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南澳島的明國夜叉(1 / 1)

“薛山長他們已經到了南澳島,但是攻不下來,連上一千衛所屯兵和水師四十條福船都沒能攻下。”   “去不去?”   “去!必須去!”   “好!我們去!”   林大欽一言而決。   薛侃不在書院的時候,對於廣東抗倭聯盟的事情,都是他來作決定,就算是碧潮也沒有辦法反對。   說起來,林大欽和薛侃也算是忘年之交。   正德十三年元宵夜晚,年方八歲的林大欽從外麵遊玩回家。一進門,看見母親和嬸母滿臉愁鬱,忙問出了什麼事。兩位長輩告訴他,說薛中離要挖新溪,要把他家那塊維持生計的“香丁田”挖掉,已插上竹簽了。?   薛侃,號中離,是薛隴村人,正德十二年中了進士,第二年回鄉省親時,請旨在桑浦山腳興修水利挖新溪,在俊橋直溪至田溪—帶田地上插旗定線,準備隔年正月二十四日開工。?   隔天一早,林大欽就跑到薛侃駐紮的大祠堂擂門。薛侃以為有什麼大人物來找他,立即穿戴衣冠,整裝迎接。   一開門,見是一個稚氣未消的孩童,薛侃心中十分生氣,他見林大欽穿的是綠色衣服,便問:“你這隻小青蛙,跳到這裡來做什麼?”林大欽指著他的大紅蟒袍說:“青蛙跳來找熟蟹。”   薛侃越發不滿地說:“早出日頭不成天!”林大欽不甘示弱地應道:“日落西山無久時!”經這番唇槍舌劍,薛侃不得不轉用溫和的口氣來問話。林大欽這才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訴說一遍,還告訴薛侃說,山腳下有荒地可挖溪,無須占用良田。?   ??薛侃想再試一試林大欽的才能,便說:“聽說你會作詩,我們來對詩,你對得好,我便聽你的,好嗎?”林大欽問他要對什麼詩。他說:“每人四句,都要以‘三字同頭’起句,‘三字同旁’承句,三、四兩句中,一定要含有頭兩句中的那三個字。”林大欽滿口應承,請他先吟。他便吟道:三字同頭官宦家;三字同旁綢緞紗。如今穿著綢緞紗,乃為官宦家。?   ??林大欽聽後立即大聲朗誦:三字同頭大丈夫;三字同旁江海湖。將來走遍江海湖,便是大丈夫。?   ??薛侃點頭贊賞,還對林大欽說:“你說的事,等我們再商議吧!”?   林大欽高興地辭別出門。殊不知一大堆烏黑黑、粘糊糊的池泥,阻在他的麵前。他想:剛才來時,路上還是乾乾凈凈的,莫非是薛進士令部下搬池泥來刁難我?他無意中回頭一看,見薛侃悄悄地跟在他的後麵,就斷定猜測沒錯。   於是,他不繞道,穿著紅鞋一邊從容踩過池泥,一邊高聲吟詠:“紅鞋換烏靴,朝官隨後行。”薛侃聞言,徹底地佩服了,立刻叫他站住,從袖裡掏出一對蜜柑,遞給了他。?   ??林大欽跑回家裡,亮出兩個蜜柑,對母親和嬸母說:“我領了薛進士的‘情’啦!”原來,柑與橙同類,潮州話“橙”與“情”諧音。?   ??薛侃後來果然把溪道改向山腳下的一片荒地去,這便是現在彎彎曲曲的“中離溪”。   後來林大欽連考連捷到中了狀元回家聽了薛侃講學,更是站在了薛侃的陣營,成為陽明心學的門下,也成了抗倭聯盟的一員。   南澳島由三十七個島嶼組成,扼閩廣海路要沖,又處於東西洋航線上,自古以來是東南沿海通商的中轉站,其地理位置極其重要。   林大欽對這裡一帶早已經是研究得如同掌上觀紋一般清晰無比。這次支援薛侃,三天內他振臂一呼便集結了七百多潮州大戶、海商的家丁和抗倭聯盟的二百多俠士趕來支援。   林大欽共帶來了十六艘船,有福船、海滄船、蒼山船和烏艚船,最大的是旗艦福船“桑浦號”。“這次的救援,潮州府下了血本。   站在碩大的福船甲板上,卻見那無邊無際的大海,分不清天涯還是海角,全然一片藍色的世界。海浪鑲著波花織成的銀邊,一會被前麵的波浪卷入浪穀,一會兒被後麵的波浪推上浪尖,滾滾滔滔,拍打著巨舟,成群的海鷗,追逐著一浪趕著一浪的浪花,鳴叫不休。   