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繼續給姨講。”無忌嘆了一口氣,忐忑地瞅了翟嬋一眼,繼續為她們講郎逍的來信—— 祀夫話的意思很明確:你盡管安心做你的太子便是,哪怕將來真有所謂王子冒出來,我等仍奉你為太子,將冒出來的王子都殺了。 姬圉聽了祀夫貌似攤底牌的話以後怔怔地呆了半晌,心動了。說實在,老夫還是為姬圉捏了一把汗的,畢竟他是個十七歲的孩子,論城府終究比那些祀夫差了一節。他若答應了,王宮大殿就在眼前,日後再也沒了煩人的太子問題。但是,很有可能就此落入做兒大王的厄運。 沒想到,他隻是猶豫了一會,眼中便換上一副決然的神情。 他重重地跺了一下腳,仿佛下定了決心,連連搖頭道:“不行,祀夫相國的話雖說化解了腥風血雨。但是卻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名不正、言不順,孤還是安心地回後宮陪娘親來的好……” 眾士大夫見祀夫手背在身後做下壓的動作,都明白了他的暗示,齊刷刷地躬身作揖打斷了他的話:“恭請太子殿下即刻任監國。” “爾等不必再勸,孤也不讓祀夫相國為難,孤可上表祖太後,言明苦衷……”姬圉似乎決心已下,滿不在乎地淡然一笑。 “恭請太子殿下即刻任監國。”眾士大夫再躬身作揖,眾口一詞。 姬圉臉色變了,收起了笑意,慍怒地瞪起了眼睛,冷淡道:“爾等就不要逼孤了,孤斷斷不會答應的……” 眼看著堂上眾士大夫神情變得頹廢,姬圉的態度漸漸轉向僵硬,祀夫吃不住勁了。 萬一真逼得姬圉退回後宮,與姬圉結下梁子不說,他的相國也就做到頭了。 他知道,該是他讓步的時候了。 他嗬嗬笑著對姬圉作揖道:“太子殿下,其實這個事根本就不是個事。你看,士大夫們都在,我們即刻聯名上疏緈太後,請緈太後下懿旨:太子姬圉即監國位,位同魏王。太子不就能以監國的身份進入大殿了嗎?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眾士大夫領會了他的話,再躬身作揖,依然是眾口一詞:“願隨相國連署!” “太子殿下……”祀夫殷切地看著姬圉,忐忑地等著他表態。他是怕了這個王儲了,非常憂心姬圉還會不會再挑理?他已經無計可施了。 “爾等這是逼孤上架啊。”姬圉現出一副滿臉無奈的表情,以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惡心樣仰天長嘆道:“既然這樣,罷了,孤就隨了諸位士大夫的心願吧……” “太子殿下英明!”祀夫與眾士大夫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他們吐了一口長氣,神情頓時輕鬆起來,再次躬身作揖。 祀夫認輸了,姬圉很得意。 他轉身在矮案後麵的蒲團上跪坐了下來,臉上擠滿了得意的微笑。 祀夫的陰謀就這麼被他以小小的矯情粉碎了,他的心情很好。 但是,他內心與祀夫的梁子也結下了。 ——無忌講到這裡,心裡有了納悶。姬圉麵對眾朝臣所展現出來的篤定似乎對宮廷的情況很了解。想他隻有十七歲的年紀,不可能這麼老道。那麼,一定是有某一個高人在背後輔助他了。 翟嬋聽後思索了一會,問無忌道:“郎逍是告訴我們,宮廷的變局已經開始了?” 無忌忐忑地點點頭道:“他講的主要意思就是這個吧?他是在借這個理由向我們施壓,讓我們盡快去大梁……” “可是,大王一直沒有露麵,這意思,現在宮裡是其他人……應該是緈太後在做主,她是不認無忌的,進宮的危險很大哦。”白瑩反對的意願強烈。 無忌接著白瑩的話道:“而且郎逍這個法子是一廂情願,讓我們去大梁完全沒有可行性……” “可是,這畢竟是一個進宮的機會。”翟嬋很不甘,瞅著無忌嘟囔道。 就怕翟嬋不顧一切地要去大梁,無忌頓感渾身被寒意裹住了。他忍住恐懼耐心地給翟嬋解釋道:“郎逍就是拿我的命與緈太後做賭注,勝了,他立大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敗了,死的是我的命,他拍拍屁股繼續做他的士大夫,一點損失也沒有。” 