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ison 05 　　瓦洛蘭歷964年6月14日 　　“艾歐尼亞？”克裡森驚奇道，“艾歐尼亞到皮城有好幾萬裡，中間還隔著大海。您確定，您的裝置，能讓我看到艾歐尼亞？” 　　“千真萬確，孩子。我能打包票。”黑默丁格得意地說，“現在，開始吧。” 　　克裡森走到裝置前，閉上了眼睛，伸出了手。他催動意念，將體內的洞察術魔法調動出來，注入到了儀器裡。龐大的法力在儀器裡與電能混合，發出了轟隆的聲響。 　　在第一秒，克裡森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釋放出去的法力，正在以一種劇烈的態勢增強。這也是他從未有過的嘗試，他穩住自己的精神領域，慢慢地借助機器的推力，將自己的法力指向更深遠的地方。 　　增幅器啟動的能量起初讓他頭暈不已，過了一段時間，視線開始清晰起來。他看到了一些街道、行人、花草樹木的畫麵，這些東西在皮城從未見過，但對他來說又是如此的熟悉。他在第一眼時就已經知道，他已經來到了艾歐尼亞。 　　“教授，我，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艾歐尼亞……”克裡森震撼得聲音都顫抖了。 　　“我宣布，實驗圓滿成功！！”黑默丁格在一旁捋著胡須，放出滿意的大笑。 　　克裡森還沒有從洞察的畫麵緩過神來，突然間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沒有立刻結束施法，而是對黑默丁格說：“教授，我有很多年沒回家了，我想看看我在艾歐尼亞的家。” 　　“哦，孩子，當然可以！造福大眾，這才是科學進步的初衷！”黑默丁格說。 　　克裡森的悟性很好，很快就在新的施法環境下摸索到了門路。他一路順著魔法脈絡來到了納沃利城，然後憑借著他的記憶，視野一路來到了他家所在的街區，然後透過房屋，進入了他的家中。 　　家中的場景卻不是記憶中溫馨的樣子。院子裡雜草肆意生長，顯然很久沒有打理過了。家門虛掩著，進門後遍地是打翻的瓶瓶罐罐與瓷器的碎片。為什麼家裡的景象是這樣子？克裡森的表情凝重起來，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看下去。 　　與此同時，他感到自己的精神領域在機器的持續輸入下變得不太穩定。他感受到了一些精神領域的壓力，但此刻的他心亂如麻，已經無暇顧及到這一點了。 　　“怎麼樣，看到你的家了嗎？是不是為此感到神奇？即使千萬裡之外的艾歐尼亞，此時發生的一切都逃不過你的眼睛，這就是科學的力量！”黑默丁格正沉醉在成功的喜悅裡，但他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克裡森的麵色不對。 　　“怎麼了，克裡森？” 　　克裡森沒有理他。 　　“喂，聽得到我說話嗎，孩子？發生什麼事了？你看到了什麼？……” 　　克裡森根本沒有心思聽黑默丁格講話。過去的記憶在此刻如同潮水在他的大腦裡洶湧而過。他所有的記憶，對家庭、父母的疑問，如同積蓄多年的盤根錯節，在此刻和眼前的情景交融在一起，在一瞬間形成了一個可怕的猜想。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事實的答案。 　　他還是決定沿著所見往下看去。不自覺間，他注入的法力加大了。仿佛是順應他的猜想，所有預想的東西，都一樣一樣地出現了。 　　他看到了地上暗紅色的乾涸的血漬，然後是一具陌生的屍體，緊接著是第二具、第三具。屍體旁邊都是被丟棄的兵刃。