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il 21 瓦洛蘭歷982年7月25日 “喂,忒瑞爾。”我聽見一個清越的聲音在喊我的名字,一雙手正溫柔地搖晃著我的臂。是艾瑞莉婭。那一剎那我才從那一方詭異而深刻的精神空間中蘇醒過來。 我花了好一會兒才能從視線中分辨虛擬與現實,有點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我精神恍惚,看見了艾瑞莉婭的俏臉。她笑著問我:“感覺如何?” “還行吧,說不大清楚……”我低頭,看著手裡這個造型詭異的布偶。它在笑,無論是眉目還是咧開的嘴角,都透露著難以掩飾的笑意。我凝視著它瞇起來的眼,卻怎麼也笑不起來。 “這就是薩科的記憶嗎?”我問。 “絕對真實。”艾瑞莉婭說,“即便被打回原形,它的身上還是有很濃重的黑魔法氣息,連納沃利城的大牧師都費了一番心力才將它凈化呢。是大牧師教會了我這種魔法,很好學,可以讀出薩科的記憶。但不知道為什麼,隻有它的前半生……” “我也不會想去看後半部分了。”我說,“沒想到這樣一個惡魔也會有如此復雜矛盾的過去。” “這就是我想讓你看到的。”她突然認真起來,說,“世間的所有魔法都源自艾歐尼亞。黑魔法亦是艾歐尼亞孕育的一部分,像薩科這樣的黑魔法之靈,本該受到自然的禮遇。薩科是最純凈敏感的鏡子,它能夠映照出這片土地的裂痕。它的殘暴與惡性,隻是一種印染……” 她說到這裡,流露出了莫名的、令人心思沉落的神傷。 “夜刃與薩科,其實都是一類人。我們所要麵對的,都是一個看不見的世界……我知道你很難一下子明白,所以我才將它送給你。希望你有一天,能夠理解夜刃的內心。”她說。 “謝謝。”我說,“但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我相信你會保護好它。”艾瑞莉婭一笑,“你總是會盡力去保護所有人。放心吧,凈化過後,它不會再有什麼危害了。” “所以,”我停頓,“你帶護衛隊剿滅了七絕堂,也是因為讀取了薩科的過去嗎?” “埃德琳和你說了?”她問。 我又想起了那個綽約窈窕、迷惘又堅強的舞女,說:“是的。我們之間的事,她也知道了。” 艾瑞莉婭點了點頭:“她是護衛隊的副隊長,對我的行蹤和日常生活了解密切,早晚也會知道的。她是一個好女孩兒。” “她也是這麼說你的。”我說。 她笑了一笑。 “埃德琳是一個很特殊的人。她能通過綢舞進行對自然、土地與魔法的溝通。”艾瑞莉婭默然地說,“我需要借助劍,而她能夠自己完成。如果你多了解一下她,便會知道她這種形態的難能可貴。” 每當艾瑞莉婭聊到這種話題時,她便會顯得認真而出神,我與她的距離也會在一瞬間被強行拉遠。而正是她的這種默然的姿態,每每會讓我聯想到那個黑衣紫眸的夜刃,在我眼中越發深邃而閃光。 “其實,我也有一個禮物給你。”我轉了話題,緩緩地說。 “哦?”她好奇地看我。 我轉身,從第二排的櫃子裡把它拿出來。我能感受到這樸素方正的小東西,一下子把她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哇。”她的眼神中閃過驚喜,“這是,八音盒?” “機芯是定製的,外殼可是純手工製作,雖然有點醜。”我有點尷尬地說,“還在皮城時,做過幾天木匠的學徒。” “哈,沒想到你還會木工。”艾瑞莉婭端詳著它,“我可以擰動它嗎?” “當然。” 我看著她微微用力擰動木盒邊緣的發條,帶動裡麵的軸承一節一節地旋轉起來,每一節推進在我眼中都有如永恒般漫長。 音樂傳出來。木盒中,清脆的金屬機鍵有節奏地撥動著不同的音域,清澈的旋律如織流淌。這是《Breathing》的韻律。 “電子舞曲的旋律裝在八音盒裡,竟然也會有這麼巧妙的效果。”艾瑞莉婭喜悅地說,“這旋律……你修改過?” “改了一點。”我點頭。 “清新了很多呢。”她說,“原版的比較深沉,各有千秋吧。