他很惶恐。翟嬋已經被郎逍的催命符擾亂了心智,若不顧一切地趕去大梁,那就是飛蛾撲火了。 慶幸的是翟嬋沒有再吱聲。 無忌鬆了一口氣,好歹翟嬋按耐住了內心的煎熬,不容易哦。 可是,這麼一來,他們原來要趕往沙海的行程也耽擱了下來。 但是,沒過了幾天,他們收到了一封信。 這封信還是郎逍來的。 無忌楞了一會兒,郎逍如此頻頻來信,如同催命符一般。說明姬遫已經沒有回歸王宮的可能,宮廷已經對昭王回宮不抱希望了。 但是,他不想加重翟嬋的憂鬱,選擇了沉默。 翟嬋急切地拆信,打開看了。 郎逍的語氣很急—— 士大夫們已經在考慮祀夫的建議,值此關鍵時刻,請為無忌的未來著想,立刻攜無忌來大梁,一刻也耽誤不得了!切切! ——翟嬋楞了好長一會,問無忌道:“無忌,你看怎麼辦啊?” 無忌笑,道:“郎逍不是太監,怎麼比太監還急呢?娘,我還是原來的意思,等待我爹的消息,將來由爹地親自去向緈太後證實我的身份。否則,沒有進宮,就先去見閻王了。” 翟嬋雖然不甘,卻沒有理由說服無忌,隻能怏怏地閉嘴了。 但是,天黑之前,郵差又送來了郎逍的一封信。 無忌知道已經壓不住翟嬋驛動的心了,看著哆嗦著手在拆信的翟嬋,他的心很忐忑:“這個郎逍是如此的心急如焚,信一封一封地飛來,如此的催命,大梁怕是有什麼變故發生了……” 聽他這麼說,翟嬋立刻聯想起了沒有音信的姬遫,頓時惶恐起來,拆信的手更是變得哆哆嗦嗦,別說拆了,拿都拿不住了。 “無忌,快講。”白瑩見狀從翟嬋手裡拿過信,塞在了無忌手中。 其實不用看信就可以猜到,這一定是郎逍發來的又一道催命符。無忌慢條斯理地折開絹帛,看著信講了起來—— 緈太後剛才親自下諭詔,太子姬圉以太子的身份監國,主持朝政。 我擔心,緈太後特旨讓姬圉任監國位,是為將來即位王位做準備。祀夫等已經與士大夫協調,準備舉行慶典儀式了。 翟嬋,你再不帶無忌回大梁,無忌恐怕就無緣王宮了! ——翟嬋立刻急了起來,手也不哆嗦了,盯著無忌道:“無忌,我們不能耽擱了哦,必須立即去大梁!” “娘,你不用急,不用聽風就是雨的!”無忌依然不急不慢、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隻不過是郎逍的話而已,真假真不好說。不過,從郎逍這麼著急的語氣看,大梁應該有大事發生了。娘,不如你去封信問問石頗吧?” 翟嬋如夢初醒,對哦,大梁還有石頗,他的話才是最可信的。 她耐住性子,立刻給石頗寫了一封信。 翌日早上,白瑩一早趕去驛站送了信,又潛入衙門街小院子,想把家裡清潔一下。豈料,院子門下竟然又有了一封信。她趕忙拿起信,東躲西藏地趕回了小院子。 把信交給了翟嬋。翟嬋定睛一看,還是郎逍的。 無忌很是吃驚,這麼一封一封的,就是催命啊。催的是自己的命,壓力卻在翟嬋身上。但願翟嬋不要被壓垮了才好。 翟嬋已經壓製住內心的惴惴不安,拆開信講了起來—— 我先給你們講幾件事: 第一件事:吾王吩咐石頗在沙海城等他,卻始終沒來到沙海,也沒有任何音信。 祀夫派人從沙海一直追蹤到赤山君府的所在地蒲阪,不管是西河、河水、洛水、涑水這些水路,還是各條大小通往大梁城的陸路,全都找遍了,就是沒有發現吾王的一點蹤跡。 據了解,蒲阪城在吾王離開不久後即被秦軍攻占,因此懷疑吾王被秦軍被俘了。 但是,據魏國立候府間諜報告,蒲阪關魏國軍邊軍全部戰死,屍體中秦軍並沒有發現魏國任何高級官員,也沒有發現吾王衛隊人員。所以,排除了吾王戰死或被俘的可能性。 祀夫分析,從蒲阪城到大梁,除了軹關,沒有地勢險要的地方,也沒有強盜匪徒出沒,不存在安全因素。 但是,水路情況會復雜一些。尤其是西河靠蒲阪北端那塊,驚蟄以後,西河北段的封凍開始融化,會形成冰淩洪水,順流而下,有巨大的沖擊力,河麵上的任何船都不經它一擊。 吾王如果這段期間坐船經過那塊水域,勢必會遇到冰淩洪水撞擊,一旦遇上,兇多吉少。 明白這件事的意思麼?