他發瘋似的加大魔法強度，繼續向下搜索，終於，在最裡麵的房間，也是他記憶中家裡最深的暗室，他看見了父母的屍體。他晝思夜想的父母。 　　父母的遺容比記憶中的形象更加蒼老，父親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母親則是被一把利劍穿胸而過，二人皆是死狀痛苦。 　　“啊——”一瞬間，克裡森發出了猙獰痛苦的咆哮，施法驟然失控，狂暴的魔法力量經過增幅器的加持呈幾何倍數增加，巨大的能量外泄讓竟然讓黑默丁格都被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停，停！給我關了它！”黑默丁格尖聲叫道。 　　…… 　　Crison 06 　　瓦洛蘭歷964年6月14日 　　一整個下午克裡森都沒有回家。他獨自坐在某個街角的臺階上，眼中滿是接上機器後洞察到的畫麵。失控的魔法增幅器似乎給他帶來了嚴重的副作用，以至於離開了機器，仍然有不同的、遙遠的洞察術影像湧進視野，讓他一時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根據黑默丁格的助手給出的結論，“魔法增幅器”所吸收的能量並不能百分之百地與施法者的精神領域相匹配，施法者的法術種類、物質參數以及情緒波動都會影響能量的輸入，而能量一旦輸入異常，便會影響施法者的精神領域本身。 　　一個約德爾人突然在他的旁邊坐下。約德爾人隻有克裡森的一半高，兩人並坐在一起的樣子多少顯得有些滑稽。 　　黑默丁格拍了拍他的背：“哦，孩子，早上的事情，我已經了解了。我很遺憾……” 　　“這與您無關，教授。您隻是讓我提早知道了事情的發生。”克裡森說，“我隻是無法接受……” 　　“你的父母死於黑幫火拚，他們是一個叫墨幫的地下組織的高層人物。墨幫和另一個叫納沃利兄弟會的地下組織發生了沖突。兄弟會在深夜襲擊了他們的住所。我已經委托了我在艾歐尼亞的朋友幫他們處理了後事。” 　　“他們從來沒告訴我……”克裡森雙手抱頭，回憶、情緒與淚水幾乎是擁擠著要一起出來。 　　“孩子，你的父母送你來皮城，正是為了保護你，也是希望你以後不再踏上跟他們一樣的道路。”黑默丁格說，“他們也許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你要理解他們。” 　　克裡森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今天的事讓我記下了教訓。”黑默丁格說，“還好，我找的是你，一個洞察術法師。不然，哪怕是一個最簡單的、具有傷害性的魔法，半座城市怕是會被夷為平地！我親眼見到了裝置的成功，也看到了它的破壞力。你離開了以後，我思考了很久。也許，無窮無盡的力量，無論放在哪裡都隻會激起人貪婪的欲望。我的發明，對於瓦洛蘭來說可能會是一場災難。所以，我決定將裝置和圖紙一並銷毀。” 　　克裡森驚訝道：“什麼？教授，難道您要就這樣白費這麼久以來的研究成果？” 　　黑默丁格一笑：“也並非完全浪費。我決定在原來研究的基礎上轉而研發一種能削弱魔法的裝置，就叫魔法減幅器。這種裝置如果安排在一些公共場所，可以避免魔法濫用導致的暴力行為，我想應該會有更為廣闊的應用前景。” 　　“聽起來不錯。”克裡森道。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但隻有你，是我無法彌補的錯誤。”黑默丁格說，“我分析了早上機器的數據，你的失控使機器對你造成了永久性的傷害。往後，你可能會一直受到洞察術魔法失控的後遺癥的影響，洞察術的魔法可能會糾纏你終生，這種後遺癥隨時可能會發作，你可能要不可避免地去看到一些你並不想看到的東西……” 　　“還記得我一開始說的嗎？