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1 / 1)

穢土慈悲錄 丐婭 4791 字 2024-03-19

“小蕊小時候因為這身異於常人的力氣,可大受委屈了。”祖母握著肖蕊的手,眼睛裡滿是憐惜和慈愛,阿韌的思緒也被拉回來。   “蕊兒長得柔,性格溫和,但是力氣卻比身邊的女孩子們,甚至是男孩子都大一些,導致很多孩子了解了這樣的她之後,肆無忌憚的排斥,擠兌。”   肖蕊的眼睫閃了閃,她有些難為情地偏開頭,不敢看夥伴們:“那些同學給我起了不少綽號,大部分都不好聽,當時被叫得最響的是‘男人婆’和‘相撲女’。”   她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後來這外號已經發展成了,同年級就算跟我不怎麼熟的人,見到我也會直接喊‘相撲’。有一段時間我恨不得再吃一次達爾文劑,假的也不怕,會有不可挽回的變異也不怕,不管怎麼樣,能快點改掉這部分糟糕的基因就好,哪怕徹底變異成怪物,也比明明身為女孩子力氣卻不正常的大要好。”   婦人心疼地握住肖蕊的另一隻手:“為了控製力量,家裡的各種活兒蕊都乾,並且一有空就會抓著母親編的一隻羽毛盤子練習控製。因為是用純羽毛編織的,那隻盤子很脆弱,稍微用點力就會散開,蕊就用它反復練習,母親也陪著她一直編,好不容易後來才完全控製好力量。”   婦人將肖蕊的雙手翻正,少女的掌心裡布滿了老繭,“她的手從很小的時候就被磨出了這些繭,跟同齡的女孩子比粗糙得不像話。我勸過蕊,這件事不著急,但是為了被別人認可,這丫頭非常努力。”   阿韌的心揪疼一下,他現在終於理解看起來善良溫柔的肖蕊,性格底層為什麼有點腹黑還有點暴力了。   幼年時期的他其實有過和肖蕊相似的記憶,那些男孩把他推在地上,就因為看不慣他不同於尋常人的一頭紅發,又嫉妒他和夏侯家漂亮多金的大小姐同進同出的日常。當時他抓了一把沙土,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剛要反抗,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金枝就毫不猶豫地擋在了自己麵前,於是那把沙土很烏龍的揚在了她頭上。   回去之後夏侯家的長輩們倒是沒說什麼,反而笑瞇瞇的表揚他沒有畏畏縮縮,很勇敢,還希望他再表演一次鯉魚打挺,那是為了保護金枝在私底下偷偷學的一點武術招式。   敢做敢當的阿韌當時還是申請了懲罰,於是他的童年多了一段幫金枝整理了兩個多月臥室的特殊記憶。後來金枝坐在操場上,他們背靠著背看夏夜美麗清朗的星空,金枝發間的香味飄入鼻中,少年阿韌沉醉其中。   她告訴他,其實那天的那些沙土,很像滿天繁星從天上墜落下來,也像……他們未來的婚禮上從頭頂飄散的金色禮花碎屑。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的手是悄悄握在一起的,金枝的臉泛著紅,現在回想起這段記憶,阿韌的臉也燙得厲害。她從來都比他要主動,一直都在勇敢的麵對自己的感情,和他的主星相比,自己真的隻配成為她的一顆衛星。   那之後過了幾個月,進入楓葉變紅的秋天,在金枝的生日宴會結束之後,趁她和家人、夥伴們一同走出宅邸大門的瞬間,在橘色夕陽那柔和到讓人心軟的光輝包裹中,他從藏身的二樓臥室陽臺上突然出現,嘴裡大喊著大小姐生日快樂,手裡提前準備好的超級大一束金色的花兒被呼啦一把散開。