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暖意融融，莊旭與張磊下棋就有些布局淩亂，他的棋力原先與莊旭不相伯仲，今天接連兩把都輕鬆取勝，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學員，心想是莫非遠鄉情怯？ 　　莊旭投子認輸後，這次沒有提出復局，而是離開了帳篷，呆呆地坐落在外頭。 　　冷風輕撫著他的臉龐，斑斕的光彩在眼前舞動，勾勒出令人陶醉的綠色畫卷。仿佛他能夠傾聽到南極心聲，感受到冰蓋下神秘的生命力。 　　張磊神情一動，悄悄咧嘴笑了笑，道：“論文有沒有苗頭？我可不想回去後，其他導師說，親自領著學員科考，結果學員啥也寫不出，全是無厘頭文字。” 　　莊旭沉默良久，忽然問道：“導師，假設，我說的是假設啊！世間有沒有一種微生物具有高度進化和基因修改能力，能夠吞噬其他細胞進行融合。” 　　張磊皺了皺眉頭，舒展後點頭道：“高度進化和基因修改能力，吞噬其他細胞融合的微生物？” 　　“之前我們舉例的細菌中的噬菌體，通過感染細菌，注入基因材料並控製宿主的生物機製，從而進行復製。這個過程我們也可以看作是一種基因修改和高度進化的方式。” 　　“微生物是一種獨特存在世間的產物，如果你好好來聽課，仔細研究，還有更多精彩的微生物。” 　　饒是苦口婆心，莊旭卻不以為然點了點頭，本以為他還有點興趣，沒想到卻是熱臉貼冷屁股。 　　此番南極之旅，其一目的就是為了重新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能讓他對自己的研究方向重新拾起信心。 　　剛要開口勸告，對講機裡傳來巴洛的聲音：“教授，采集器抵達湖底。” 　　“收到！”張磊笑容斂收，沉聲道：“走吧！一起看看4000米冰蓋下湖水樣本。” 　　從探測器傳輸畫麵來看，地麵人員能夠清楚聽到湖水翻湧的潮浪聲，同時伴隨著詭異的寒流呼嘯。 　　渾濁的湖水，漂浮著碎冰沫，畫麵一抖，采集器隨著巴洛的遠程遙控，漸漸地伸縮出一根尖刺。 　　張磊給章抒懷揉著肩膀，小心翼翼地賠笑道：“返程由我來操控吧！你早些休息。” 　　身旁的莊旭眨了眨眼，苦笑道：“抒懷老師，能不能將采集器，往裡深一點再開采？” 　　潮浪聲以及詭異的寒流呼嘯讓本就古怪的氣氛，變得越發冷場。 　　“怎麼？” 　　兩對不解的眼眸凝視著讓莊旭不寒而栗，他苦澀道：“現在采集器的位置在冰川大裂縫口，可能因為采集器傳輸的畫麵過於模糊漆黑，畫麵上的位置隻是一處小冰凹，真正的冰蓋湖泊還要往裡延伸一點。” 　　張磊先是愣了愣，心頭產生出一種十分復雜的情緒。 　　即便如此，章抒懷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再度操控著采集器，一點點往裡滲透，輕聲道：“這裡？” 　　莊旭乾脆利落的點點頭。 　　當采集器往裡飛行，果真如莊旭所言一樣，清晰的畫麵映入眼簾，周圍漆黑一片，狹窄的燈光，隻能照射到一小片天地，鏡頭往下，是湧動的渾濁湖水。 　　“準備開采！” 　　莊旭屏息著凝視屏幕上，隨著采集器伸出尖刺抽取湖水樣本，終於出聲道：“好了，我先去瞇一會，待會來交換替班。” 　　見他身影遠去，章抒懷俯身，嫵媚如狐仙的美艷臉龐湊在張磊附近，吐氣如蘭，哼哼道：“是不是很奇怪？” 　　張磊轉頭近距離望著這張很難被外人看出端莊賢淑的臉龐，輕聲道：“好了，返程由我來操控，你早些休息吧！” 　　章抒懷乾脆蹲在雪地，托著腮幫凝視著這個男人認真工作時有種說不上來的魅力，溫柔道：“有時候真想讓你放棄心中那份執念，好好籌備我們的接下來的計劃。” 　　張磊輕哼了一聲。 　　章抒懷伸手捏了捏這張棱角分明的臉龐看了那麼多年，總是看不膩看不煩呢。她輕輕笑道：“你真是越老越英俊，難怪你們班的學員都叫你張味精。” 　　張磊剛想說話，章抒懷擺擺手道：“好了，好了，別趕我走，讓我好好看著你認真工作的樣子。” 　　金爐香燼漏聲殘，翦翦輕風陣陣寒。 　　