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502年3月18日 “蘭哥,醒一醒,已經早上了。” 眉頭一挑,先不說那是什麼稱呼,塞繆蘭斯的早上可是從八點才開始的哦。 不過我顯然是不能再睡下去了,因為這種睡眠條件已經超出了我的極限了。 我昨晚是在薇薇安房間睡著的,睡在了地板上,靠著床腿坐著睡的。不得不說這樣也能睡著可真是個奇跡。 我稍微活動了一下身子,從頸椎到尾椎沒有一個地方不疼。 不過頭腦倒是很清楚。 我掀開身上的毛毯,準備起身。 等等,哪來的毛毯? 我睜開眼,發現薇薇安正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她的臉與我貼得很近,我感受到她的鼻息輕輕地拍打在我的臉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撲麵而來。 “蘭哥,刷牙。” 薇薇安把牙刷遞到我的麵前,準確地說是遞到我的嘴角邊。她維持著直立的同時近九十度地彎下腰,然後用盡全力昂起頭看著我,以這種怪異的姿勢,薇薇安與我對峙著。 不過我想也是,畢竟膝蓋上還嚴嚴實實地纏著繃帶。 但是你這架勢不是要我給你刷牙而是要給我刷牙吧? 而且蘭哥到底是一個什麼稱謂啊? “蘭哥,請把嘴巴張開,不然可沒法刷牙。” 是的,是我的錯了,我不知道薇薇安現在的精神狀態到底如何,因此絕對會百分百地配合她。 不過我的精神狀態又如何呢?這會不會還是夢呢? 我暗自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那些,因為我塞繆蘭斯是百分之二百的現實主義者,就算是夢境也絕對會百分之二百地認真對待。 於是,我張大了嘴,任憑薇薇安擺布。 “蘭哥的牙齒狀況意外得很不錯呢,雖然很難想象你平常會有時間刷牙。” 呃,我大概是睡前刷牙? “好了,蘭哥,換你來。” 我就知道。所以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我從薇薇安手裡接過了另一支牙刷,她呲著牙,露出了前麵的兩排牙齒。 我輕輕的豎刷著她的門牙,當刷毛觸碰到她的牙齦時我能感到她在微微顫抖,我因而又放緩了速度。 薇薇安已經換完牙了嗎?想著這樣無聊的事情,我把薇薇安的四顆小虎牙都好好地刷了刷,認認真真地刷了又刷。 不過我希望大家不要誤會,我隻是因為在思考自己幾歲褪完牙這種無聊的問題而忘記了進行下一步而已。 薇薇安張大了嘴,我細細地檢查了一下她的口腔,裡麵果然少了幾顆臼齒。 避開了因褪牙而裸露的牙齦,我將薇薇安的齒麵和牙齒的內麵都仔仔細細地刷了一遍,不過當我刷到上口腔時薇薇安還是發起了抗議。她向後一仰頭,一下把牙刷從嘴裡吐了出來,晃了晃腦袋,緊皺著眉頭。 薇薇安一下把嘴裡的泡沫都吐到了牙杯裡,朝我吐了吐舌頭。 “小祖宗,你一會兒拿什麼漱口啊?” 薇薇安開口嘗試跟我說話,但含著的泡沫讓她所說的話都變成了胡言亂語,我一個字也沒聽懂。 “好好好,你不要說話了,別嗆著。” 我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摸向了薇薇安的頭,但是她卻躲開了。她望著我怔了一下,旋即低下了頭,把腦袋轉向了一邊。 我搞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端著臉盆拿著牙杯離開了。 現在不知道是幾點,走廊裡依然是空無一人。我沒有看手表,因為不管幾點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塞繆蘭斯的早晨從八點鐘才開始,現在的我隻想好好照顧薇薇安而已。 再次回到薇薇安的房間時,她已坐到床上了。 我把臉盆放在了一邊,繼而把水杯遞到了薇薇安手中,她兩隻手捧著水杯,仰頭喂了一大口水。