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 江恒拿起陳小雨的文學摘抄本,逐字讀出她寫下的這段娟秀字跡。 “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並非轟然落幕,而是鬱鬱而終。” “鬱鬱而終?” 江恒撓了撓腦袋,向還在收拾書包的陳小雨發問到: “這是什麼意思?” 陳小雨抬起頭,清秀的麵龐露出一抹狡黠的淺笑: “嘿嘿,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以前偶然記下的。” 說著,陳小雨接過江恒手上的摘抄本,塞進了她的粉色書包內,又往包裡塞了一個文具袋,才長舒一口氣道: “收拾得差不多了,咱們撤吧。” 陳小雨和江恒曾是小學同學,兩家又是多年的鄰居,因而在兩人恰巧被同一所高中錄取之後,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對方的回家搭子。 青蔥的歲月,青春的少年,兩人多年相伴,卻神奇的沒有產生奇特的情愫,這可能和所謂的“韋斯特馬克效應”有關。 所謂的“韋斯特馬克效應”,是由芬蘭人類學家愛德華·韋斯特馬克提出的,大意是指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異性,互相之間的性吸引力和普通異性比起來會相差很多。 不過他的研究同樣表明,六歲以前才是該理論的關鍵的時期,在這期間生活在一起過的異性幾乎不會對對方產生性吸引力。而江恒和陳小雨在這個年齡段卻並沒有太多接觸,兩家人也是因為三四年級接送小孩時經常順路才熟識的。 一同漫步走在去往地鐵站的人行道上,傍晚的陽光似有還無,稀稀疏疏的人來人往,陳小雨看著身邊這個木訥的木頭人,忍不住發問到: “江恒…話說,還有兩個星期就高考了,你有把握嗎?” 江恒聽言,依稀記得這妞小學的時候都是屁顛屁顛地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叫自己“江恒哥哥”來著,什麼時候起開始直呼其名了。 江恒大概回憶了一下自己幾次模考的成績,回答到: “理綜穩住的話……上江州大學應該問題不大。” 江州大學雖然隻是末流211,卻已然是江州省最好的大學,對於江州省本地的普通學子而言,江州大學是一個避不開的選擇。 陳小雨想了想,低頭看著前方的路麵,右手不時撥弄著自己的發梢: “嗯…我的話,我的話也差不多是江州大學了,江大就在我們陰夏市,離家也不遠...” 小雨的聲音越來越小, “咱們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做同學呢。” 傍晚的落日搖搖欲墜,最後一絲夕陽打在陳小雨身上,影子拉得老長。 江恒看著眼前發光的陳小雨,和她那在陽光下泛著溫暖光輝的發絲,慢了半拍才回應道: “那,那好啊,我們江大見!” 陳小雨興奮地揮拳,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剛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怔住了。 她身上的光芒抖動著,莫名地增長起來,越來越盛,這種不自然的光芒一時間令江恒不知所措。 很快,陳小雨那咧起的嘴角,睜開的眼睛裡也發出了同樣詭異的金色光芒。 光芒亮得並不均勻,明暗交替地蠕動著,越來越盛,已然蓋過了小雨的麵龐,讓江恒徹底看不清她臉上的細節。 世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陷入了反常的寂靜,周圍的一切也恍若成為了慢動作狀態。 金光開始從陳小雨的身體裡、從每一寸骨骼、每一個毛孔裡向外迸發。 江恒驚恐地望向四周,路邊所有的路人都停住了腳步,轉身麵相江恒,露出和陳小雨一模一樣的微笑,與此同時,詭異的光芒也從他們的口眼中魚貫而出。 所有人,無論是剛買完菜的大媽、帶著小孩的奶爸亦或者遛彎的大爺,都呆呆地望向江恒,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向著江恒的位置機械式的邁步,不斷逼近。 