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穢土慈悲錄 丐婭 4836 字 2024-03-19

記憶從看不見的藍色隧道裡回溯,淡淡的一層雲霧散開,學校的操場上,阿韌垂頭喪氣地坐著,他將兩條手臂隨意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像爆炸花般短短的一朵朱紅色馬尾跟著風輕微地搖。   少年的眼眸裡是六月的陰天,眸雲很厚,遮住了原本星星亮亮的光點。他剛剛的一場武術比試又被打敗了,在擂臺上屢屢被打倒狠狠挫了阿韌那份屬於男人的自尊心一刀,他在學校裡有些抬不起頭來,屢次的被撂倒記錄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學校裡最大的一個笑話。   一陣香風侵來,一隻溫暖白皙的手搭上他的肩膀,“阿韌,你又輸了嗎?”   金枝捋好黑色的製式裙擺在旁邊坐下,她不問還好,她一問,溫柔的聲音像一隻柔軟的手一般撫過少年的心臟和大腦,他聞著身邊最熟悉的人身上的香味,鼻子一酸,眼睛一紅,心裡的委屈就冒了出來,淚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一雙平時刀子般的眼睛濕漉漉的,像鋼鐵精靈在哭泣。   “嗯。”阿韌甕聲甕氣地回答著,把腦袋埋在胳膊彎裡輕輕點了點頭。   金枝看似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把視線轉向麵前空曠的綠色操場,這天是多雲,太陽不算特別好,操場上有些陰森森的,像阿韌現在太陽光照不破雲層的心境。   風拂起金枝順滑的黑色頭發,她今天為了搭配身上這件馬甲連衣裙,頭發沒有紮。白色的襯衫打底,規矩的黑裙子服帖的覆包在身上,身上和頭發間沒有任何裝飾品,儼然一副三好學生的模樣,跟時刻透露出一分霸氣和兩分痞氣的阿韌畫風割裂得仿佛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   可就是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竟然莫名很和諧,並且看似柔弱的金枝還是心境更強大的那一方,她正在腦子裡組織安慰阿韌的演講稿。   大小姐開口前一般都會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這是夏侯家的教導,金枝吸收運用得很好,深入骨髓和靈魂。即使個子有點矮,但她隻要隨便出現在人群中,瞬間就能和周圍的所有人拉開不同的氣場,讓人望而生畏,膽子小的直接失去靠上前去的勇氣。   小小的女王偏偏最在乎看門的狗狗。   金枝沒有撫摸他,頭發或者任何地方都沒有,她抱住自己的膝蓋,語氣平靜而柔和,卻能像把金鑰匙一般引發聞者的深思。   “如果你打得很好,應該會很高傲吧,但有時候擁有過人的才華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阿韌有些聽不懂了,他怔愣地抬起頭,淚眼像火焰精靈的兩顆玻璃珠眼眸。   金枝沒有看他,自顧自說道:“秤需要兩支等同才能保持平衡,有才華,而且過常人所不能及,就勢必會性情高傲一些,這是我也不能免俗的人味,這倒沒什麼。但是承托這樣的才華,需要一顆同樣強大的心,如果心不夠強,平衡不了才華,阿韌,你覺得會造成什麼後果?”   金枝終於麵向阿韌,她伸出一根食指,戳著少年的心口,眼睛直視著他,等待他的回答,像神手中即將用於審判人類的兩口黑洞。   阿韌看著落在胸口的“戒鞭”,他想了想,抬眸冷靜地對答:“持有才華的這個人,理智會被過量的才華壓倒,最後搞得精神分崩離析。用人類能聽懂的話來說就是——會瘋,相當於遊戲裡的能量過載。比如……”   “孔乙己!”   兩個人的聲音默契地重合,金枝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笑著收回手指。因為頭發放下來了,阿韌沒看到她耳朵上的一抹紅,紅燒得金枝臉有點疼,她不自在地再次移開視線。   阿韌看著女孩的視線又從自己這裡移開,陰雲密布的心裡失落得又多召喚來一塊烏雲。烏雲疊烏雲,疊得像北地冬天塞滿棉花的厚被子,金枝在其中鉆來鉆去,伸出兩隻小手努力扒拉開阿韌心裡這些壓得他沒辦法接受太陽的恩賜——進行光合作用的雲。   “沒錯,心承載不了才能,才華卻壓倒了理智,這是很危險的。我覺得啊,憑借才華在短時間裡確實可以把一個人送上巔峰,快速收獲到欽慕而來的名譽聲望和金錢,但是時間久了之後,身而為人,失去了理性思考的支撐,分崩離析的恐怕不會隻有精神,連之前那些得到的都會通通失去,下場慘不忍睹。”   阿韌聳了聳肩,開始欠地犟嘴:“說的跟你親眼見過一樣。”   金枝輕哼一聲,她高高地揚起脖子,撥弄了一下被風吹得有些亂了的頭發,然後明目張膽地坐得離阿韌遠了……一厘米。   阿韌被金枝看起來貓一般傲嬌,卻萬作不離可愛本源的樣子逗得心裡的烏雲終於被撥開一個角,太陽照了進來,操場上的陽光播撒在兩個人附近,給四月底的天氣帶來一絲暖意。   心裡不再那麼百分百的苦惱,阿韌的身子就放鬆了下來,他伸直腿,兩隻手撐在背後,笑得爽朗而清冽。   金枝看阿韌笑了,她被頭發藏起來的耳朵更紅了,因為心情好了,所以說話的語氣都比剛才輕快了一點,“古往今來,多少天才音樂家晚年精神失常,生活窮困潦倒令人嘆息的。