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離福不說話,場上的混混們見情勢不對,叫道:“小子!你問的什麼蠢話?皮皮可是老大養大的,比親兄弟還親!” “就是,別在這裡瞎逼逼!” 阿韌不理會那些亂叫的混混,他踩著花離福,麵無表情地繼續說:“你之前說在加西亞家族那邊有線人,所以知道打死你弟弟的人已經死了,也就是說,你知道加西亞家族,卻沒有教給卞皮,導致他莽撞地帶著人去劫那艘郵輪。” 花離福再次遮住眼睛,像一條試圖逃避現實的魚。混混們又叫道:“不是,那是皮皮主動帶著阿虎他們……” 不等他們說完,阿韌就殘忍地繼續說了:“對沒錯,這樣就更能看得出,你並沒有真心把卞皮當兄弟,如果你真的把他當親人,就會告訴他你知道的所有事,不會藏著掖著。你的有意隔閡,導致他在這個到處都是陷進的森林裡撒歡一樣橫沖亂撞,最後丟了命。” 阿韌低下頭,他手肘架在膝蓋上,湊近花離福低聲說道:“花離福,你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家長,既虛假又做作。” 混混們沒聽到阿韌說的話,他們隻看到方韌一直在調戲他家老大,一個小混混心裡七上八下地戳了戳刺蝟。 “乾嘛?” 刺蝟不耐煩地皺著眉,他抖了抖肩膀,抖掉那個讓他癢癢的手指。 小混混把腦袋湊過去,捂著嘴巴低聲問他:“刺蝟哥,你說這小子能撬得動老大嗎?” 刺蝟看了一眼場地中央的方韌和被他壓製著的花老大,沒好氣地回:“我他媽怎麼知道?” 說著,還狠狠擓了小混混的腦袋一巴掌,發狠道:“少給老子下套,你們哪個不清楚老大不喜歡男人?乖乖看著就是了,問雞毛兒問!” “……哦。”莫名被打的小混混有些失望地垂下腦袋,他有點委屈,其實他剛剛問的是方韌能不能撬動老大現在鉆牛角尖的那種心思。 如果他能搞定老大那個心思的話他們就可以繼續跟著他,老大挺好的,大家不想他離開。他們有預感,皮皮死了以後花離福變得心思不在十三區了。 阿韌朝地上扮演屍體的花離福踹了一腳,他伸出手,淡淡道:“起來吧,入秋了。” 他沒有說完後麵的話,花離福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躺在地上還是不願意動,阿韌也不著急,就靜靜地等著。 場上一時間隻剩下風吹落葉的聲音,以及小混混們錯落起伏的呼吸聲。 兩分鐘過後,花離福終於肯放下遮眼睛的胳膊了,阿韌看到他那雙玻璃球般的藍眼睛裡有一些迷茫。他看著一直沖自己伸著手的阿韌,少年逆著光,頭上有個美人尖,巴掌大的臉龐棱角略有些鋒利,眉目年輕而剛毅,朱紅色的頭發肆意飛揚著,似乎平時無情的風也好喜歡他的這頭紅發,一直圍繞著在嬉戲。從他的角度看,那像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或許是少年的心火也說不定。 (好美!) 花離福小聲說著,他臉頰上升起一層淺淺的浮紅,像見到夢中情郎的高閨少女。不過這種浮紅不是因為情愫上喜歡阿韌,而是平時最注重美的他對少年身上迸發出來的這種野性和青澀並存的美,純粹的欣賞和輕微的折服。 越是高智慧的碳基生物,越會欣賞美,也越容易被美所折服。這種美,包括各種展現的姿態和形式,如果沒有生靈欣賞,美綻放得再燦爛盛大也沒有任何真實的意義。 ——花離福是這麼想的,他是一個浪漫主義至上的人,哪怕是現在這種被打趴在地上的情況,他也可以淡定從容地欣賞敵人身上的美。這種美,跟上了年紀卻仍然保持優雅的自己截然相反。 阿韌沒聽清他說了什麼,隻看到花離福嘴唇微微開合了一下,然後那對眸中冷冰冰的神色就稍微化開了一些。他感到有些疑惑,自己剛才並沒有說什麼溫柔的話,他突然作出的這種反應是怎麼回事? 略一深思,看著終於肯抓住自己遞出去的手的花離福,阿韌心裡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貨難道是M?) 花離福卻並沒有完全起身,他借著阿韌的手坐了起來,白皙纖長的手臂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坐姿隨意而閑散。風撫弄著他金色的長發,像神的麥田被風拂過時的模樣,金色的波浪跌宕起伏,看起來柔和而綺麗。 但是他的眼睛卻和柔和的長發截然相反,像兩隻深藍色的海上漩渦,四周烏蒙蒙的,中心黑漆漆,像是要把人的全部快樂情緒都吸進裡麵去。 “你說得對,我確實不負責,皮的死,全怪我這個家長不負責。” 花離福聲音不算高,情緒蔫蔫的,但也還能被周圍的人們聽到。混混們有些不安,他家老大居然真的想開了?他承認了? 刺蝟心裡倒是一喜。 花離福繼續說道:“如果我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告訴他,他就不會在這麼危險的時候出去劫持郵輪。我知道那小子是為了我好,想帶我們整個十三區的人一起遠離這片病毒迸濺的土地,是我不對,是我自私。” 他垂下眼瞼,濃密的金色睫毛像兩把太陽神鳥的羽毛編織成的扇子,溫柔地遮住了他眸子裡難過的神色,他小聲喃喃:“如果我真的把他們全都當作家人,不止皮皮,那些孩子也一個不會死,我這個老大當的真是太失敗了,我對不起他們對我的期待。” 他說完悲涼地扯唇笑了笑,阿韌這次聽清了他全部的話,他正要說些什麼,肖蕊跑了過來。 她抓著包包,一臉擔心地看著阿韌:“你還好嗎?讓我給你檢查一下背,你剛才看起來很痛,我怕你被傷到骨頭。