去了梗的花朵夾雜著不少星星形狀的金色鋁箔紙屑紛紛揚揚地落在一樓的壽星頭上,像滿天星辰在為她而傾心墜落。   害怕紙屑落進眼睛裡,金枝閉上眼睛抬起頭,一朵金色的花兒翩翩落在唇上,淡淡的芬芳中還夾帶著剛剛觸碰過它的少年身上獨有的清冽氣味。緊接著原本用來包著花兒的紅色紗帶也落下來,紗帶很寬很長,剛好落在她的眼睛上,擋住了那些紛紛揚揚的紙屑,像一塊新娘的頭紗。   在共和國,隻有感情特別好的情侶結婚時才會穿紅色的嫁衣,穿上了紅色的嫁衣,代表死後會被收在同一個骨灰盒裡。穿上了黑色的嫁衣,代表死後就連白骨也會被拚接融合在一起,像兩顆纏綿生長的樹,永遠不會被分開。   金枝睜開眼睛,眼睛裡洋溢著燦爛迷人的星斑,紅紗巾巧妙的遮掩了她臉頰上浮起的紅暈,她癡癡地看著樓上對自己傻笑的紅發少年,那是她的男孩。   她的保鏢少年將她隨口說的話記在了心裡,在這個特別的日子為她準備了一場美麗又浪漫的雨,怪不得這段時間自己總是看不見他,怪不得最近灑掃的阿姨出去買花總是買不到黃色的。   隻是她多麼希望他能再勇敢一點,不要做走在她身後撒花的花童,而是霸道一些,也再無禮一些,直接將純白色的頭紗也一同降落下來,落在她的頭上,就像這塊用來包花朵的紗巾一樣。   因為金枝的小心思,那塊紗巾自從那天以後就被一直收在她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會坐著的梳妝臺上,就像她親自係上的白絲帶,一直留在阿韌的手腕上。   如果你不夠高,那我就為你俯首,如果你想靠自己走上來,那我就走的慢一點,手一直伸在背後,等你主動來握住。可惜那天沒有頭紗降落,金枝也在最後像星星一樣隕落了。   其實,挑選那塊紗巾和那些花,阿韌是非常用心的,把紗巾一同散下去,卻是無心之舉,原本就連老天也在期待這段緣分的進展。   如今,她的梳妝臺下不會再有第二塊紅紗巾,他的手腕上也不會再係第二條白絲帶。愛人的默契總產生在冥冥之中。   阿韌攥緊手上的絲帶,心臟隨著回憶的不斷翻湧,在荷爾蒙分泌出的甜蜜滋潤之餘,陣陣抽疼。就像裝滿水的氣球在無意中被戳漏了一個小口,不趕緊找塊東西堵住的話,口子就會被體內的水流沖撞得越撕越大,直到氣球被完全撕碎,化為滿天星辰洋洋灑落。   可惜星辰降落之時,陽臺下不再站著那位刻意等待他的夏侯大小姐。   阿敏心疼地握住阿韌的手,少年的手意外的冰冷,他將所有的力氣都不由自主的用在了思戀金枝上。姐姐掌心裡的溫度讓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眼眶發紅的少年這才反應過來,緩慢的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細心的刺蝟見狀,為了避免旁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老大這裡來,他急忙看向肖蕊一家人,大腦飛快思索可以轉移注意力的話題。在十三區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大家會心照不宣的保護老大和他看似不值一提的麵子,在十三區,老大代表了他背後的所有人。   他問肖蕊的母親:“剛才說小蕊的頭發是基因的原因,那眼睛也是嗎?天藍色的平時在伽本帝國這邊很少看見呢!”   婦人笑了笑,在她背後的老祖母卻先搭話了:“這個不是基因變異,是普通的遺傳,老身的老伴兒是巨美瑪公國的人。”   