——這麼說,《Breathing》,你已經完成了?” “沒有。”我笑了笑,“我想了很久,既然這支曲子的靈感由你而起,就應該需要你的完全融入才是。所以,我想邀請你,給我做一段采樣。” “哇,”她道,“我也能參與製作嗎?” “非你不可。”我握住她的手,“你什麼時候有空?” 她還是掙脫開我的手,思索了片刻,說:“明天。” …… Treil 22 瓦洛蘭歷982年7月25日 從艾瑞莉婭那離開後,我又回到店裡開門營了一會兒業。生意冷清,一直到打烊時間也沒什麼酒客。轉眼又是夜裡三點,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純牛奶提神,音響係統裡播放的是《Folia.01》,來自尚贊地區的小提琴奏鳴曲。我聽著委婉動人的琴聲由淺入深,來回牽扯,哀轉久絕。我沉浸在音樂中,心想,如果要給這支音樂加一個主題,我願意稱之為《狂亂》。 思索時,店外走進熟悉的身影,是貝亞爾。 “平時的這個點,你應該在休息。”我抬頭說。 “沒辦法,事情很多。”貝亞爾說,“七絕堂被護衛隊徹底清剿,雖然減少了我們的麻煩,但這個事件本身也會對地下世界產生不小的震動……最近兄弟會也活動得厲害,在很多方麵都與鷹眼產生了沖突。” “裡恩還是在和你們死纏?”我有些驚訝。 “看來你的消息也並不總是靈通。或者說,你的心思早就落在了別處。”貝亞爾的眼神中閃出什麼,他似乎話裡有話,“護衛隊和我們都在暗中保護這個街區,兄弟會的人暫時還不敢踏足。但在別的地方,他們都在與鷹眼針尖對麥芒地爭鬥。我也是在最近才知道兄弟會竟然隱藏了這麼多,裡恩的個人實力也比當年長進步了不少。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隻有楊能和他平分秋色。” “這麼厲害嗎……”我嘀咕道。心裡想,自己竟然惹了這麼一個人物,要不是有護衛隊和鷹眼的特殊照顧,自己的這家店已經不知道被砸了多少遍了。 “好,忒瑞爾。”貝亞爾的語氣突然變得認真而嚴肅,“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和刀鋒意誌艾瑞莉婭交往?” “……” 我一下被他的提問扼住了。我的眼神在躲閃,而貝亞爾的眼神則毫不留情地在窮追不舍。 “不必掩飾,我有自己的情報渠道。” 貝亞爾說,“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 “沒有。”我唯唯諾諾。 “那怎麼?” “至少現在還沒有。”我說。 “喂,忒瑞爾,你是我的朋友。”貝亞爾對我說,“所以我必須告訴你,走近她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她很危險,而你隻是一個連自保都難以做到的普通人。自從你窩藏夜刃的那一天起,你已經被卷入太多你不該涉及的事情了。” 我驚愕地張大了嘴:“你也知道夜刃就是……” “嗯。”貝亞爾點頭,“還記得兄弟會襲擊這裡的那一晚嗎?當時的場麵很混亂,但我從她的眼神中幾乎已經斷定了她的身份。你也知道,我與夜刃在一年前交過手,因此我比其他人更加熟悉她。我也見過刀鋒意誌幾次,最早的一次可以追溯到戰前……當晚的戰鬥中,我受了很重的傷,裡恩撤走以後,所有人都以為我回去養傷了,實際上——我帶傷追了好幾裡路,在荒無人煙的郊野又與她私下見了一麵。” “什麼?”我道,“為什麼?她可是刺殺克裡森的兇手啊。” “隻為確定我的判斷。”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也得承認,自己有時過於自負了。正因為我斷定夜刃就是刀鋒意誌本人,所以我相信她不會殺我,而她對克裡森的刺殺則另有隱情。但我們並沒有太多的交流,她便離開了。隨後,便又是一周以前的偷渡客事件……” “她和你私下見麵,可為什麼一直沒有和我說過?”我道。 “這正是我想要警告你的。”