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的氣氛變得有些冷落,詢問者的臉上的熱情有些僵化,被失望替代了,詢問也漸漸地變為誘導。 問:對季酣有沒有做過調查麼? 答:我沒有做過。但是,我親眼看著他填寫了對我們秦國的孝忠書,簽了字,按了血手印。 問:為什麼不做詳細調查? 答:我的地位決定了我的眼界和權限。季酣的老家在義渠城那一帶,路途遙遠,據奜塱說,他們村可都死絕了,去調查也意義不大。總之,調查起來困難很多。關鍵是,他都已經被奜塱策反了,他的那些部下都很擁護他,還調查什麼呢? 問:你的意思是,你在衛隊裡調查過季酣的情況? 答:一般的了解而已。 問:季酣是狄艽的衛隊長,一般推測,應該是狄艽的心腹。他那麼輕易地被策反,你不感覺裡麵有陰謀嗎? 答:人是很現實的,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嘛。跟著狄艽沒有前途,道隻會愈走愈窄,他肯定看到了這一點。 問:所以他才被策反了? 答:我想是這樣的。 問:但是,也不能排除這樣一種可能,就是季酣為了摸清你們的行動計劃故意詐降的? 答:我……我不能猜測他有沒有這樣的目的……或者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吧! 問:你的回答讓我……我們很不滿意。換個角度,你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所以這其中存在的風險你自然是看到了。為什麼看到了風險而不去對季酣進行詳細的調查呢? 答:前輩,你應該看到了,以我的地位,我不知道我們秦國有沒有能力在義渠反秦聯盟內部對狄艽與季酣的關係進行查證? 問:嗯……你的意思是因為沒有辦法查證? 答:很遺憾,這個問題不是我所能回答的。 問:所以,你在沒有徹底排除季酣是狄艽鐵桿心腹的前提下,冒險開展了行動? ——承認這個問題,意味著喬詭和自己對季酣墜崖存在過失,子青決定反擊了。 他瞅著眾官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假裝膽怯地搖了搖頭。 官員頓感欣慰,總算切入關鍵點了。他不滿盯著子青—— 問:你嘆息搖頭是什麼意思?請回答問題。 答:抱歉,校正一下你的問題,前輩,以我的地位,我已經力所能及地向衛隊成員了解了狄艽與季酣之間的關係,都說關係一般。所以,我是在排除季酣是狄艽鐵桿心腹的可能性後,實施的抓捕行動。 問:是這個意思啊?你把行動最後關頭的情況給我們講一下吧。 答:由於出洛邑後的一路上,從洛邑到汾陘都有魏國部隊對狄艽提供警戒和護衛。所以,為了不驚動魏軍,我們計劃在汾陘動手。那時候魏軍以為狄艽已經走了,警戒和護衛都會撤離。我們在汾陘活捉狄艽以後,就可以一路順暢地返回洛邑。但是,誰也沒有料到衛隊的馬車剛剛進入孟門關境內,竟然沖進山崖下去了。 問:我是讓你講一講最後關頭的具體細節。 答:是的,我明白,我就是講的最後關頭的細節。 問:這能說是細節麼? 答:抱歉,你指的細節我不知道,我當時坐在車轅上,就見季酣突然趴下了,拽著韁繩與馬車一起往山崖下墜去,我見勢不妙就立刻跳車了。 問:你就不能接手抓住馬韁麼? 答:做不到,當我發覺季酣出事之後,馬車已經沖向山穀,事情就是一瞬間的事,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問:現場情況是什麼樣的? 答:我的同事畫了大量的現場情況圖,您可以看一看的。現場很慘烈,幾乎沒有整屍,馬車廂都摔成了碎片…… 詢問還在繼續。但是氣氛已經很僵滯了。 詢問者忘了一眼榮葵,見他麵色嚴峻,便繼續問了下去: 問:途中就沒有發生過意外情況麼? 答:除了墜崖,好像就沒有發生過其他事情。隻是車廂裡鬧哄哄的,衛隊裡的人始終在討論什麼話題。接著,墜崖就突然發生了。 我隨後爬下了山崖查看情況。幸運的是,我們發現了三個傷員,傷勢很重。