肖蕊點了點頭:“我之前給大家說過,我們家是加西亞家族的旁支。”   她的媽媽補充道:“蕊的眼睛隔代遺傳了她的爺爺,巨美瑪公國那邊金色頭發,綠色或者藍色眼睛的人比較常見,對於後代的基因篩選很嚴格的加西亞家族就更不罕見了。”   狀態一直低沉的阿韌動了動肩膀,阿敏驚訝地鬆開手,已經調整好狀態的少年坐起身問道:“如果你們是加西亞家族旁支的話,本家不給你們提供達爾文劑嗎?哪怕是優惠的渠道?我記得這藥劑他們家族有參與研發。”   婦人表情苦澀地搖了搖頭,肖蕊沒有接話,而是扭頭看向老祖母。會意的老祖母嘆了口長氣,她抬起頭,目光變得悠而空隧,徐徐才道:“雖然說我們是加西亞家族的旁支,但這個名頭不過是靠著老頭子硬攀上的。那種高傲的家族會百分之百控製子女在伴侶方麵的選擇,我家祖上確實是大戶,但到了我這裡已經破落成普通人家了,我自己也不是什麼厲害的人,本家呀,自然看不上我,更別提給我們家後輩施舍哪怕一支達爾文劑。”   肖蕊低下頭,聲音有些倔:“但是我覺得,爺爺在愛情方麵可是位勇士!”   媽媽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老祖母也因為她的話笑了,她沉悶的語氣變歡快了一些,“我和老伴兒的相遇和小蕊的爸爸媽媽有些相似,他是家族裡培養出的年輕人才,搞生物科研的,來伽本帝國說是做項目,那段時間很意外的遇到了我。”   “當時他站在路上的欄桿旁邊看海,兩隻手揣著兜,任由風把身上那件白色的大褂和卷卷的金色短發吹得往後飛,我抱著一大堆剛買的菜準備回家幫助母親做飯,看到他的時候被迷住,手不小心鬆了,菜散了一地。一顆白色的蘿卜滾到他腳邊,他蹲下身要幫我撿,我們的指頭碰到一起,這就是我和他的初遇。”   老祖母的眼睛微微瞇著,裡麵洋溢著的神色阿韌看著覺得有些眼熟,那天他在二樓把花朵全部撒下去的時候,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金枝的眼睛裡也有類似的神采。   “相遇即是緣,我本著父親和母親教導我的這個道理,請他去了家裡吃飯,之後他要離開的時候,我們交換了聯係方式……”老祖母頓了一下,她狡黠地看了一眼屋子裡聽故事的眾人,語氣歡快,“還是他主動的!”   “我還記得那家夥當時紅著臉,撓著頭,一臉不好意思。後來他就經常來我家,隻不過每次來都一臉疲憊,他最喜歡躺在我的膝蓋上,聽我哼歌謠,拍著他的肩膀哄他入睡。過了半年,我們慢慢變成了情侶。”   “第一次睡在一起的時候,他告訴我,初遇的那天他被家族安排的工作逼得壓力太大了,實驗服都沒換就偷溜出來透氣。當時我穿著和服,還抱著一籃子菜的模樣很溫柔很美,像兒童插畫書裡剛采完蘿卜,著急回家喂小兔子的兔子媽媽,之後犯花癡把菜散掉的慌亂樣子,又突然變成了一隻不諳世事的調皮小兔子。”   “但是就像很多故事裡寫的一樣,我們兩個毫不意外的受到了阻礙,他的家族並不喜歡平凡的我,說我無能得像一粒灰塵,強迫他跟我分手。我想過主動把他讓出來,但是那個混小子不願意,不管說什麼都不肯放棄我,嗬嗬~”祖母說著,臉上的幸福外溢,堆擠得兩個嘴角都翹了起來。   “在壓力最大的時候,他在我們相遇的海邊路上向我求婚了。他說,我的溫柔慢慢撫慰了他全部的疲憊,治愈了他已經快要枯萎的心臟,他愛我,希望我做他一個人的兔媽媽。”   祖母頓了頓,笑容更甚:“哦不,兔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