要知道,心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就像建築一樣,地基打好了,倒塌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如果沒有強大的心臟,不過是個抱著才華吃飯的巨嬰,才華丟失的那一天,就是巨嬰餓死的時候。並且因為是巨嬰,餓死的速度隻在一夕之間,會比正常人快上不少。”   她轉身,戳著阿韌的胸口,這次那根指頭不再充當戒鞭的作用,而是貓的尾巴,撩撥得人麵紅耳赤,心癢意迷亂。   “你明白了嗎,小士兵?”   金枝珍珠般的黑眼睛看著他,滴溜溜的,裡麵有狡黠卻含有一些真誠的光在旋轉。阿韌心裡一促,他攥住那隻一直在它胸口不安分刮痧的手,隔著衣服,溫熱的觸感傳到少年心裡,“貓尾巴”撩撥得他心跳快了,呼吸也亂了。   他將她的手緊緊按在胸口,雙頰被渾身躁動的血液鬧得緋紅,刀刃一般堅定的雙目中一些兜不住的難耐流泄了出來,直接傳達到金枝的一雙黑珍珠裡。   “士兵阿韌,受教了。”   烏雲散開,陽光像帷幕般灑在兩個人身上,給兩位主角撒上了一層彌散著閃閃金粉的濾鏡。阿韌撚起胸口的金枝那隻手,他單膝跪在她麵前,心甘情願地俯首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吻有如鳥兒的羽毛掠過手背,柔軟,帶著輕微的,讓人感覺酥麻的電流。阿韌很快就放開她的手了,他不是會占便宜的人,哪怕這個人是他心中摯愛,他一向是光明正大的,除了喜歡上跟自己青梅竹馬的雇主這件事。   但是這短短幾秒的接觸,少年嘴唇上的溫度卻熾熱得堪比艷陽,烤得金枝耳根發燙,心裡顫抖。   吻手禮,是士兵和騎士,對自己的所擁護的主人愛意的最高表達方式。   金枝呼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發燙的臉頰保持一個正常的顏色,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發紅的臉頰會出賣她,她還不想這麼快就讓阿韌知道自己的心思。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徑直轉過身,這一次剛開始的時候,倒不是她冷血不願意用摸頭這種溫柔的方式安慰他,隻是金枝害怕自己一斜過去眸,看著那張牽動她閑暇時和夜間心思的臉露出惹人憐愛的表情,荷爾蒙會誘導她身體的神經和嘴巴一起背叛她的大腦,對阿韌說出像海綿一樣無用且垃圾的廢話。   阿韌需要鞭撻,溫柔而會感到疼痛,卻又不會真的傷害到他的鞭撻。   名為,心上人之鞭,起無言,是於鞭,落生心間。   金枝要走了,緞子般黑亮的頭發在身後隨著走路的幅度輕輕擺動。阿韌感覺心底裡升起一陣失落,他沖著她的背影伸出手,想張唇留住他,但是想到自己和她的身份差別,又攥住手縮了回來,他別開臉,臉頰更羞紅。   (大小姐說得對,我得先鍛煉自己的心,之後才能談別的事。)   不料,他沒有完全縮回來的手上卻叭噠一聲響,接著涼涼的金屬觸感就包著手腕的皮膚貼了上來。阿韌驚訝地抬眸,看到走在自己前麵的金枝又停了下來,她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正在給他的手腕上戴一塊手表形狀的新智能助理。   “大小姐,這是?”   金枝戴好助理退了回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重新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開。她舉起手腕將白襯衫的袖口擼下來一截,阿韌看到那隻纖細白皙的手腕上戴著一隻和自己同款的助理,他之前去房間裡接她的時候不小心瞄到她當時正在逛的網頁,似乎……   這是一對新出的情侶款。   當時的他以為大小姐交了男朋友,鬱悶得半個多月都提不起精神,比賽的狀態更是一差再差,直接全紅。   “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還有提前預祝接下來的比賽順利。”金枝笑著,雙手像鬱金香未完全盛開的花苞般攥住他戴著助理的那隻手。   最後一片雲也散開了,陽光趕走了所有的陰霾,少年的心跟著嘴角一起,徹底放晴。   時間的隧道回溯,阿韌撫摸著手腕上的絲帶,那塊助理在大使館門外弄掉了,現在金枝留給他的,隻有這條絲帶。   他看著花離福:“所以,你是要選擇做強者,而不是繼續縮在這散發著腐臭味的繈褓裡當巨嬰?雖然這個故事引用得不太貼切,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花離福看向夜色:“你是要說,讓我的心強大起來吧?不要自怨自哀。”   “確實,我現在已經不在乎舞蹈了,天分沒發揮的地方也無所謂,我確實需要要先打磨自己的心,現在的我太弱小,就像你說的,我是巨嬰。而且,自從發現我學舞蹈的執念原來來自於對美的追求之後,心臟開始逐漸不那麼狹隘了,能接受一些新的東西。”   他指了指腿上牛仔褲裡麵打底的絲襪,笑得有些得意:“比如,以前從來不會穿的絲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