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車的衙役開心地扯開嗓子唱起小調,自然的就像山野林間的水、田邊小路上的風:“……羊肚子兒那個手巾,三呀三道道藍。我的那個二妹子兒,真呀真好看,你把你的哥哥心攪亂。山丹丹那個花兒呀,就呀就地開,你有什麼心事呀,你就說出來。你呀你不開口我心明白……” 他的嗓音略為沙啞,充滿磁性,蒼涼而又高昂,曲調高處雄勁剛烈,曲調平緩時渾厚、堅實,轉折處如雲天裂帛,低回處如巨石夯土。 翟嬋和畢氏都被他的歌聲所吸引,莫名的,她們仿佛又聽到了離開草州時候那個馬夫的小調。 “大哥,你咋唱得這麼好聽呢?”一曲唱罷,白瑩由衷地贊嘆道。 “妹子,喜歡聽啊?我以後常給你唱。”衙役嘿嘿地笑道。 白瑩應該是害羞了,悶了半天才弱弱地吱聲道:“盡瞎說,什麼叫常給我唱?我們很熟嗎?” 衙役楞了一下,遲疑著解釋道:“我們當然很熟啦……別看你圍著披巾我還是能認出你的……我們可是青梅竹馬……我是牛青,住在你們小山兒村山後的壩嶺村的,你不記得了?” 白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哦”了一聲。 “想當年,我聽說你害怕爹娘把你賣了竟然跳河了……後來聽說,你被救起以後還是賣給了王府……我聽了好難過哦,好幾天都沒有合過眼……好揪心……”牛青很心疼白瑩,口不擇言地道:“你不知道,那幾天,我整個人都傻掉了……唉,妹子,好歹事情都過去了……前幾個月我看見你與另一個姑娘一起進了城門,還懷疑自己眼花了吶。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原來的樣子,還是那麼漂亮、水靈……哎,你怎麼回這兒來了?赤山君府放你回家了麼?” 白瑩跳河自殺過?無忌聽了很震驚。白瑩也真夠苦命的,女孩在雄起年代地位很賤,父母可以決定了她們的命運,整個社會風氣就是這樣。拿命抗拒父母?傻不傻啊?真死了,豈不太悲催? 無忌充滿了好奇,想繼續聽白瑩的解釋跳河的事,卻失望了。 “謝謝你……牛哥。”白瑩顯然不願意再提這件事。 “你的臉怎麼了?被人欺負了?”牛青早就注意到她眼角上的傷,忍了一會,終於憋不住了問了。 “沒事,自己摔了一跤。”白瑩輕描淡寫地道。 “哎呀,你也太不小心了。”牛青很心疼。 “說了沒事了。”白瑩顯然不願意再提。 “哎,先前我看見那個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姑娘了,她在那兒賣菜吶。好像就是她告訴孟縣尉你們來了。”牛青很興奮,卻很疑惑,問道:“她怎麼沒和你一起走啊?” “道不同嘛。”白瑩淡淡地道。 “什麼意思?”牛青楞了一下問道:“我看你們以前很親密的麼?” 白瑩嘆了一口氣道:“人是會變的。” “哦。”牛青無語了,隨即換了話題,問道:“你……過的好麼?” “挺好。謝謝。” “謝什麼哦,看你這麼生分!”牛青不以為然,卻也無奈。隨後關切地道:“妹子,看你現在的樣子,和原先的性格可完全不一樣了哦!原先你和我說話,嘰嘰喳喳的沒個完……現在,你好像很淡然了……也是哦,成大姑娘了……嗬嗬……回小山兒村了麼?” “有什麼可回的?”白瑩煩心地瞅了他一眼道:“他們從來就沒有把我當過自己的骨肉,我死了都懶得替我收屍……我還要熱臉貼冷屁股麼?” 聽白瑩說出這樣的話,無忌心裡很疼,她的父母竟然這樣冷血麼? “唉,不能這麼說哦,他們雖然把你賣了。但是,畢竟是你父母……”牛青似乎理解不了白瑩的心情,還想勸說一番。 “不,從離開家那一天起,他們就不是了。”白瑩斷然地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恨恨的語氣不容他再開口。 牛青訕訕地笑了一下,嘟囔著一些讓人聽不明白的話,悶頭趕起了車。 