你是隊長,不可以出事,還要帶我呢!萬一剛才傷到了骨頭,不及時處理後果會很嚴重,讓我給你檢查!” 肖蕊的語氣很嚴肅,阿韌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自己沒多大問題,花離福剛剛隻是羞辱性的報復,不然他那一下吐得就不是口水而是血水。他正要擺手拒絕,花離福卻突然歪了歪頭,好奇地說道:“隊長?” 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還有話要說,兩個人默默地等著,肖蕊順便撩起阿韌的外套隔著T恤簡單給他檢查脊椎有沒有受傷。 花離福撇開頭,兩分鐘過後,他重新看向阿韌,眼神像個好奇心重的孩子一般無辜中透著一絲純澈:“你是一個負責任的好隊長嗎?” 阿韌哽住了,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隊長這個職位順著命運安在他身上,說實話他目前也還在摸索學習的階段。肖蕊見狀鬆開阿韌的外套上前一步,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如先聽聽我的回答吧,我……” 她頓住,抬頭看向天空,秋天的雲不算厚,午後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有葉子撲簌簌地往下落,給人一種安謐的錯覺,仿佛世界還是從前那樣美好的時候。 肖蕊回眸,望向坐在地上的花離福,他現在的姿勢變得更放鬆了,兩條腿彎曲著,兩條胳膊都搭在上麵,看樣子對他們已經沒有敵意了。 (這人還真像個孩子……)肖蕊腹誹。 “我和他們……選擇阿韌不為別的,他成為隊長,也沒有其它原因,是因為他身上寄存了很多人的希望和心願。” 她小聲補充:“……那些已經離開的人。” 她捂著胸口,閉上眼睛,嘴角噙著柔和的微笑:“而我的心願,就是阿韌作為隊長和最強力的夥伴,給我提供庇護,帶著我在這個末世存活下去。” 她睜開眼睛,天藍色的眼眸像神為人間滴下的兩滴清淚,透露出微微的,聖潔而慈愛的光芒:“以及,能夠治愈一些人。” 花離福聽完肖蕊的話,他看向阿韌,少年逆著光,他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他紅發燃燒得旺盛,猶如他熱情年輕的生命力。 “你會是一個好隊長嗎?” 肖蕊愣了,不知道花離福為什麼突然岔話題這麼問,阿韌卻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勾唇輕輕笑了笑,隨即攥緊拳頭,聲音不帶猶豫,也不容他人質疑:“我已經在成為這樣的人了,這是我的目標。” 背後的陽光稍微變弱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在給少年的氣勢讓步,花離福現在看清了他的臉,少年笑得讓人看了就會感到安心,他像一塊刻著交叉利刃標誌的盾牌,光站在那裡就能趕走所有弱小者的迷茫和恐懼。 花離福主動伸出手,阿韌會意地將他拉起來。花大爺拍著被弄臟的牛仔褲,原本疊在椅子上的混混們見狀急忙很有眼色地湊上來幫忙。 他從小弟手裡接過自己的外套用胳膊挎著,眼睛定定地看著阿韌:“那我也在你這裡寄存一份希望吧。” 他手指轉動,指了一圈身邊為自己拍打衣服上灰塵的小弟們說道:“我把這幫兄弟們托付給你,他們年紀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我不適合做這個老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今天開始,我退位,你就是十三區的老大。” 阿韌張了張嘴,他喉嚨裡的第一個音節還沒來得及發出來,花離福身邊的混混們就帶著哭腔喊道:“老大,你乾嘛?之前不是說隻是和這小子開玩笑嗎?怎麼真的不要我們了?” “老大,你別嚇我們,別意氣用事!” 混混們哭著撒嬌,刺蝟也站了起來,說實話花離福如果能放下心結,正視自己的缺點和錯誤,他也不希望他離開,畢竟這個老大真的像位血濃於水的大哥一樣在親力親為地照顧他們。他來到十三區的這接近二十年時間,溫柔的性格也好,乖戾的脾氣也罷,他們早就把他當作了真正的主心骨,也早就因為他而變成了一家人,名為十三區的,真實的一家人。 花離福推開纏著他的混混們,他轉過身,空著的手揚起來沖呆在原地的阿韌擺了擺,大聲道:“拜托給你了,隊長。” 話落,他又倏地停住腳步,轉過身對阿韌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紳士禮:“請你照顧好我的家人,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有年輕的混混眼淚當即流了下來,紳士禮一行,他們明白老大不會再回頭了。男孩兒們用胳膊遮著眼睛,埋頭在同伴的肩膀上哭泣。阿韌看到這幫人的身體一直在因為悲傷而顫抖,他有些不忍心,正要追上花離福拒絕,一隻手突然攥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 他回頭,看到刺蝟認真地沖自己搖頭。 “別追了,老大讓你今天晚上去一開始被帶過去的那家酒吧,他在那裡等你,你不是一直在找你姐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