貝亞爾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忒瑞爾,你是一個很敏銳的人,這一點我必須承認。我想請你問問自己:你有多了解她呢?她化身夜刃多年,殺過的人不知其數,這些事情她和你透露過哪怕一點嗎?再換作刀鋒意誌,她是艾歐尼亞的精神象征,五年前的戰爭時期,所有軍營中的戰士都追隨她的步伐南征北戰。她的這條命早就和艾歐尼亞的土地捆綁在一起了,而你說到底是一個外鄉人,你的靈魂如何與她共通?” 貝亞爾的一連串發問令我語塞,心中的情緒又復雜起來。 “這也是我很多時候想要去了解的,卻一直沒有機會開口去問。”我低聲說,“你們鷹眼,是怎麼度過那場戰爭的?或者說,你們對諾克薩斯人是什麼態度?” 貝亞爾愣了一會兒,嘆息道:“你是戰後才來艾歐尼亞的,不清楚當時的情況。” “你現在腳下的納沃利城,在七年前曾經被諾克薩斯人攻占。諾克薩斯人有秩序地搬空了全城。我曾親眼見證他們砍伐城裡的靈樹,並殺害前來阻止的艾歐尼亞人……那些畫麵,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遺忘。” “七年以前,我在鷹眼還隻是一個平凡的小卒,克裡森命令我們退讓,禁止鷹眼的成員參與戰爭。我知道他是為大局考慮,但當時也有很多人在普雷希典戰役後選擇退出組織,參加自衛軍……在那時,刀鋒意誌的名字幾乎就代表著希望。” “所以,忒瑞爾,作為你的朋友,我必須得告訴你,你和她不會有一個好的結局。我知道你救過她,她也救過你,你們倆很有緣。我也知道你性格的高尚,她靈魂的完美,你們兩個走到一起、產生情感是很正常的。但這隻是你們兩個不計後果的沖動。你是因為你的善心,她是因為她的孤獨,難道不是嗎?” 我沒有太在意貝亞爾在話中對我的評價,但是他話裡對艾瑞莉婭的描述,勾起了我更多伴隨著憂苦的回憶。 我想起她來,我想起她家中陳列的劍刃,想起他將薩科布偶鄭重交到我手上的情景。她時而俏皮時而深沉的神態。一切仿佛歷歷在目,近在眼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是夜刃。她是刀鋒意誌。她是護衛隊的隊長,那個全艾歐尼亞瞻仰的巾幗英雄,她也是那個會獨自在角落裡默默喝酒、聽音樂的寡言的女孩兒,是那個會為了一支曲子而坦露傾心的女子。 那一刻我似乎想清楚了她的構成。她是一個默默地將矛盾與雙麵人格潛藏在一副軀體裡的強大靈魂,一株獨自在寒土中生長多年的紫羅蘭。她的靈魂,或許,必須要一些東西來調和。 想到這裡,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貝亞爾,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你的關心。也許你所說的是對的,我與艾瑞莉婭不屬於同一個世界。但在我與她接觸的這幾天裡,她已經在盡力向我呈現她世界了,我也在努力走進她的核心。你也說,她是艾歐尼亞的象征,是一個完美無缺的靈魂,正因如此,我更不忍心看到這樣的靈魂繼續獨自麵對那個世界的壓力,受到創傷。不管她尚且隱瞞著多少未知之事,既然她都已對我誠心以待,我便會盡力分擔她、守護她。無論麵臨多大的風險。” 我和貝亞爾相識多年,從未有過如此嚴肅認真的談話。他似乎也被我的話給愣住了,良久才說:“既然你已經這麼堅定,我也隻能尊重你的選擇。”隨後,他又說:“忒瑞爾,請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需要鷹眼的任何幫助,我都會力所能及地出手。” 不知為何,我竟有些感動。遲疑了兩秒,我轉而笑道:“現在就有件事需要我們一起完成——” 我從櫃臺前拿出特大號的啤酒杯,說:“和我一起乾完這一加侖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