隻是就一會兒時間,很快他就憋不住了,悄悄地偷看了白瑩一眼,弱弱地問道:“瑩妹,你現在有婆家了麼?” 白瑩的臉紅了,沒有吱聲。 見白瑩一副羞怯樣,牛青的膽子大了起來,道:“其實,我……我早就看上……你了。” 白瑩被驚了一跳,臉紅得如碳火,嘴裡埋怨道:“牛哥,你瞎咧咧什麼呢?” “是真的。”牛青放開了膽子,豁出去了,道:“自小時候起,我就向我爹娘說過,我一定要娶你回家!” “你……你怎麼不說剛生下來就想娶我啊?”白瑩氣急敗壞地白了他一眼。 “可能生下來就喊過了吧!”牛青壞壞地笑,道:“我還記得你還是個小丫頭的樣子,天天跟在你娘身後,時不時清鼻涕凍得老長……” “瞎說,你才清鼻涕老長吶。”白瑩不高興了,唬起了臉。 “嘿嘿,說著玩嘛,別生氣哦。”牛青嘻嘻地賠笑道:“自從你開春的時候重新在仙池城出現,我的魂就丟了,一直守在城門前,就希望能看到你。有一次你回城晚了,被關在城門外,躲在城門外的門洞裡避寒風。我不忍心,就犯了規矩,偷偷地開城門連帶著鋪蓋將你抱進城去。誰知道你打瞌睡還緊攥著搟麵杖,迷迷瞪瞪的劈頭蓋腦地砸了我一頓……好像我欺負了你一樣。你忘了麼?換著其他姑娘,人家肯定抱著我脖子連說‘對不起’,或者親一下表示歉意。你卻臉紅到脖子,連個屁都沒有放……” “呸,想的美!”白瑩打斷了他的話,隨後翻起白眼轉了一圈,問道:“那人就是你麼……” “可不是我麼?”牛青大為不滿,撇了一下嘴道:“為這,你還托和你一起的那個姑娘,叫旻什麼來著?哦叫旻蕸,給我送來了一大包葵花籽吶,忘了麼?嗬嗬,想想那時,我真幸福。兄弟也很羨慕我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妹妹,說我早晚會娶了你。” “真不要臉,竟然對一個小姑娘起歪心事……”白瑩無語,挑著理鄙視他。 “其實你也不小啦。你沒有看見麼?很多你這樣年紀的人都有自己的孩子了。”牛青不在意地笑道:“不過,人和人不一樣,我……” “好啦,別扯啦!”白瑩真不高興了。她被賣進赤山君府,眼界自然也開了,牛青一個大頭兵,還和她父母挨得很近,她沒有一丁點的動心。 “看你沒心沒肺的樣子,也太傷我心了。可是,即便是這樣,我還就是忘不了你。你說,這是不是緣份啊?我想好了,這次仗打完,如果我還有命活著的話,我準備讓媒婆上你家提親!可是,你已經不認他們了,我隻能直接向你說了。嗬嗬,妹子,你好好想想哦!”牛青隻當她是害羞,依然滔滔不絕地說,末了嘴裡蹦出了一句仙池城土話:“親蛋兒,親來嘎嘎的(寶貝,太喜歡你了)” 翟嬋笑了,掀開車廂門簾看了一下他倆,白瑩頭低垂著,羞怩的連眼簾都垂下了,若不是披巾圍著的掩飾,估計就是一個大紅臉。 “牛青,你有孩子了麼?不會是讓我妹妹做小吧?”翟嬋問道。 “沒有沒有!”他扭頭看了一下翟嬋,趕緊撇清翟嬋的懷疑,道:“我們家不富裕,我隻要瑩妹子一個就夠了。” 翟嬋嗬嗬地笑,道:“是這樣啊?那如果仗打完你還有命的話,你就去小山兒村白家提親去吧。順便告訴她家人,說瑩妹子跟她姐去大梁了,什麼時候回來……要看她的心情了。瑩妹子,對吧?” 白瑩點點頭,道:“對著吶。” “大梁?”他楞了一下,道:“是魏國都城啊?好遠哦!不會不回來了吧?” “這要看你的表現啦。”翟嬋嗬嗬笑道:“你心裡有她,她自然會回來。” 無忌聽得出來,翟嬋的目的是通過牛青的口告訴白瑩父母,白瑩已經離開了赤山君府。 “我當然心裡有她。”牛青興奮地揚鞭抽了一下馬屁股,馬得勒得勒地跑了起來。他一邊趕車,一邊嘴上喋喋不休地道:“妹子,我們說好了哦,我會一直等你的。” 白瑩卻低著頭一聲不吭。 無忌忽然覺得牛青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白瑩根本就沒有看上他。自己也不看好牛青。與開過眼界的白瑩相比,兩人明顯不相配。他忽然開心了起來,他的內心就是不希望白瑩嫁人。 