海風,吹亂了盛顏的鬢發,繚亂的發絲在海風中舞動若柳枝輕絮。   盛顏摸了摸腰間,這次有劍,是林大欽借給她的,據說劍名“卻鯢”。想必林大欽就是想以此劍的名字表達趕走倭寇海盜的誌氣吧!   不過,這劍算不上是那種極好的劍,隻能算精鋼劍裡麵比較上乘的劍,好在現在拿把劍就是個防身用,也輪不上盛顏去沖鋒陷陣。   林大欽習慣性地皺著眉頭,手在輿圖上敲著。   “諸位,現在我等已離南澳島不足十裡,為何倭賊到此時尚無巨舟攔截,如此放任我軍來援,是其中有詐還是被薛山長他們攻得真的分不出兵來呢?”   “倭寇並非無知草寇,中頗多知兵之人,多有無主武士,皆是戰場上慣經生死之輩,豈有不派出人手攔截援軍的?”   猛聽得“轟隆”炮聲大作,碧潮抓起佩劍就大步跑出船艙,拿著一桿千裡鏡眺望。   見側翼一艘船上打來旗語,“左側六裡有倭艦七,炮襲。”   碧潮大怒,吼道:“命硯峰號出擊,廣濟號助戰,擊退倭船。”   林大欽並未說話,而是揮了揮手,讓在甲板上的人回來船艙內。   遠處炮火隆隆,喊殺連天。   沉重的撞擊停船的聲音下,性急的碧潮已經帶領僅有的十二名騎兵,騎上戰馬,下了船去登陸。林大欽在扈衛的簇擁中也下了船,一身短打勁裝匆匆向駐紮在一塊大礁石下的明軍指揮所處走去。   明軍衛所兵將領裡隻有一個千總,兩個副千總在這裡,正在可憐兮兮地被薛侃狂噴口水。   “剛剛又被打下來了,乙酉總旗莫非怯戰?若敢再退,須得行軍法!”薛侃白發狂舞,將一張小茶幾擂得山響。別看千總是正六品的武將,但衛所的千總真心不敢對薛侃這個退職的文官吭氣。   “薛公勿惱,仆方才用千裡鏡看了,非是官兵不肯用命,方才所行路線,道路狹窄,不易通行,倭賊用銃炮封鎖,此路強攻必然死傷慘重。”一個疲憊的聲音響起。   薛侃回頭一看,卻是臉色煞白的林大欽。   “東莆,你怎麼來了?”薛侃驚問道。   “林先生。”那生的滿麵絡腮胡子的千總見得林大欽不禁大喜。   林大欽擺擺手道:“仆已命碧潮兄麾下一什老兵,領了四十個人,讓他們從小溝子一線翻過去,迂回敵後,斬落關鎖。”   他轉頭又朝那千總道:“胡千總,請你下令部分官兵吸引倭寇注意力,在方才所攻礁石處,不得使他們回頭增援,另一部分官兵去堵住阿婆灣,別讓倭寇從此撤退。在這裡、這裡和這裡,”他的手連指了幾個地方,“各派一個總旗把守,倭寇若是狗急跳墻,怕是要拚死從這裡打開缺口,等待外部遊弋船隊接他們逃跑。”   胡千總忙抱拳道:“末將曉得,這就派人去。”   薛侃看了看林大欽的臉色,關切地問:“東莆,你身體怎麼樣?”   “無妨,多謝薛公關心。”林大欽強撐著道。   這時候跟隨他不離左右的盛顏走了上來,手中拿著一粒黃澄澄的丹藥遞給林大欽,冷著臉道:“把這個吃了,先頂過這場仗。”   “嗬嗬,”林大欽笑了笑,伸手取了丹藥,拿起腰間的水葫蘆,擰開蓋子,將藥合水吞了。   盛顏嘟著嘴道:“這個是空性禪師給你帶來的少林療毒聖藥小還丹,就三顆,給你救命用的。”   “是,是,多謝盛姑娘,多謝空性和尚。”林大欽點頭笑道。   “喂,你這人,別總是這樣不拿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若是你死了,我和我師父還有空性和尚的醫家麵子就都折在你身上了,我還不信治不了你這個病了啊!”   林大欽隻好點頭。   這個盛姑娘郎中就是太驕傲了,這話說的。   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喊殺聲和吶喊聲,前方看來戰事十分膠著。林大欽和薛侃把身邊的軍兵都派了出去,扈衛他們的除了一個什的傳令兵和盛顏以外,連胡千總、兩個副千總、碧潮、青葉、白石、紅塵、紫霄都上了戰場沖殺。   