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兒也感覺到自己在淩昊麵前的表現好像與平常有點不一樣。不過她倒不認為有男女之情方麵的意思,因為她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未來的對象應該比自己大一些、強一些,對淩昊這個剛畢業的毛頭小夥,韓秀兒壓根兒就沒往那方麵想過。 她隻是覺得淩昊這個人有點傻傻呼呼又神神秘秘的,說話沒頭沒腦,經常隻有結論沒有來龍去脈,讓你根本連掩飾和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卻每次都能說到自己心坎裡去。 似乎在淩昊麵前,她就起不來裝模作樣的心,一來好像沒必要,二來裝也沒用,像對牛彈琴。 而且憑女人的直覺,韓秀兒也感覺到淩昊好像與別的人不一樣,他明顯是喜歡自己的,但喜歡的好像不是套套中的這個自己,而是長期被晾在角落中的那一個。 “哪個才是真的自己?”韓秀兒不知道,但從感情上,她好像更心疼角落的那個而同情套套中的這個。 所以,與淩昊在一起的時候,韓秀兒感覺很放鬆。她給自己的解釋,是白撿了一個弟弟。 總而言之,韓秀兒還是蠻喜歡跟淩昊呆在一起的,起初還拉著藍鈴花和鄧小胖他們一起,後來就經常兩人單獨行動了。 而且每次在一起時,韓秀兒都會有意的釋放自己,而人一放鬆,就容易原形畢露,尤其是韓秀兒這種長期生活在設定的套套中的人,有時的表現,連自己都會大吃一驚。 有次飯後一起溜達,兩個人為稱呼的問題杠上了。 “淩昊你為什麼不叫姐?秀兒秀兒的,很沒禮貌誒!” “我憑啥叫你姐,你又不比我大。” “我怎麼不比你大了,我就是比你大。” “你哪裡比我大了?” “我哪裡都比你大!” “我這裡就比你大”淩昊使壞,比了比肱二頭肌。 “我這裡比你大。”韓秀兒不甘示弱,傲然把胸一挺。 “我屁股比你大。”淩昊翹了一下屁股,繼續挑釁。 “不信!不信!肯定是墊了海綿,有本事給我看看!”韓秀兒認定淩昊是有色心無色膽的菜鳥,自恃有兩次戀愛經驗,是個“老手”,所以居然毫不退讓,瞅瞅周邊沒人,伸手就要去解淩昊的腰帶,嚇得淩昊趕忙叫姐認輸。 韓秀兒一臉得意:“小樣兒,小毛孩也想占本姐姐便宜,你還嫩著哪!記得以後要叫姐姐哦,小-弟-弟,嘻嘻!” “這也太分裂了吧?你還是韓秀兒嗎?”淩昊簡直無語了,“哪裡是修女也瘋狂,我看是修女更瘋狂啊。” “你在嘀咕什麼?說誰修女哪?” “沒有沒有,你怎麼可能是修女,你是聖母瑪麗亞!”淩昊不敢再惹這個姑奶奶。 “什麼?找抽是吧?敢咒我未婚先育?”韓秀兒腦洞卻大得完全超出了淩昊的想象。 “不過,修女和聖母倒真挺像日常的我,可是我不喜歡!” 淩昊正無言以對的時候,韓秀兒卻突然幽幽嘆了口氣。 瘋狂的韓秀兒讓淩昊受不了,一本正經的韓秀兒讓淩昊更受不了,因為他感受到了她的撕裂和糾結,似乎古靈精怪的“本我”和修女般莊重規矩的“自我”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不,你喜歡的!”淩昊把自己的直覺說了出來,“你隻是不喜歡她把現在這個放鬆自在的你完全擠沒了。其實並沒有兩個你,隻是有兩套衣服,一套是演出服、一套是家居服。你喜歡舞臺的感覺,喜歡聚光燈和萬眾矚目,喜歡大家喜歡的你。時間長了,這種喜歡就成了一種設定,成了一種習慣,慢慢模糊了舞臺和生活的界限。你習慣了演出服穿在身上的感覺,這種感覺慢慢烙印到了你的腦子裡,已經形成了依賴,化成了禁錮,以至於臺上臺下甚至洗澡睡覺都脫不下來了。” 進入推演分析狀態的淩昊是冰冷而淩厲的,仿佛整個人變成了一把泛著寒光的柳葉刀。這樣的淩昊讓韓秀兒感覺陌生而神秘,有點害怕又有點著迷。 “但是毫無疑問,這個演出服太沉重了,已經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你想把它脫下,赤赤條條舒舒服服的洗個熱水澡,通通透透的睡個大懶覺,你想有個地方撒嬌耍賴滿地打滾,你想試試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大喊大叫,你……” 淩昊還想往下說,突然發現韓秀兒已經流淚滿麵抽泣不停。