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環41年3月13日，上午七點半。 　　由於自己的CMR小型飛船還在修理，秦辰選擇打出租飛船上班。 　　木衛一基本都是各種企業、廠房，居住條件一般，所以一般隻有工人和藍領住在木衛一上。 　　而企業裡的管理層，白領們，基本都住在木衛二的海底。 　　環境好不少，租金貴兩倍。 　　經過昨天一天的摸排，秦辰總覺得真相越來越近。 　　可是最重要的一環，卻少了關鍵性的證據。 　　昨日超時開啟隱藏職業調情師，身心俱疲。此刻秦辰癱坐在沙發上，閉目擠按睛明穴。 　　飛船廣播裡傳來熟悉的旋律： 　　“我用第一人稱，在漂移青春，輸跟贏的分寸，計算得很精準；我踏上風火輪，在漂移青春，故事中的我們，在演自己的人生。” 　　“哦喲喲！噶老的歌曲哦！”戴框鏡的大叔駕駛員感嘆道。 　　“聽我爺爺說，他們那一輩的人幾乎都會唱。”秦辰輕笑，接過話茬。 　　“我小時候也會唱！然後就想學飆車，誰知道九歲那年，天狗食月，車子很快就淘汰了，哈哈哈！” 　　“現在的飛船不能飆嗎？速度不比古代的汽車快得多？” 　　“小夥子你想多了。飆飛船？那你的駕駛技術要非常結棍！” 　　“什麼意思？” 　　“就是‘厲害’，非常強。我那的方言。” 　　“哦。師傅你開出租飛船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喲。” 　　“都開了三十年了，你的技術還不夠嗎？” 　　秦辰是沒吃過狗糧的“學院派”，駕駛技術非常平庸。所以平時能自動駕駛絕不手動駕駛，因此對開飛船一事不太了解。 　　師傅笑了，擺擺手道： 　　“首先，現在的飛船都有安全保護，飆飛船會被係統標記，並且上傳飛船管理所。駕照不想要了？” 　　“其次，路況復雜的時候，係統會建議手動駕駛；但是在極端復雜情況下，自動駕駛會強製取代手動駕駛。” 　　原本安逸慵懶的秦辰，就像被一道縱貫靈魂的閃電擊中，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 　　“自動駕駛強製取代手動駕駛？為何？” 　　“因為一般復雜的路況下，人的反應有可能優於自動駕駛；但是極端情況下，人的反應速度根本跟不上，所以自動駕駛的判斷或許更優。” 　　“那師傅你平時經常用自動駕駛嗎？” 　　“少。” 　　“為何？” 　　“自動駕駛事故率比手動駕駛低不了太多的！” 　　“真的嗎？我以為自動駕駛安全很多。” 　　“我記得有個新聞，講各種自動駕駛軟件事故率排行的。哎喲，看著嚇人哦！” 　　秦辰迅速在網絡上找到了這篇統計報告。 　　並且在第一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小艾輔助駕駛。 　　...... 　　三麵鋼化玻璃的辦公室。 　　章總撥開一片百葉窗簾，機警狐疑地巡視了一番： 　　“這個秦辰，一早上來去匆匆，到底在乾嘛？！” 　　站在章總身後的崔胖子： 　　“辰哥好像...發現點什麼。” 　　“發現什麼？” 　　“這個我也不清楚。辰哥...昨天托我查了點事情。” 　　“什麼事？” 　　“李三打遊戲場所，楊姣姣住址和這幾日的行動蹤跡之類的。” 　　“查這些作甚？” 　　“辰哥沒說。” 　　“嗬，呸！”章總啐了一口，“三年了，這個人還和第一天一個樣，裝神弄鬼！” 　　崔胖子抬眼瞄了瞄章總油光鋥亮的大背頭，猶豫了一秒： 　　“辰哥說...他要...逆轉這件事...” 　　“醃臢！”章總聽聞，收回撥開百葉窗的手，轉身鄙夷笑道，“又他媽要裝大尾巴狼！” 　　崔胖子識相，沒接話。 　　三年前，秦辰作為人才，被董事會引進，恰逢公司總部通過一係列擴張計劃。 　　集團公司收購的第一家小型企業，便是木衛一這家危化品采集運輸公司。 　　當時整個公司搖搖欲墜，投資人跑路，管理層撂挑子，唯一留守崗位的便是崔胖子。 　　章總臨危受命，從土衛六的總部被派往木衛一，主持大局。 　　原本和他一同前往的，還有多年老搭檔，管物流的老呂。 　　但總部考慮到新引進的人才需要到基層鍛煉，於是把老呂換成了秦辰。 　　沒有老呂在一旁打掩護，章總諸事不順。業務抓不起來事小，油水撈不到要命！ 　　最關鍵的是這人油鹽不進。 　　因此章總懷疑他是董事會安插在自己身旁的眼線！ 　　越看越來氣！ 　　“貿然開啟新業務，導致公司停擺，秦辰難辭其咎！