林大欽坐了一會,氣色漸漸轉好,他便頂著烈日,又走了出去觀察,隻留了薛侃在指揮所中對著輿圖發呆。   驀然,卻聽的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和更加慘厲的嘶喊聲。   盛顏“錚”地拔劍出鞘。   卻見山頂的礁石上冒起一條黑煙。   上麵的倭寇的寨子被點著了。   大隊大隊的倭寇正從寨子裡麵潰逃出來。   盛顏更加警惕。   林大欽也拔劍出鞘橫劍在胸前。   突然數十個穿著倭寇手提長矛、腰挎大刀,他們有的戴著鬥笠,有的戴著鋼盔,身穿和服,有光著腳丫子的,也有穿著明朝人的布鞋或者官兵的多耳麻鞋的,亂糟糟一團。   當先一個倭寇拿著丈餘長短的長桿薙刀,身披竹甲,頭戴鬥笠,狂呼大叫著朝林大欽他們沖來,什長忙點燃手中的銃上火繩,隻聽得“蓬”的一聲,那倭寇麵上身上登時冒出無數血泉,仰麵便倒。   畢竟扈衛們並不是精銳邊軍,沒有指揮,便亂放一氣,雖打死了幾個倒黴的倭寇,卻被大隊悍不畏死,急於逃命的倭寇沖了近前。那些扈衛雖然害怕,卻也沒有轉身逃命,隻是丟了手中的鐵銃,拔出腰間的雁翎刀來準備白刃格鬥。   這些倭寇雖然急於逃命,但卻並不慌亂,他們中間有一個手拿折扇的頭領正呼喝指揮這些倭寇列成陣勢。   “倭寇雖是賊寇,卻紀律嚴明,勝卻我軍啊!”薛侃手裡也拿了柄劍在手,走出來,低聲嘆道。   “怎麼說?”盛顏好奇地問。   “倭寇雞鳴即起,由頭目為首,確定下劫掠之處,便立下隊伍、隊長,多者不過三十人,少者僅有二三人。每小隊相去一二裡,便以吹海螺為號,各自隊伍中隻要聽到,就依照命令或救援,或助戰。劫掠結束後,將該地以火焚之,等暮色至即乘船回返,各隊獻上所劫財物,絕不私匿。”   “嗬嗬!蝴蝶陣!”薛侃竟是笑了出來“卻也是倭寇中的大頭目!”   “什麼蝴蝶陣?”盛顏提著劍,看了看這兩個鎮靜異常的文人。   “倭人慣為蝴蝶陣,臨陣以揮扇為號,你看,那裡就有一人揮扇,眾皆舞刀而起,向空揮霍,我兵若是倉皇仰首,則從下砍來。若是為長蛇陣,前耀百腳旗,以次第魚貫而行,最強為鋒,最強為殿,中皆勇怯相參。倭寇又善於設伏,或戰鬥激烈之時,繞到我軍背後,突然攻擊,使我驚潰;或退卻之時,在隱蔽之處設伏,待我過後,突然從背後攻擊。”林大欽侃侃而言,毫無懼色。   而那什長已帶著九個傳令兵撲了上去。   畢竟倭寇除了頭目,身上就隻有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而什長身上穿的卻是正兒八經的明軍的製式鎧甲,裝備精良得可以和日本大名手下的大將們媲美了。   倭寇的鋼刀雖然鋒利,卻並不是破甲的良器。   薛侃搖搖頭道:“我們拖住這股倭寇,碧潮的援軍正在趕過來。”   正說著話,一個穿著一身和服,光著腳的倭寇雙手揮舞著沾滿了鮮血的倭刀沖了過來,他的身後,一個明軍正軟軟地倒向地上,口中和脖頸中的鮮血流滿了前胸。   盛顏見狀,手中長劍迅捷如電般刺去那倭寇。   那倭寇刀背向外一磕,身子一側,避讓而開,然後手中倭刀猛地向外橫削,直取盛顏的哽嗓咽喉。   盛顏自幼學劍,身體輕捷,知道這倭寇力量奇大,招數又是狠辣無匹,忙霍地使了個“鳳點頭”躲開倭刀,掌中劍展開,使了洗劍的招式,劍花雪亮,洗劍術本身就是一招絕對防禦,防的是刺劍,隻要你是刺過來的劍,無論你怎麼刺,肯定就會刺進來,而刺的力量因為是走直線攻擊一點,很容易被外部力量歪曲,導致想刺某一點卻最後刺到了不知何處去了,這就是失之毫厘謬之千裡的道理,放在劍術上也是通用的。   那倭寇仗著手中刀長,也是托大,單手一刀刺入劍花之中,叮一聲響,頓時生出一股大力,那倭寇單手就握不住刀了,當即便脫手飛去,奪一聲,就釘在了旁邊的指揮所的木板墻上,刺進去足足半個劍身。   