帳篷內彌漫著沉寂的寧靜，突兀而有力的打鼾聲如同深夜的交響樂，穿透寂靜的空氣。 　　張磊打了個哈欠，疲憊的麵孔擠出一抹溫柔憨厚的笑容，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隨後躡手躡腳地將拖著手臂從章抒懷後頸抽出。 　　返航探測器能按照原先路線自動折返，若無章抒懷死拉硬拽，他是無論如何都會死死盯著探測儀進程。 　　半途而廢的男人也就僅剩這份執著了。 　　隨手裹了件棉襖將帳篷拉開，隻見身上並無保暖外衣的莊旭吃著泡麵，盯著探測器。 　　聽到些許動靜，莊旭回頭一瞥，笑了笑：“你們的帳篷遮光效果不錯，細細聽都能聽到抒懷老師的鼾聲，我那頂就不怎麼樣。” 　　張磊微微一笑，雲淡風輕的閑散常態，和顏悅色說道：“這樣更可愛一些，比較討喜。” 　　略作思量，莊旭嗦了一口泡麵，嘴角油光道：“如果不嫌遮光效果，那便去我帳篷瞇一會吧！這探測器由我盯著。” 　　張磊仰頭望著高掛的烈陽，搖了搖頭，道：“即便來了幾次南極，歷經極晝，極夜更替，但每當踏入這片土地，時差永遠調不回。” 　　張磊默不作聲，倒了杯熱茶，下意識多看了幾眼吃著泡麵嘴唇油光的莊旭，笑道：“今天剛落湖，就起來盯著這死氣沉沉的儀器，這可不像你啊！” 　　莊旭聽著這個揶揄打趣的說法，嘴角的笑意更濃，輕聲道：“我問滄海何時老，清風問我幾時閑，凡是過往皆為序章，所有將來皆有可盼。即得等閑，何故潦草收場？而不把故事寫得圓滿些？” 　　張磊眉頭舒展開來，伸了個懶腰，好整以暇，灑然起身坐到探測儀上，道：“別整那些有的沒的，還欠我八篇論文，你知道後果的。” 　　莊旭還是吊兒郎當的姿態，笑瞇瞇道：“別的事我敢打包票，但這事兒，真不敢隨意下結論。” 　　張磊瞥了眼莊旭，笑意玩味道：“即沒女朋友，也沒啥興趣愛好，整日泡在圖書館，論文一字沒寫，你這研究生讀了跟沒讀。” 　　臉皮不薄的莊旭哈哈一笑，用衣袖口抹了抹油亮的嘴唇，不以為然道：“導師，你繞了我吧！生物化學加微生物學，課後作業論文都能堆積成山了。” 　　張磊幸災樂禍道：“人生沒得選。” 　　莊旭兩手一攤，笑了笑道：“是哦，早知道就選章抒懷導師！說不定課後作業和論文都能少一屋。” 　　張磊瞥了一眼，搖了搖頭，朗聲道：“殊不知章抒懷導師，也是個愛布置繁雜的學術要求。” 　　臨終之際，莊旭隻覺得視線愈發朦朧，步伐淩亂，他用手指抹了抹鼻孔，他低頭望去，一雙眸瞳瞬間瞪得溜圓，眼底充斥著恐懼，兩根手指竟流淌出一條殷紅的痕跡。 　　“怎麼？”張磊回頭一望呆滯的背影，低聲喊道：“在你帳篷右側有個褐色背包，第二層有感冒藥。” 　　“哦……好！”“莊旭晃了晃腦袋，迅速抹去鼻孔流出的血液，勉強笑道。 　　莊旭揉了揉臉頰，欲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可視線仍舊模糊，能親切感受到身體每一寸皮膚仿佛被發燒的焰火所包圍。 　　“這是感冒？” 　　喘著粗氣，莊旭努力穩住身體步伐，抬腿往帳篷走去，視線中整個視線幾乎是旋轉，不知為何能感知到些奇妙的小生物。 　　“褐色背包！” 　　“褐色背包？” 　　“褐色背包。” 　　莊旭不斷重復著，他腦海中閃縮的片段，讓他的呼吸變得越發急促，渾身燥熱，喉嚨乾啞難耐。 　　隨著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的意誌力漸漸喪失，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扭曲起來，仿佛被什麼東西撕扯著。 　　最後一絲光亮消失，隱約瞧見了空氣中彌漫著各種細微生物，舞動的光斑，微小而生動…… 　　探測器采取的冰下湖畔樣本，僅僅初步分析就判斷出豐富信息，也得出一個令張磊為之驚訝的結論。 　　對照國際微生物學研究院，第一次采取南極冰蓋下湖最大微生物量測定在一萬多物種，當下可能遠超紀錄。 　　凝視著屏幕的數據分析，張磊眉頭微蹙，呢喃道：“PH值為中性？水體呈現出淡黃，鐵細菌？” 　　通俗來說，鐵細菌會通過其代謝活動引涉及氧化還原放所起水體顏色發生改變，棕色，橙色抑或是紅色。 　　