這一載體重組後的具現?”
“雖然算不上百分之百準確,但這樣理解也沒有問題。”
忒修斯“凝視”著修格,他說道:“在相對常規的時間尺度上,你所熟悉的那個世界其實尚處於幼年……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發展速度以及積累效率確實堪稱奇跡,再加上一個足夠混沌、足夠不穩定的強大載體,其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也就變得更加多樣了。”
“我是否可以認為,如今占據梵恩主導地位的這些人類族群,其實就是……一種延續?”
“當然可以。”
此時,修格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因此他並沒有因為忒修斯所給出的準確回應而感到詫異或震驚,他接著問道:“那麼,按照你前麵說的那句話,你的導師自然也是這種延續過程中的重要體現,而你作為她的‘影子’自然而然地也承接了她的特征……而這就是你擁有暗淵本源,卻仍舊能夠進入延續基地的原因?”
“回答正確。”
“但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
修格抿了抿嘴唇:“伱為什麼說,我也被包含於其中?”
忒修斯麵容當中那緩緩扭動的“漩渦”微微一滯,隨後,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手指順勢在身前交叉,在越發壓抑的氣氛當中,冰冷且怪異的聲線從神祇那混沌的麵容深處傳來。
“你很需要這個問題的答案麼?我可以回答你,但在那之前,你最好確定一下……自己是否足夠堅定?”
修格隻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發冷,他咬牙問道:“堅定?你指的是什麼?”
“所有的一切,有形的、無形的,譬如你的目標、堅持、信念以及你給自己定下的那種種底線與原則。”
忒修斯的話語聽起來無比的嚴肅與認真:“我,以及梵恩,現在其實都很需要你,因此我並不希望這個問題以及我所給出的回答讓你感到動搖,心智與信念層麵的漏洞會讓你在暗淵當中變得無比脆弱,從中衍生出來的漏洞,可是連這個庇護所也沒有辦法完全遮蔽的。”
他微微停頓了兩秒,隨後手掌輕輕一晃,竟是憑空取出了一麵鏡子,並將它放在了修格的麵前。
修格本能地朝鏡麵看去,卻發現,在鏡麵映射出來的,竟然是一張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麵龐。
那張他幾乎已經要忘掉的麵龐。
而在這張麵孔的上麵,還隱隱懸浮著一個倒計時,不多不少,剛好十分鐘。
“看著它,認真地思考一下我剛剛說的問題……十分鐘後給我答案,當然,我也會自己做出判斷,如果條件不允許,那麼我們剛剛的談話就當沒有發生過好了。”
說完,忒修斯在那鏡子的上麵輕輕拍了一下:“倒計時開始。”
修格原本還想再問些什麼,然而,隨著忒修斯這個無比簡單的動作,那由黑色迷霧凝聚而成的鏡麵卻是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吸引力,修格隻感覺自己的精神與視線在剎那之間便被一隻手掌狠狠地撰住,隨後,他的感知便被徹底地“拖”進了那鏡麵當中的世界。
見修格進入了恍惚的狀態,忒修斯便緩緩地從自己的座椅上站起,他很是隨意地擺了擺手,手中那已經被喝空的水杯便憑空消散成了一團淡淡的迷霧,他轉過身,看向了那些已經貼近到了落地窗外的紫色光團。
對著透明阻隔之外那不斷晃動的可怖惡意,忒修斯發出了輕蔑的笑聲:“狗鼻子總是這麼靈。”
說著,他朝著落地窗走出了兩步,抬起手指在那玻璃窗上輕輕地敲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