人群的步伐出奇地統一,踏在地麵上,發出整齊地噠噠聲。 “噠噠………噠噠……” 變故突如其來,江恒的大腦直接宕機,又仿佛是被粗暴地剝奪了思考的能力。 “噠噠……” 江恒慌亂之中,本能地拉起陳小雨的小手,想帶她逃跑,但後者卻仿佛和空間一起焊死了一樣,怎樣也拉不動分毫。 “噠噠…” 此時,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大量的奇奇怪怪的想法不斷地從江恒的大腦中,控製不住地向外湧現。 “光源發出光,是因為光源中電子吸收了外界能量而處於激發態……” “…這種激發態是極不穩定的,它會自發地回到低能量的激發態或基態,在這過程中,原子向外發射電磁波……” 他不知何時開始出聲低語: “…可見光,是一段頻率一定、振動方向一定、有限長的電磁波,通常稱為光波列……” 江恒低吟的聲音越來越快,逐漸分不清每句話的內容, “……波列是一種延伸與移動於空間的波動,在任意時刻,可以用周期函數來描述……” “周期函數…周期函數……”江恒喃喃低語。 江恒的腦海明明一片空白,卻又感覺自己的思維擁擠不堪。江恒的邏輯分明正在崩壞的邊緣,卻又感覺自己在進行一場環環相扣的精密計算。 “噠噠………” 這種莫名的狀態使江恒不堪重負,如果存在精神世界的話,那麼精神世界的自己一定是剛跑完一場全馬,轉頭又毅然前去攀登喜馬拉雅山。 還…還切斷了與外界的所有通信。 伴隨著顱內的一陣腫脹感,江恒牙關緊咬、汗如雨下,不由得雙手抱頭,身體不自主地蜷縮了起來…… 自己還在繼續喃喃自語,但他已然聽不清、也聽不懂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噠噠…” 他那呢喃的、有節奏的聲音,仿若是祈禱的經文,正在祈求著某種不可描述的偉大存在現身來終結這一切。 就在一切都將抵達極限時,突然間,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聲音,像是世界啪地一下按下了關機鍵,身邊的所有的事物都猛然消失。 一切都陷入了寂寂的、望不到頭的黑暗裡,江恒感覺自己仿佛漂浮在沒有星辰的宇宙中央。 江恒如釋重負,但是再也無力思考,陷入沉睡。 … …… 江恒… 江恒? “江恒!” 我,我這是在哪? 江恒稍微清醒了一點,隻感覺頭痛欲裂,顱內腫脹得厲害。 “阿姨別哭,江恒哥哥的眼睛動了...” “醒了醒了,兒子真醒了!” “這...這是哪,我怎麼了?” 江恒有些迷茫,伸手去找眼鏡,但什麼都還沒摸到,就被一隻柔軟纖細的小手握住了。 “江恒,你在高考理綜考場突然暈倒了……” 眼前的少女幽幽道,眼中閃著淚花。 江恒這才看清楚,自己躺在病床床榻,身處一間白凈的病房內。身邊的三人正是他自己的老爸老媽和江小雨。 江媽此時已經遞過來了眼鏡,江恒順手接過,心中有無數疑惑,嘴唇抽動了一下,卻不知從何開口。 “恒崽啊,醫生說你是因為備考這段時間壓力太大,集中在考場上爆發,把自己的精神都壓垮了...” 備考?對,我是在理綜考場上,高考的最後一場考試了... 江恒的回憶逐漸清晰 當時是在解物理的最後一道大題…那道題反常的難,他不斷地換思路,解到一半,卻陷入了那個詭異的夢境… 江恒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略顯慌張地問到: “那我最後答了多少,試卷和答題卡交上去了嗎?” 江爸江媽陷入了沉默,回答的卻是陳小雨, “我一考完就去你考場找你了,卻被告知發生了這種意外。那位老師說你隻答了一半,由於突發情況被緊急送醫,答題卡被強製交上去了,好在,你有答一題填一題的習慣…” 江恒沉默地看向陳小雨,陳小雨今天一身素雅的青色襯衫配上丸子頭,頗顯青春氣息,但是眼角閃爍著光芒的淚痕卻破壞了這一和諧的構景。 江恒又看向爸媽,二老臉上卻也是遮掩不住的愁容。 是啊,寒窗十二年,高三不眠不休那麼多個日夜,不就是為了這場考試嗎,現在卻橫生變故… 江恒想到了老媽三年來風雨無阻地開車送自己去補習班,想到了老爸與自己規劃未來的徹夜長談… 還有,還有他和陳小雨之間的承諾,雖然夢中重演了一遍,但高考前他和陳小雨確實許下了共進江大的願望。 