同樣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性，湖泊水體顏色的微生物群落和和顏色與底部地質條件有關，其中可溶性鐵可能起到關鍵作用。 　　第39小時。 　　睡飽喝足巴洛，借著空暇時間，拍拍企鵝發給遠在天涯的妻兒，卻沒想到企鵝身影沒發現，倒是發現昏迷倒在冰雪的莊旭。 　　…… 　　章抒懷嘆氣一聲，正色道：“感冒藥劑不好使？說不惱那是矯情，不過這事說實話怪不得你導師生氣，當下情況可不由得你任性子胡鬧。” 　　麵色慘白的莊旭輕哼一聲。 　　章抒懷伸手摸了摸莊旭額頭，蹙著眉頭，呢喃道：“奇怪，怎麼會這麼燙？倒在冰層上那麼久體溫不但沒降，反是直線上升？” 　　兩指夾走嘴角邊的溫度計，低眉一瞥，匪夷所思，雙手微顫，她沖出帳篷，喊道：“張磊！” 　　“嗯？” 　　張磊盯著設備屏幕，心中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連忙站起身小跑過去，笑道：“根據我昨天初步推斷，這批湖泊樣本絕對能顛覆人類對微生物研究，說不定能證明先前論文提到的理論。” 　　章抒懷深吸一口氣，平復心境，緩緩吐納出一口濁氣，低喝道：“莊旭身體狀況很糟，我們需要緊急醫治。” 　　張磊微微一怔，漸漸收斂笑容，平淡道：“嗯？” 　　“39攝氏度！” 　　“39？”張磊的臉色霎時蒼白無比，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搖著頭道：“抒懷，你不是開玩笑吧？” 　　他奪過溫度計一瞅，臉上頓時露出震驚之色，喃喃道：“39.8度，他的體溫怎麼會突然飆高到這麼恐怖的程度，怎麼會這樣？“ 　　他不敢想象，這個高度對於一般人來說，能夠堅持到天黑就已經是極限，更遑論是長途跋涉趕路。 　　章抒懷沒有過多闡述，直接取出通訊衛星電話。 　　把玩著溫度計來回騰挪，張磊狠狠撇過頭，猶豫了一下，說道：“抒懷，等會兒，我知道莊旭現在這個情況很糟，但湖泊樣本也馬上能出岸了……” 　　章抒懷腦中念頭百轉，語氣平淡道：“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磊老熟的抓著章抒懷的手掌，柔聲道：“之前我與基站人員聯係過，找書苑wwｗ.zhａoｓhuｙuａn.com 將我們送到森然矩形冰川已是極限，基站需要等到七月份才會補充物資，現有的燃油隻滿足直升飛機來回一趟，我是說，何不等待湖泊樣本出來後，我們一同前往基站？又或許隻是暫時的高溫呢？” 　　張磊看出章抒懷心思，沉吟片刻，繼續勸道：“僅剩5個小時左右，湖泊樣本就能拿到手，屆時不僅我的理論會被證明，你也會成為微生物領域精英專家。” 　　章抒懷頓時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滿腹悲憤，“5個小時？你難道不知道高燒39.8是什麼概念？甚至還有可能上升，難道為人師表，為了一己私欲名譽，放棄一名膝下學員？” 　　張磊心有不忍，輕聲道：“抒懷你冷靜點，現在是六月初，基站補充物資是七月中旬，如果你執意呼叫基站人員，那麼也意味著我們花費十幾萬千裡迢迢來到南極一切努力終將虛無。” 　　“森然矩形冰川地下湖泊出現概率不定，我盯了足足十二年。” 　　“十二年啊！” 　　章抒懷咬著嘴唇，悄悄抬起頭，又迅速低頭，低語哽咽著：“難道……真要為了樣本，不顧死活？為一個虛幻不切實際的理論，放棄活生生的一條性命？” 　　張磊心中微微刺痛，“我也不願意。” 　　“不！不行！我不允許！“章抒懷猛然抬起頭，雙目猩紅，怒吼道：“我沒辦法做到視若無睹，我絕不允許！“ 　　“我要帶他去基站。“ 　　“南極考察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有何不可，但他是一條活生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