天氣轉陰了,烏雲密布,山雨欲來。牛青不停地催馬狂奔,一路急急地往草州城趕。 白瑩被顛得很難受,不由地埋怨道:“乾嘛這麼急啊?我們不趕時間的。” “哎呀,妹子,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啊?我是怕遇上土匪的兵馬啊。”牛青瞅了她一眼,惶惶地道:“你沒有看見路上冷冷清清的,連個人影都沒有麼?早到早安心哦。駕!” 說著,他沖馬屁股狠狠地又抽了一鞭子。 聽牛青這麼一說,看著空蕩蕩的路,白瑩的心懸了起來。土匪可都是奸淫燒殺、無惡不作的,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遇上他們,要比當年自己被賣了更可怕。她有了恐懼感,把嘴緊緊地抿住了。 胡馬腳力非凡,竟然一氣奔走了六十裡路,牛青見馬沒勁了,換了一匹胡馬,把翟嬋的馬拴在路邊草叢的石頭上,又急急地趕起了馬車。 “這馬就這麼放著呀?”白瑩擔心地回頭瞅馬:“不會丟了吧?” “沒事,我回來的時候再帶回仙池城,就讓它在這兒歇著,吃點草。” 午餐也沒有停車,每人啃了點餡餅充饑. 車廂裡已經沒有白瑩可坐的地方,不可能被白瑩抱著,無忌知趣地沒有再鬧,乖乖在翟嬋或者畢氏的懷裡躺著,昏昏睡去。 牛青用老辦法又換了一次馬。這次換的是一匹棕色胡馬,高大威猛。 在天黑下來以前,牛青把馬車趕到了鬱郅城的護城河邊。 但是,護城河上的吊橋已經高高掛起,城門緊閉,城墻上各個垛口的刀槍寒光閃閃,一派濃烈的肅殺氣氛,草州城已經全民皆兵。 牛青朝守護吊橋的士兵招手喝喊道:“哎,兄弟,我是仙池城的牛青啊!” 守橋的士兵們個個板著臉,似乎沒有人注意到護城河邊的馬車。 麵對眾人的凝重、壓抑的神情,翟嬋頓感不妙,心頭隱約的有了恐懼,別是封城了吧? 牛青又扯開嗓子吼喊了一次。 “哎啊,是牛兄弟啊?”城墻上終於有人應聲了:“從哪兒來?” “仙池城。”牛青急不可耐地揮手高喊:“請兄弟快放吊橋。” 吊橋吱吱呀呀地放了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馬車過了護城河。隨即,城門也打開了,牛青顧不上和值哨的衙役言語,揮揮手徑直地將馬車趕進了草州城。 翟嬋將這一起切看在眼裡,心裡不禁起了疑竇,難道是草州城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許進,不準出? 看來草州城防備的級別很高,城內已經動員民眾登記外來人員,戶戶在清理門戶,防止土匪滲入城裡,可以說已經全民皆兵。 見城裡到處是巡邏的士兵,城墻上的士兵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翟嬋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看來草州已經準備就緒了。 她掀開了車廂門簾喊道:“牛兄弟,停車吧,就不耽誤你了,你趕快往回走。這幾個餡餅你帶著路上吃。路上小心點哦。” “也好。”牛青下了車轅,解開拴在車廂後麵架子上的最後一匹胡馬韁繩,跨上了胡馬。他接過翟嬋遞給他的餡餅,催馬往城門走去,回頭沖白瑩揮手道:“妹子,早點回來哦,我會等著你的!” 很快他就在城門洞裡消失了。 翟嬋笑著瞥了一眼白瑩:“人家向你告別,你怎麼唬著臉不理人呢?” 白瑩很不高興地道:“我為什麼要理他?臉皮老厚的人,懶得理他!” 翟嬋無奈地搖搖頭,上了車轅,將馬車往大車鋪趕去。 大車鋪客棧幾乎沒有什麼住客。翟嬋給掌櫃看了照身帖,他放下警覺的心,熱情地招呼她們:“現在可是非常時期,你們能進的草州,很幸運哦。” 也虧了有牛青,守城門的士兵才放下了吊橋,翟嬋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