本來傾力付出、本來全力以赴,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 最後還是江爸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江恒的肩膀,勸慰到: “兒子,不用太灰心,也別給自己太大的心理壓力!我前十八年老是告誡你要加油、要努力、要怎麼怎麼樣,但是今天你老爸掏心窩子和你說,那都是些正確的廢話!” 江爸嘆了口氣接著道, “兩百年前有個大文學家叫什麼陀斯基的說得好,我們要愛的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去愛生活的意義!如果一個人隻知道去追求些功名利祿的,最後都要忘了是為什麼而活了!” 說著老爸耍帥式的抽出了一支香煙,剛叼上嘴卻發覺自己還在醫院裡,於是隻能夾著那支未燃的香煙說出那段他早就準備好的臺詞: “兒子,你也沒幾天成年了,成年人的選擇就值得被尊重,不論接下來你怎麼選擇我都支持你!” “你要是想復讀,我就去聯係我在二中的戰友、想辦法塞你進他們的應屆班。你要是想接受現實、上個二本,咱也不反對。即便你計劃出國,我也準了,允許你把我們給你將來準備的那套婚房賣了!用來支撐留學費用……” “老江……” 見江爸說得越來越激動離譜,江媽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向來妻管嚴的老江卻旁若無聞,甚至隱約間腰桿子仿佛挺得更直了。 老江最終還是把煙收進了煙盒,驕傲地看向江恒,含沙射影到: “我是一家之主,這事沒得商量,就這麼定了!” 江媽黑著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看向江恒與陳小雨: “江恒啊,你先在這好好休息。還有小雨,你也別太上心了,別看這小子從小身子骨就差,他命硬,出不了什麼大事的!” 說罷江媽就生拉硬拽般地將江爸拖向門口, “家裡還有些事,叔叔阿姨先走了啊。” “嗯嗯好,叔叔阿姨再見!” 江恒看著二老遠去的身影,滿頭黑線.jpg。他不用想也知道,老爸這次是免不了一頓罵了,但他不知道的是,老媽拽走老爸的同時也是為了給他和小雨留下一個更為私密的二人空間,作為女性,老媽對於情感的察覺更加細膩。 江恒盯著那扇緩緩關閉的門,耳邊又回響起了父親那略顯沙啞的話語,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情緒,是失落?是迷茫?還是那種被深深理解後的釋然? 江恒轉頭,目光與陳小雨交匯。陳小雨的眼神裡既有擔憂,又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幸。陳小雨再次輕輕握住了江恒的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就像是在傳遞著某種力量,她的聲音低而有力: “江恒,高考隻是生活的一部分,遠不是全部,世界這麼大,廣闊天地、大有可為,還有無數的可能性在等著你呢。” 江恒心頭一暖,忍不住揉了揉小雨的腦袋: “我知道啦……謝謝你還能來陪我。” 陳小雨一吐舌頭,掙開了江恒的魔爪,揮舞著小拳頭,也不知道是在威脅誰: “我這不是怕你莫名其妙的掛了嗎。還有,不許亂摸我頭!” 陳小雨說著拿出了手機,點開了班級QQ群,遞給江恒看, “老班剛剛通知說明天晚上組織同學畢業聚會,你還去嗎?” “當然去啊,為什麼不…” 正說著,陳小雨手機屏幕上方突然彈出了一條微信消息,內容令江恒一時間愣住了, 來信人ID是“趙總”,內容更是看得江恒一陣恍惚 ——“小雨,今晚有空出來,喝一杯?” 陳小雨看著突然愣住的江恒,向來敏感的她立馬發現了不對勁,然後奪也似的搶回手機。 陳小雨凝視著自己手機的屏幕,麵色逐漸陰沉冰冷。江恒還抱有某種僥幸,試探到: “‘趙總’是你給哪個閨蜜打的備注嗎?” 陳小雨迎著江恒期盼的眼神,張口想解釋些什麼,卻什麼話也說不出,最後竟隻能顫顫巍巍地搖搖頭,像是聯想到了某種令她害怕的回憶。 陳小雨手忙腳亂地拿起外套,丟下一聲:“我走了。”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