我與人類的構成不同，我能看到你身上的法力。你的天賦非常好，總有一天，你也能夠做到。而洞察術的境界，可能還不止於此，你還會看到更多……” 　　“我希望你能克製住自己。你知道嗎？我畢生研究科學，科學對我性格的最大影響，就是教會了我‘理性’，讓我一直用嚴謹的目光審視事物，分析每一項數據。我想告訴你的是——無論你在日後看到了什麼，都不要被它所影響，保持冷靜，保護自己。瓦洛蘭赫赫有名的卡牌大師崔斯特，自詡“命運之子”，但是他麵對命運也並非一直保持全知的視角。用他的話來說，是‘窺探’——命運這東西，是從後向前看的，如果反著來做，你會活得很痛苦。” 　　對於黑默丁格說的一大堆話，克裡森不知道自己聽明白了多少。但為了讓他安心，他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對黑默丁格說道： 　　“謝謝您，教授，您的話，我會牢記在心。” 　　…… 　　Crison 07 　　瓦洛蘭歷964年6月14日 　　回家的路上，克裡森看到了喬伊。喬伊也坐在街角的臺階上，雙手抱頭，痛苦萬狀，一如之前的他。 　　“喬伊？你怎麼了？”克裡森走上去問道。 　　“我在清掃店鋪的時候，一顆老值錢的紫色水晶不知道為什麼從櫃臺上掉了下來，碎了。老板很生氣，喊我滾蛋。”喬伊慢慢地說，“我丟了工作，還得賠一大筆錢，我爸肯定不會饒了我的。” 　　克裡森在腦子裡想了幾秒，卻不知道應該在此時說些什麼。 　　“算了，不用想著安慰我了，這都是命。”喬伊嘆道，“克裡森，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一直想知道，但一直沒有問你。” 　　“什麼…” 　　“你，有試過看下麵嗎？” 　　“下麵？” 　　“對。”喬伊點頭，他伸出食指，指著腳下的地麵。 　　克裡森一下子愣住了。 　　他當然知道，皮城的下方就是祖安，一個混亂骯臟的地下城市。那裡缺乏管製，充滿了有毒的空氣、黑幫與犯罪。至少皮城的父母和老師都這麼說。 　　下城的居住區到地麵最近不過幾十米，完全在他的洞察力範圍之內。或者可以說，近在咫尺。 　　但是麵對喬伊的問題，克裡森隻能搖頭。 　　“從來沒有？” 　　克裡森繼續沉默著。找書苑 www.zｈａosｈｕyuan.ｃom 　　“就算是你這樣無所不見的法師，也隻能看見自己想看見的。”喬伊感嘆道，“和我這樣的普通人有什麼不同呢。” 　　“如果，”他繼續問，“你生活的地方不是這裡，而是都像下麵那樣呢？如果你的視野裡都是你所不想見的，你見到的又是什麼呢？” 　　…… 　　“要是我，就閉上眼睛，什麼也不看，一片漆黑最好。這樣至少不會傷害自己。” 　　喬伊最後的話與黑默丁格說的多少有幾分相似，此刻在克裡森的耳畔不斷地反復。克裡森一路無言地回到了家門口。黑默丁格的告誡，喬伊的怪語，洞察之眼下浮動的種種視覺畫麵，以及自己對過去所有的回憶，此刻正在他的意識裡交纏、翻滾、打轉。 　　克裡森感到自己的意識沉溺在一望無際的水域，漂浮的視野隨著潮的漲落而起起伏伏。 　　“窺視。”他自言自語，嘗試用盡所有的精神力去無視洞察之眼下四麵八方湧入的畫麵。他萬萬沒有想到，多年以來修習的洞察術，如今竟然會成為自己要克服的心魔。 　　這個過程對他來說必然是煎熬的，但他會盡力去做。否則，自己不完善的靈魂終有一天會破碎。 　　克裡森打起精神，環顧家的四周。精神領域的眼睛變得汙濁後，肉眼看到的的畫麵第一次變得如此明晰與陌生。他的視線掃過院外的圍墻，院子裡迎風舒展的草木，以及房子墻壁上白色的磚石。最後，克裡森抬頭久久凝視著那位於大門正心的門眼，卻終究沒有再跨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