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位衣著艷麗,甚至稱得上是浮誇的女子來到了像薩克爾一樣偏僻的邊陲小鎮,徑直地走向你的花店,你自然是與這位女子素不相識,她似乎也沒有自我介紹的打算,隻是在對你行了一個古怪而浮誇的屈膝禮後向你索要了一本古怪的手劄。 這無疑是純粹的冒險,因為它很可能會引起一連串的奇妙故事。 可你會接受嗎?你不會。你會尷尬地說著無關緊要的廢話然後用你貧乏的語言向這位女子描述今天的塞西莉婭花是如何得充滿了風的魔力以及聖潔的信仰,在你確信她不會關照你的生意後卻不耐煩地把她趕走。 你肯定會這樣做,除非你是那鳳毛麟角的受眷顧之人,在他們身上,純粹的冒險精神尚存。 自然,真正的冒險家從來都為數不多;而半吊子的冒險者——勇敢而傑出的人物——數不勝數。從塞西利亞遠征軍到王國的締造者,這些英雄豐富了歷史和小說的藝術,以及歷史小說這一行當。 但是,即使是這些功名赫赫,被刻在功德碑上的人大多也不過是追名逐利的商人。他們去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無知者的崇拜、女人的愛情、金銀財寶,以及榮譽和名望。 而真正的冒險家前行時漫無目的,也不斤斤計較得失,直麵和迎接未知的命運。就比如說像一個浪子——當他啟程返鄉的時候。 威爾斯就是一位真正的冒險家。在他看來,一生中最令人感興趣的經歷莫過於在下一個任務可能發生的怪事。他曾做過王國的護衛隊,也成為過自由的冒險家;他曾闖進過亞龍的巢穴,也探索過充滿黑暗的古堡;他也樂於花半輩子去尋找一隻粉色的史萊姆。 他甘願去冒險,即使有好幾次幾乎令他命喪黃泉。但是他依舊熱情不減,欣然地接受出現在眼前的每一次挑戰,繼續他純粹的冒險歷程。 然而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故事了,即使是純粹如威爾斯一樣的冒險家也擺脫不了時間的魔咒,人過中年以後就開始向往平靜的生活,乃至於如同舞臺上的蹩腳騎士,竟頭腦發熱,拜倒在心愛姑娘的石榴裙下。 愛情的果實自然溫潤如玉,可胸中燃燒的冒險之火還有幾分尚存呢?直至幾年前威爾斯搬到薩克爾開了家花店,準備安享晚年時,其已近乎熄滅了。 雖然位於賽瑞利安王國的邊境,可薩克爾無疑具備了平靜生活所需的一切條件。 這裡是王國中第一個迎接黎明的地方,太陽總會每天準時地刺破夜幕,從悠遠的天邊穿過紅霞射出第一縷朝暉,將小鎮一隅染上金黃,然後是你家的院墻,進而透過窗戶,映入你的眼中。每當這時,你總會情不自禁地贊嘆天地的偉大,繼而又對這裡的平靜生活心生一份眷戀。 威爾斯已記不清自己在花店門前迎接了多少次日出,看著高升的紅日將潔白的塞西莉婭花染成金黃,他總能隱約地覺出心中的那份蠢蠢不安,似乎沒有比這更能打動人心的事了。 今天的塞西莉婭花也確乎是有一種獨特的魔力,其中所飽含的風神的祝福,竟有使冒險的火種復燃的跡象。 威爾斯正潛心整理花店的展品,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今日第一位客人的到來。 那是位少女。 威爾斯從未見過這樣一位少女,沒見過這樣華麗的服飾,華麗到繁冗,冗雜到浮誇。她腳下的厚底長筒靴不禁讓威爾斯想起了篝火節上踩著矮高蹺的滑稽小醜。但少女也因此高挑了許多,即使撐著那樣寬大蓬鬆的裙擺也不顯得臃腫,收緊的束腰更是現出少女曼妙的曲線,她頭上戴著綢緞的薔薇花飾,垂下的黑紗輕輕遮住她半邊麵龐,既不失少女的靈動卻又平添幾分風韻。 然而,這種感覺,違和的、不安的,感覺——當錯誤的人在錯誤的時間憑空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時,周圍的人自然會產生的一種感覺。 