我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麼花樣！” 　　...... 　　一上午的時光，轉瞬即逝。 　　下午2點，會議室。 　　唐會長、胡主任、王隊長均已就位。大屏幕上還連著幾位線上與會的重要人物。 　　“行星化工危險品采集運輸公司木星分部，高壓貨船GZZ06型墜毀木星一案...” 　　胡主任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鏡： 　　“經過各方協助取證調查，定性為‘安全生產責任事故’。根據航線管理局S7號文件第十一、第十四條......” 　　章總黑著臉坐在當中，等待著最終宣判。 　　而秦辰始終低頭刷著手機郵箱，似乎有些焦急。 　　唐會長媚眼含羞合，輕觸秦辰手臂，拋來妖媚清波： 　　“人才弟弟，公司停業後，有沒有興趣來商會？” 　　就在這時，手機新郵件提示。 　　秦辰低頭，隨後嘴角揚起笑意： 　　“謝謝唐會長好意，可能暫時停不了業。” 　　唐會長一詫，還未開口詢問，就見秦辰站了起來： 　　“胡主任，不好意思打斷您一下！” 　　胡主任一副官僚做派，些許不悅： 　　“何事？” 　　“胡主任，GZZ06墜毀案並非簡單安全事故，我懷疑有人刻意為之！” 　　此言一出，會議室一片錯愕... 　　“小秦，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關人命，不可信口雌黃！” 　　“啪——”章總一拍桌子，“秦辰，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秦辰不為所動，而是看向治安署王隊長： 　　“王隊長，過去二十四小時，秦某發現不少疑點。” 　　“秦辰！你聽不見我說......” 　　“讓他說！”王隊長一字一頓，章總啞然。 　　“首先，讓我們一起來回顧一下昨天的訊問錄像。”秦辰將錄像投影到大廳中央的立體螢幕上，李三的3D影像彷佛真人一般。 　　【王隊長問：你是怎麼回答的？李三答：我是這樣回答的，據我所知，沒有。】 　　秦辰在這裡按下了暫停鍵：“李三說謊了。” 　　“何以見得？” 　　“這是撒謊者經常犯的一個錯誤。他在僵硬地重復提問者的問題，因為他需要時間，去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編。”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王隊長，王隊長有所感應，點點頭： 　　“從刑偵學和微表情學的角度，不無道理。” 　　秦辰繼續道： 　　“吳用第一個電話打給李三，電話之後清空了貨倉，並操縱飛船下行到更低的高度。” 　　“所以李三其實知道液態金屬氫的私人買家！吳用在得到肯定答復之後，挺而走險，下沉到更低的高度，去采集液態金屬氫！”當場有人恍然。 　　“沒錯，吳用一開始采集到的隻是普通液氫。” 　　“那李三為何要撒謊？” 　　“液態金屬氫如今隻有三大用處： 　　一、做成約束等離子體的‘磁籠’，應用於受控核聚變反應； 　　二、亞穩態的液態金屬氫是優良的室溫超導體，無論是躍遷站還是戴森球，都離不開； 　　三、相同質量的金屬氫的體積隻是液態氫的1/7，導彈助推、聚變炸彈，均為重大軍用價值。 　　你覺得這背後買家敢隨意暴露自己嗎？” 　　唐會長螓首輕點： 　　“所以李三是因為背後買主授意，才緘口不承認的？” 　　“沒錯，此事我詢問過李三，有錄音為證。” 　　“即便如此，吳用之死也不能怪罪於李三啊？” 　　“別急，我們繼續往下看。” 　　【王隊長：他連續給你打了6個電話，為什麼不接？楊姣姣：我沒有聽見電話，我睡覺都會設置靜音的，直到今天早上起床我才發現。】 　　“注意這裡，楊姣姣是第二個說謊的人。” 　　“？？？” 　　“王隊長提問完，楊姣姣一直在向右邊看。注意，就是這個動作出賣了她。” 　　王隊長有所理解，頻頻點頭： 　　“的確！這個細節我之前居然沒有注意到！” 　　“這個動作有什麼含義嗎？”胡主任問。 　　“80%的人在回憶時，會下意識向左邊看；而如果一個人在思考接下來我該怎麼說謊，該怎麼編造的時候，往往會往右邊看。”秦辰解釋道。 　　“哦？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人類的左腦掌管邏輯推理和回憶；而右腦負責創造和想象。” 　　“可是你也說了隻有80%的人有這個習慣。” 　　“確實。