但是,當時他們還沒有死,還能說話。我的同事郭淳詢問了他們。具體內容,各位前輩可以看詢問記錄…… 問:子青,我們希望你能夠坦誠地與我們交流,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也不用害怕什麼,有什麼……後遺癥,我們自然會為你作主。 至於其他旁證,這不用你操心,我們會去問的。現在你隻需將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就行了。 問話官員明顯不耐煩了,子青已經不招他們待見。 子青依然規規矩矩跪坐著,回答問題之前依然先躬腰作揖。 答:諾。那個傷員叫昳夫,是個大力士,我聽他說,他們幾個是在馬車偏出道路以後跳出的車廂。在這之前,在馬車裡的奜塱與季酣的親信起了爭執,奜塱憤怒之下拔出了匕首,結果激怒了那些隊員。他的匕首被昳夫打得脫了手,飛出了車廂。結果季酣就突然失去了知覺,馬車也沖出了山崖,墜下了山崖。所以,很可能是匕首擊中了駕車的季酣。 問:檢驗季酣屍體了麼? 答:隻發現了一地的碎屑,沒有完整的屍塊……有畫像可參考。 問:他被匕首擊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答:我沒有做過實驗,沒法評估。但是,由於天熱,門簾僅僅是一塊薄布,是不可能抵擋住飛出的匕首的。 問:那會不會是季酣詐降,以駕車墜下山崖的方式救了狄艽一命? 答:說實話,我就是這樣認為的。但是,僅僅是看法,是懷疑,沒有證據。而且還存在另外一個可能…… 問:什麼可能? 答:匕首飛出以後紮著了季酣,他受驚了。我們知道,一個人在受驚的狀態下會緊拽什麼東西。當時季酣手上拽著韁繩,是三匹馬的韁繩,他很可能不由自主地拽緊了韁繩,而且是倒在車轅下的緊拽,馬肯定以為要轉向,於是,三匹馬瞬間都轉向了,導致馬車沖下了山崖。 ——案子結論依然是雲裡霧裡,調查組的大人們麵麵相覷,隻能沮喪地結束了調查。 樓庳也默默地離開了蜂亭。 調查組將詢問筆錄讓子青簽字畫押後,寫出了調查報告,認為是偶然的因素導致了抓捕狄艽行動的失敗。 喬詭把子青的詢問筆錄給樓庳看了。 樓庳隻是瞅了一眼便放在了矮桌上,朝喬詭問道:“你與子青統一過口徑?” 喬詭楞了一下,搖頭道:“怎麼可能?子青失敗回到太子府的當天就被我攆出了太子府,一直隱匿在前倉街春光畫鋪,今天是他頭一次回太子府,到我書亭的時候,調查組的人都在,我直接就讓子青回答他們的問題去了……” “那麼,是他先前利用上茅廁的機會與你通了氣?”樓庳還是盯著他問道。 喬詭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在茅廁與他碰到了,說了幾句話。” 樓庳笑了,道:“就幾句話,便能達到心有靈犀的溝通效果?嗬嗬,子青不同凡響哦。” 喬詭忐忑了,瞅著樓庳道:“但是,在下根本不可能與他統一口徑。” 樓庳點點頭,拿起詢問筆錄又看了一眼。他對子青的回答還是很滿意的,這至少讓太子府免除了被朝廷究責。 而子青在策反衛隊行動中的表現是可圈可點的,此事也就到此為止吧。 這讓喬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可是,樓庳下一個話題又讓他頓時緊張起來:“那個射碎石榴花盆的弩箭到底是誰射的?除了子青,就沒有其他懷疑的人了麼?” 喬詭很忐忑,也很頭疼,老老實實地回道:“按荊絭的分析,那個人雖然長相與子青迥異。但是身高,走路姿態與子青神似。麵相可以易容,而這一點是很難掩飾的。所以,目前還隻是他一個嫌疑人。 可是,子青從光狼城抓拍千麵人到這次策反狄艽衛隊,表現的都很優秀,對秦國的忠誠是無可置疑的。在下以為……” 但是,樓庳打斷了他的話:“忠誠與否無關緊要,重要是目前僅有他一個嫌疑人。盯緊了他。” “諾。”喬詭應了一聲,喏喏地回了自己的書亭。 思索著樓庳剛才的問話,心裡很忐忑。樓庳的目光如炬,自己和子青的這點小勾結竟然立刻就被他識破了,他忍不住有了驚悚。 