可能是喝的水太多了的緣故,薇薇安難以鼓動腮幫,隻能左右搖晃著腦袋來漱口,看著她的銀發在空中肆意舞動,我不禁有點想笑。 但是我依然沒能笑得出來。 薇薇安把水連同著泡沫又吐回了牙杯之中,我從她手中接過杯子,又把臉盆端到她的麵前。我看著她從裙子裡摸出了一根頭繩,將長長的銀發在腦後團成了一個丸子,然後拿皮筋紮了起來。她又將鬢角的散發都別到耳後,低下頭開始洗臉。 薇薇安洗得很細致,甚至會特意順著眼眉和鼻翼把邊邊角角的地方都抹順一遍。我不知道女生是不是都像如此,反正我洗臉就隻是胡亂接兩把水拍在臉上而已。 薇薇安呆呆地盯著臉盆,呆呆地盯著臉盆中的自己,我不知道她看到自己的這張臉時會不會想起另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到目前為止我們兩個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那個人,我不知道薇薇安此刻在想什麼,心也不禁懸到了嗓子眼。 “蘭哥,幫我擦臉。” “好。” 豈止是好,簡直是樂意至極,如果能一直像這樣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將毛巾在手心上攤開,想了想卻又把毛巾攥回手中,拇指和食指捏著毛巾的邊角,另一隻手扶住薇薇安的後背,在她臉上輕輕擦拭著。 感覺似乎花了很久才讓薇薇安洗漱完,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伺候人是如此勞累的一件事。 我把臉盆放到了地上,雖然僅僅是這短暫的一瞬,但當我再回過頭時卻發現薇薇安已經轉身換成了跪坐的姿勢。她背對著我,屁股坐在並攏的小腿上,兩隻小腳蜷縮在一起,腳心都擠出了一層層的褶皺。 我想摸一摸,但還忍住了。 “薇薇安你這樣坐著不要緊嗎?” “沒事的蘭哥,膝蓋已經不疼了。” 我在薇薇安的腳心上劃了一下。 她渾身一顫,小腿肌肉一縮,腳趾使勁地勾著。 “呀啊!” 薇薇安發出了一聲悲鳴,聲音很小,但是在安靜的房間中顯得格外清脆。 我直接惡人先告狀,沒有給她質問我的機會。 “你這個架勢是想要乾什麼?” 薇薇安並沒有向我追究,聲音又回歸了平常的冷淡。 “請幫我梳頭。” 梳頭嗎?可是剛剛——算了,既然是薇薇安的要求,那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薇薇安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了一把梳子,反遞到身後,我接過了梳子,然後看著薇薇安把頭發放了下來。她銀白色的長發宛如波浪一般滾落,一直垂到了屁股,薇薇安把頭向後一仰,繼而又蓋過了兩隻小腳。 這是不信任我咯? 我看著薇薇安如瀑般的銀發,握著梳子的手不禁猶豫了起來。 “可以摸薇薇安的頭發嗎?” “不然呢?” “那,我可以摸薇薇安的頭嗎?” “唔,蘭哥的話,可以。”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左手托起薇薇安的長發,右手捏住梳子自上而下地捋順著。 從薇薇安的秀發上傳來的觸感真的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不過硬要說的話大概就像是綾羅綢緞般的細膩,仿佛是靜水漣漪般的柔順,宛如是第一遍焯水後的蕎麥麵般的爽滑。 很奇怪的比喻,大概是因為我餓了吧。不過很遺憾,薇薇安的頭發並不能用來果腹,而且也不存在泛著銀光的食物。 說到食物,我往桌子上看了看,昨天我端來的餐盤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薇薇安吃掉後送走了。 嘛,即使是那樣也無所謂,畢竟我加上這一頓早餐也就隻是少吃了三頓飯而已,就跟薇薇安一樣——如果她早上吃飯了的話。 