不過她回答完，一直緊緊盯著王隊長，這是很多說謊者常犯的錯誤之二。” 　　“故作篤定的直視，是為了確定別人是否相信了自己所說的謊話。通過觀察別人的眼神來確定自己這個謊說的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秦辰的分析令王隊長刮目相看： 　　“小秦，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就算是楊姣姣說謊了，她很可疑，可這都隻是臆測啊！”胡主任質疑道。 　　“所以我昨天查了一下她。”秦辰切換到另一條影像資料，平沙峰冷鍋串串店。 　　“楊姣姣對麵這個男人，叫陳達虎，我司貨運飛船駕駛員之一，吳用同事。二人共用一艘GZZ06型高壓貨船。” 　　“由於陳達虎沒有自己固定的押運員，所以有時候會拜托楊姣姣和他一起送貨。” 　　“一來二去，二人關係變得不再尋常。” 　　“楊姣姣多次提出離婚，但吳用堅決不同意，為此兩人爆發過數次沖突。” 　　“我走訪了多位證人，均證實了這一點。” 　　說到這裡，秦辰開始播放楊姣姣和陳達虎的對話。 　　當聽到陳達虎說出 　　【我隻動了安全艙，引擎的事我還沒來得及動...吳用怎麼就出事了？】 　　眾人大駭。 　　“原來安全艙是陳達虎動的手腳？！” 　　“是他殺了吳用？？” 　　秦辰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我去查了維修日誌，以及GZZ06自動備份在雲端的數據。3月9日，陳達虎確實用管理員身份登入，並刪除了安全艙的彈出閾值。” 　　“什麼？！” 　　“那還等什麼？王隊長！這是謀殺，不是安全事故！”章總終於開口，像見到了救命稻草。 　　“可是GZZ06的事故，並不是因為安全艙沒有彈出導致的。” 　　“陳達虎也說了他還沒來得及動引擎...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隻能算是殺人未遂。” 　　“那你是什麼意思？飛船失事到底是什麼原因？” 　　秦辰長籲一口氣，表情有些復雜： 　　“小艾輔助駕駛。” 　　眾人茫然，會議室一片寂靜。 　　秦辰也沒急著解釋，隻是無意間淡淡瞟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崔胖子。 　　崔胖子神態自若，看不出任何表情。 　　“親愛的星際物流師，你就別賣關子了，這個小艾輔助駕駛又是什麼？”唐會長開口問。 　　秦辰頓了頓，回答道： 　　“它是安全助手小艾的自動駕駛軟件，第三方軟件。” 　　“但是小艾輔助駕駛會和原廠自動駕駛軟件產生沖突。” 　　“為此，我拜托了一個算法工程師朋友，通過反編譯查到點問題。” 　　“小艾輔助駕駛寫有一條管理員指令——小艾輔助駕駛的策略判斷優於其他一切策略。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n.com ” 　　“正是這條帶有‘自我指涉’嫌疑的指令，導致了眾多悲劇的發生。” 　　“木星大氣層內部環境復雜，除了高壓、風暴、亂流以外，靠近兩極的磁場強度有14高斯，是地球的50倍。” 　　“正是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下，吳用駕駛的GZZ06被強製切換到自動駕駛。” 　　“起初，所有自動駕駛策略全部優先選擇了小艾輔助駕駛。” 　　“但是，原廠自帶的自動駕駛係統是會自我學習、自我進化、自我糾錯的AI。” 　　“多次被其他策略取代，會激發AI的自我進化和糾錯功能。AI會對比自己的策略和小艾輔助駕駛的策略。” 　　“但是，當兩邊的策略判斷完全一致時，‘小艾輔助駕駛的策略判斷優於其他一切策略’的指令會讓原生係統AI非常困惑。” 　　“因此陷入自我指涉的死循環，出現不可預計的事故。” 　　“這一點，我這位朋友從飛船失事前的數據包裡解析出證據，且就在剛才發郵件給我。” 　　說到這裡，秦辰直接將郵件投影到大屏幕上。 　　然後坐下，服帖地靠在椅子後背，那一刻，他覺得如釋重負。 　　會議室裡的沉默持續了一分鐘的時間，最後，胡主任打破了寂靜： 　　“可是我仍然覺得這屬於安全生產事故範疇。” 　　“公司各類型號貨船216艘，有215艘都沒有安裝小艾輔助駕駛軟件。” 　　秦辰低頭，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