那倭寇不可置信地“啊”了一聲,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盛顏的長劍便從他腰間掠過,便覺得腹上一寒,但見花花綠綠的腸子肚子隨著奔流的鮮血滾了一地。   那倭寇腿一軟,滾倒在地,手忙腳亂地便要將那些下水塞回去。   盛顏劍光掠回,咽喉間血如旗花火箭般噴出,便登時了了帳。   那倭寇是群倭之中出名勇悍的武士,不過一兩個照麵便被這個小女子斬殺當場,卻也叫一班兒倭寇嚇得不輕。   於是,又有一個倭寇“哇呀”怪叫著撲了出來,按說這個倭寇的確也屬於倭寇中能打的貨色,使出的正是所謂“體舍流?秘劍法?袈裟斬”,從右肩往左下狠狠劈了下去的一招,刀光霍霍,恍若匹練,破空一斬,發出低沉的嘯聲,分明速度到了極致,這個倭寇甚至覺得這一刀能把眼前的女子一刀劈成兩半。   可惜,盛顏卻是小腿一動,微微往左側退了兩步,手上的長劍輕輕一點,隻聽叮一聲響,卻是刀尖點在了武士刀的刀脊上,這倭寇就覺得手上微微一震,下盤頓時失去了平衡,腳下一個收勢不住,踉踉蹌蹌往左邊跌了數步,這明國的女子,簡直如鬼神一般的劍法啊!眾倭寇裡麵的劍法高手不禁失色。因為這一招無關乎力量,純粹就是技巧,精妙到毫顛的技巧,一個倭寇忍不住喃喃道:“這一劍至少要二十年苦練……”   旁邊的另一個倭寇聽了,忍不住說:“不會罷!她看起來頂多十七歲。”   盛顏此時已然順勢從右往左一帶劍鋒,長劍打橫就在這倭寇小腹上橫切了一劍。   得,又是腸子肚子流了一地。   盛顏連戰兩個倭寇,用的都是江南浣花門的武功,卻是將這些突圍的倭寇震住了。   雖說那些倭寇都是悍不畏死的海賊,但是突圍的目的就是想逃生,突然遇到這麼一個厲害的女子劍客,哪裡有什麼勇氣去與她交手,紛紛避開,隻朝那大海處沖去。   猛聽得一聲長嘯,碧潮已是領了人趕到。   碧潮的長劍上早就被鮮血染得通紅,見扈衛薛侃、林大欽、盛顏的軍士幾乎都死傷殆盡,瞬間便急的兩眼通紅,沖了過來。   就見碧潮從高處猛然躍下,身體突然滴溜溜一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身子旋轉的同時就抽出了掛在腰間的雁翎刀,左刀右劍。   熾熱的陽光下中隻見刀劍光閃,在空氣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圓弧,身體的轉動加上抽刀的力量再加上那些倭寇哇呀呀怪叫著沖鋒的力量,幾股力道加在一起,即便是眼光銳利如盛顏、青葉這樣的武林高手,也隻不過看到雪亮的光在這些倭寇脖頸處閃了閃……四五個倭寇的腦袋頓時沖天飛起,身子猶自沖出十來步,那些無頭的脖頸腔中噴出半人高的鮮血,然後,緩緩跪倒,栽倒在了沙地之上,鮮血在沙灘地上還沒來得及蔓延伸展,就被海沙給貪婪地吸乾了進去,隻剩下一層暗紅暗紅的顏色。   一個倭寇武士不禁收住腳步,怪叫了一聲很中二,很日本的句子形容碧潮。   “明國夜叉……”   夜叉,佛教中天龍八部之一,輕捷勇健,日本人視夜叉為妖怪。?但是,稱呼人為夜叉,或者鬼,在日本人而言,並不是辱罵或者貶低,而是一種贊美。   在日本,沒有最變態,隻有更變態!   碧潮幸虧聽不太懂日語,否則非當場被這個中二的稱號給氣的吐血不可。   你才夜叉,你全家都夜叉!   倒是林大欽聽得懂日語,差點沒當場笑出聲來。   碧潮刀劍相交,身後一圈兒橫七豎八倒下的屍體,他朗聲喝道:“誰還來?”   那些倭寇見得碧潮厲害更是撒腿就跑,誰腦袋被驢踢了去跟這新鮮出爐的“明國夜叉”交手?   “追——”青葉、白石同時斷喝一聲,朝這些四散而逃的倭寇們追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