我把薇薇安的長發仔細地分作三匝,然後把三匝發辮分別重疊交叉縈繞在一起,上寬下窄,編成了一股麻花。我拿薇薇安剛剛褪下的頭繩在辮子末端纏上兩圈紮了起來,然後摸了摸她的腦袋。 “蘭哥,有一個動作多餘了。” “是嗎?這可是為了跟薇薇安增進感情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哦。” 我開口狡辯著。 增進感情什麼的,自然是我胡說的。 這是,給莉莉婭的。 我不知道我對薇薇安到底是一種什麼情感,因為我們的交集幾乎是從昨晚才剛剛開始的,但是我可以發誓,在我心中薇薇安絕對不是莉莉婭的替代品。 薇薇安是,獨一無二的,就跟莉莉婭一樣,是獨一無二的。 就因為長相一樣就可以被替代,不存在那種荒唐的理由,即使是性格一樣也不可能被代替,因為內質不同。這是,莉莉婭告訴我的。 我們,什麼都不是。我們每一個人,僅僅是我們自己罷了。 “蘭哥你在發什麼呆?” “沒事,我是在——” “在想人?是誰呢,讓我猜猜,不是妮娜姐姐,也不是舂姐姐,更不會是薇薇安,對嗎。” 她沒有說出來是誰,但我知道她絕對知道是誰。 “蘭哥,再幫我最後一個忙。” “好吧,也不差這一個了,你說吧。” “幫我換衣服。”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扯了扯剛給她紮好的麻花辮,結果薇薇安竟然直接向後一仰就躺了下來。我得說明一下,我真的沒有用力,這完全是她自己要躺下的。話說你剛剛不是跪坐的嗎,這韌帶也強勁得太過分了吧? “疼啊,蘭哥!” “所以說,我根本就沒用力好不好。” “膝蓋好疼啊!” “那就更跟我沒有關係了吧!” 真是的,這孩子原來是也這種脾氣嗎?簡直就跟—— 就跟莉莉婭一樣。 “這件黑色的裙子就像喪服一樣,幫我換掉。” “這種事也得我幫忙?” “沒什麼關係吧。” “你說呢?我可不會因為你才八歲就不把你當成女生。” “是當作女人才對吧。” “?” “?” 你也弄個問號出來是幾個意思啊?話說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一個什麼形象啊? 讓我看看我上上上上上一篇日記是怎麼寫的——你這麼早就情竇初開真的一點兒也不好! “薇薇安同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冒昧地問一下,就算要換衣服好了,那也應該是紮辮子之前的環節吧?” “嗯,但是大獎就應該留到最後吧。” “……” “算了,既然蘭哥那麼勉強,那我也勉為其難地勉強著湊付繼續穿吧,反正今天正好也用得上。” 雖然贅述了好幾個語義重復的同義詞,但是那些都不是我關注的重點。 我看了看表,現在才剛八點出頭,也就是說,塞繆蘭斯的早晨才剛剛開始。 “蘭哥你很幸運,明明都已經八點了卻還能趕上早餐。” “為什麼?”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發問。 “因為早餐延遲了這種敷衍的回復顯然不會是蘭哥想要的回答,這我是知道的,真正的原因是——安娜姐姐死掉了。就在今天早上,也死掉了。” 薇薇安淡然地說出了安娜身死的消息,就像是在跟我討論餐後甜點一樣平靜。 我不禁想起了薇薇安昨天跪伏在地磚上痛哭流涕的樣子,我這才明白她的眼淚是隻流給一個人的。 到目前為止,我們都還沒有提起那個人,這就是我們的心照不宣,這就是我們的傷口。 我同時也明白了,我對薇薇安的感情——不是愧疚也不是憐憫更不是偏愛,我想做的隻是讓她活下去,哪怕就隻有一個人,也必須是薇薇安活下去。 至此,受傷者們的故事開始了,是鮮紅流淌的,發黑凝結的血的故事。 是絕不會愈合的,對我們最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