是的,憑空出現。威爾斯根本沒注意到少女的到來,當他抬起頭時,她就已經站在了那裡,似乎她本來就在那裡,就應該在那裡。 確認到威爾斯確實已經注意到了自己以後,少女輕輕拈起裙擺,稍一頷首,弓膝屈身,另一隻腳在身後盈盈一點。 威爾斯看著少女殷紅的朱唇,感覺有一種奇妙魔力要讓他沉溺其中,那妖艷的紅讓他不禁想起了初次戀愛的甜蜜喜悅,心中的熾熱似要將血液乾涸。 他相信麵紗下一定是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將周圍的一切都旋入其中然後粉碎,隻剩下一片狼藉。那是混亂的中心,禍患的根源――她靠近的一切都將雞犬不寧;靠近她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宛如清風撫過鈴蘭讓人聯想到的風鈴清脆的叮呤聲一般,少女開口了。 “貴安,老先生。沒有比暖陽下的和風更好的獎賞了,不是嗎?” “是,小姐。確實是這樣,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薩克爾無疑是個好地方,四季宜人,氣候溫和,空氣清新。” 威爾斯彎下身,從花車中抽出一支潔白的鮮花。 “小姐,想要一株塞西莉婭花嗎,最近新進的貨。” “塞西利亞啊,真懷念呢。” 少女輕輕俯下身,在綻放的潔白中低語。 “抱歉小姐,你說什麼,我沒太聽清?” “沒什麼,請別在意。” “在薩克爾開一家花店似乎不是個好主意。老先生,生意可好?” “沒什麼好不好的,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了。我早就習慣這種生活了。” “這種生活?” 少女像是在質問老人一樣,聲音中透出一絲譏諷。 “老先生,您可認得我?” 威爾斯又仔細地打量了眼前的這位少女。不,根本就沒有再次確認的必要,威爾斯絕對不會忘記少女身上那強烈的異質感——假如他們真的有哪怕一麵之緣的話 “抱歉小姐,我確實是沒有印象。” “小女無功無名,自然是入不了老先生的眼。可我認得您,您是王國第一獵團的副團長,塞西利亞的大英雄。沒想到英雄遲暮,竟然甘願蝸居在一隅之地。” 威爾遜略有些不滿,因為那少女,更因為自己。 明明已經決心掐滅的心火竟然被輕輕挑逗。 熄滅的火種——不願回想的過去——因而甘願平凡。 “小姐,有這樣一句話不知你聽說過沒:平凡即平庸。哈哈,當然說得就是我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也不用激我,平庸之輩,不堪重任。” “這枝花就送給你了,如果你還想要別的花那你盡管慢慢看,不然的話,還是請回吧,小姑娘。” 威爾斯自知吃不消少女的咄咄逼人,年齡的壓力會讓他逐漸顯露頹勢。這種尷尬他早習以為常。 不過似乎是因為回歸了平凡,亦或是因為找回了一頭,威爾斯開始有些洋洋得意,甚至連說話都帶上了一絲教訓的意味。 “請別走老先生,我隻想要一樣東西。” 威爾斯沒有應,仍是低著頭向屋裡走去。 “我聽說您這裡有一本手劄。” “你說什麼東西?” “一本手劄。” “一本手劄?” “一本手劄。” “哪本手劄?” “……” “一本手劄!見鬼!” “是誰告訴你來這的?” 威爾斯眉頭緊鎖,臉上分明寫滿了煩悶。少女隻是微微一笑,欠身行禮。 “是瑪多那個老東西告訴你的?” 仍是欠身行禮。 “他可還好?” “不算好。但還活著。” 少女感受到了老人瞇起的雙眼中所透露的敵意,他眼中的憤怒幾乎要化為實質。 “是你乾的!” 少女不回應,隻是欠身行禮。 “你在威脅我?” “哪裡話。說不定您反而該感謝我。” 威爾斯冷哼一聲,隨即又瞥了少女一眼。 “進店裡坐吧,小姐。” “萬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