祀夫認為吾王遇險了,兇多吉少。 第二件事:士大夫在宮廷討論如何安排姬圉接位的事情上發生了分歧,很多士大夫對吾王遲遲不歸內心惶惶,很是著急。 而現在宮廷已經有備無患,緈太後已經諭旨姬圉就太子位。 但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一旦吾王消息確立,不管太子是繼位還是任監國,按部就班地做就可以了,反正太子是現成的了。 祀夫很篤定地表示,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融洽與太子的關係,協助太子運作國事,不管吾王會不會回來,都要維護王宮的穩定,防止魏國被篡權。 明白了嗎?祀夫認定吾王已經遇難,都懶得派人去找了,他已經開始威嚇宮中的士大夫,為自己的組閣製造造輿論了。 ——說道這裡,悲痛欲絕的翟嬋已經淚如泉湧,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無忌從翟嬋手裡拿過信繼續講了下去—— 由於吾王極為倚仗祀夫,導致他威望很高,可以說是一手遮天。現在,連他也要為吾王準備後事了。這就是說,祀夫已經認定吾王龍禦歸天了。 我將無忌的事告訴了祀夫,並給他看了昭王的王旨,提醒他,無忌是小王子。 但是,祀夫卻不以為然,說:“無忌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吾王委托郎亭做他的老師,是昭王的私事,與國體無關。宮廷裡怎麼可能留一個非姬姓的人?” 我強調,無忌是昭王的親生子,他與吾王有一張同樣的臉! 所以,為今之計,隻有把無忌送到緈太後跟前去這一條道了。 翟嬋,你一定要抓住最後的機會哦! ——郎逍的目的還是要催翟嬋趕快去大梁。無忌講完了,放下了絹帛。 哽咽著聽完了信裡講的事情,翟嬋嚎啕大哭起來,哀嚎道:“哎呀吾王,我的親人啊!都怪我詛咒了你啊……” 白瑩聽著也哭成了淚人。 兩個女人悲痛欲絕,悲傷的氣氛讓無忌也禁不住流了許多淚水。 他很惶恐,照目前的情景,翟嬋很可能會孤注一擲地趕去大梁。 姬遫死了,祀夫的分析與姬遫被洪水沖走的情況是吻合的。祀夫既然有這樣的判斷,就說明姬遫是兇多吉少了!所以,翟嬋一定會隨著郎逍的這個講法擾亂了心智。 該怎麼辦? 二個女人傻楞、悲痛地哭泣著。但是,光這麼哭也不是一回事。無忌感覺不能讓這樣悲傷的氛圍左右她們的行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冷靜了下來,瞅著兩個女人悲悲戚戚的樣子,他急中生智,“啪”地一下用碗砸了一下矮桌。 她們倆驚詫,不哭了,淚水婆娑地望著他。 “你們倆這是哭誰呢?”無忌皺眉不滿地嚷道:“說來說去,這是郎逍的一麵之詞,你們就這麼信他的話呢?” 翟嬋楞了一下,道:“這事郎逍敢騙嗎?如果是這樣,他這麼詛咒吾王死,有幾個腦袋夠姬遫砍的?” “吾王肯定是遇上了什麼事。”無忌心裡已經確信郎逍的話是真的。但是,他知道去大梁的兇險,采取了能拖則拖的策略。嘴裡不否認祀夫察覺姬遫出意外了,卻咬著郎逍的話不鬆口,道:“郎逍一二三地說了一大堆,就是要你們相信吾王遇險了,我能不能被王宮承認為王子已經到了最關鍵時刻。目的是要讓娘立刻帶我去大梁,回王宮。 這確實是關鍵時刻。越是這樣我們越要冷靜,絕不可輕舉妄動。” “可是,我怎麼可能呆在家裡無動於衷?”翟嬋的悲哀又湧上了心頭,很倔強。 無忌很無奈,退讓一步道:“至少,我們等到石頗的消息來了再采取行動不遲。” “是啊,姐,無忌說得對。你不是還有石頗嗎?那才是你所信任的人!”白瑩附和無忌的話道。 女人勸人角度就是不一樣,聽白瑩這麼說,翟嬋不哭了,即刻給石頗寫起了信。 無忌總算鬆了一口氣,看來翟嬋就是信任石頗! 說起來也真蹊蹺,這麼重要的時刻,石頗怎麼就無聲無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