想起樓庳讓自己緊盯子青的話,他立刻讓人把子青叫來自己的書亭,假惺惺地大大地誇贊了一番,馬車墜崖的調查就算過去了。 要緊盯子青,怎麼才能做到呢? 子青原想通過調查小組的嘴逼迫喬詭說出夜鶯小組的秘密,卻沒有料到老奸巨猾的喬詭寧肯放下身段遷就自己也不肯透露半點季酣的秘密,他也隻能退一步,息事寧人了。 麻煩的是,這次回太子府麵對調查組,距離上次因弩箭的嫌疑關進禁衛軍監獄時間不是很長,樓庳肯定認為他在調查小組麵前有朝喬詭泄憤的意味。別看喬詭臉上笑嘻嘻的,他心裡肯定也一定是這麼認為的,會對自己憤懣不已,找機會給自己小鞋穿。 但是,令他意外的,似乎喬詭並沒有與自己計較,給了他一堆資料讓他自己看著,隨後就不管他了。或許喬詭真的是投桃報李? 子青很疑惑。但是,他總算可以在太子府自由行動了。他鬆了一口氣,總算可以在太子府蟄伏下去了。 喬詭博士的書亭隔壁就是間諜所資料亭。子青走過時,就會對裡麵的秘密充滿了渴望,都會探頭瞄裡麵一眼。每次,柵欄後麵,資料亭管事瞿茼都在埋頭登記檔案資料。 但是,他現在還沒有找到進資料亭的理由。 現在,他能在太子府串門的地方隻有書記亭。所以,他常常上樓,去書記亭找藤莉。 書記亭是太子府的機要部門,有兩個機要書記,除了藤莉,另一個就是上次讓子青吃癟過的杏蒾。 今天書記亭,她們倆正全神貫注地在忙碌著。 杏蒾察覺到了子青的到來,抬頭瞅了他一眼,略略地躬腰就算是打招呼了。子青向她躬腰作揖後,也就忽視了她的存在徑直走到了藤莉身旁。 她正在謄抄一份記錄稿。子青側頭掃了一眼,發現是一份秦國宮廷議事記錄稿,名為《從各國關係角度來看時局處理方針》,上麵寫道:“……關於最近方麵的形勢,揭示秦國與趙國之間暗藏著相當大的危機。在光狼城一帶與我軍對峙的除了韓軍,魏國軍隊也對我軍充滿了戒意。我方為了應付萬一,必須努力在軍事、外交和其他內外各方麵做好準備,並且鑒於目前的各國關係,最重要的就是至少要在這個時期避免與趙國沖突……” 子青輕輕地捂住了藤莉的眼睛,她驚喜地笑,張口道:“子青,你沒事瞎逛什麼呢?” 子青放下手,訕訕地笑道:“真沒勁,都不猜一下就被揭穿了。” 她吊住了他胳膊嘻嘻地笑:“除了子青,誰敢對我這麼大膽呀?還用猜麼?” 子青裝楞道:“啊,那我下次一定要找個你意料不到的辦法,讓你大吃一驚。” 她嗬嗬笑,很得意:“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我等著大吃一驚。哎,你整天的呆在太子府,沒事很空啊?” “是,很空。”他瞅了杏蒾一眼,在她耳邊悄聲道:“自從司徒、司冠聯合調查組來了以後,我與喬詭博士和好了,冰釋前嫌,他都不怎麼給我任務。” “是麼?”她笑了,眼裡全是笑意,也悄聲道:“他反應倒快,調查組一到太子府就變了臉了。也好,不打不相識嘛。” “那麼,晚上我請你吃魚籽飯?”子青笑吟吟的,一臉的喜氣:“別白我眼睛,不是要謝你,我知道,那樣就顯得我們生分了。我是有段時間沒見你了,想與你一起吃頓好的,表表心意。” “嗯,我也想。”她晃晃手中的記錄稿,很期待的樣子:“但是,樓庳候正等看文件吶,今天可能會晚。這樣,等我忙完,我叫你一起下班?” “行,那你忙著吧。”他邊走邊向杏蒾低頭致意,出了書記亭。 下了樓,他來到了資料亭門口,敲了一下門,瞿茼抬起了頭,見是子青,不禁臉上飛上了紅霞,道:“子青,好久不見。” 想起了她在駐屯軍診所看望他時候的情景,子青露出了笑意:“你好,瞿茼越來越漂亮了。” 一句平常的話,沒想到她的臉色沉了下來,道:“子青,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話呢?傳到藤莉那兒可是會引起誤會的。” “抱歉。”子青脫口習慣地致歉道,心頭卻是一愣,感覺自己的話並沒有出格,她這是對自己有意見,故意挑茬麼? 她卻低下頭又開始登記檔案,顯然自己已不招她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