這讓淩昊一下子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鋒利的柳葉刀一下變成了不開竅的榆木疙瘩。他滿腦子的理論,實踐經驗值卻幾乎為零。 “喂,不借個肩膀靠一下嗎?”愣了半天,還是韓秀兒打破了尷尬。 淩昊趕緊靠過去,卻不敢貼得太近,身體繃得直直的,做出一根支柱的架勢。 “菜鳥!”韓秀兒暗嗔了一句,隻得自己將頭靠到淩昊肩膀上,閉上眼睛還順手把淩昊的一隻手拉過來環到自己腰間。 淩昊沒想到幸福來得那麼突然,聞著秀發的清香,抱著懷中的溫軟,人一下子竟是癡了。 “不要想入非非哦!你把人家弄哭了,便要負責把人家哄好。”良久之後,韓秀兒突然又活過來了,“我現在是你的病人了,醫生可不能對病人有非分之想哦!” “病人?”淩昊有點沒反應過來。 “對啊,你剛才不是像個江湖郎中嗎?說人家說得一套一套的。” “這麼說,你認可我的分析?” “我的爸媽很愛我!”韓秀兒沒有正麵回答淩昊的問題,“我也很愛他們。我們家是別人眼中的五好家庭,父慈母愛,善良上進。我從小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漂亮聰明還懂事。我從小就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什麼是有用的,什麼是沒用的。 我從來不會用撒潑耍賴的方式去要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那不但是“不對”的而且是“沒用”的。如果我要吃糖,我可以去跟爸媽請求,我最多可以得到兩顆,第三顆就不行了,因為吃多了“不好”,如果非吵著要,那就“不對”了,而撒潑耍賴肯定是“沒用”的,甚至連第二天的份額都會受到影響。 不得不說這樣的教育方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我很快建立了穩定的自律。後來上生物課學到巴浦洛夫的條件反射實驗,我感覺自己就像那條小狗。孔子說自己七十才“從心所欲不逾矩”,我覺得自己七歲就達到了。”韓秀兒有點自嘲地說。 “你說我喜歡舞臺的感覺,那也沒錯,可我覺得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害怕。我是懂事的韓秀兒,是一貫正確的韓秀兒,我早已經忘記了怎麼犯錯。我害怕出錯,害怕做不好,害怕別人看笑話,更害怕讓爸媽失望!我太愛他們了,也知道他們太愛我了,我不想讓他們對我有一丁點兒的失望!” “你知道嗎?因為太愛他們了,這兩年我都不敢回家,因為我害怕他們看出我不快樂,害怕他們看出我累了,害怕他們看出我並不喜歡現在的生活。我在外麵是受人歡迎的韓秀兒,在家裡還是充滿正能量的懂事的韓秀兒。我不想天天在舞臺上,但我找不到哪裡下舞臺啊!” 說著說著,韓秀兒又留下了眼淚,打濕了淩昊胸前一大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淩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隻是緊緊抱住她的肩膀,讓她盡情的在自己懷中抽泣。 他總算明白了,那個向自己求助的小女孩,應該是韓秀兒的“本我”,還沒長大就被“自我”給壓製住了。而“本我”是沖動的、生發的、突破的,代表的是原始生命力,也是創新和勇氣的來源。 一般人,是在“本我”與社會規則的反復沖突中慢慢中找到平衡而形成“自我”的,而韓秀兒麵對的社會化規則過早、過強,以至於沒來得及經過多少沖突就形成了“自我”。但這個“自我”是很脆弱的,就像未經鍛造的生鐵,看起來硬,但沒有韌性,容易斷裂,並且明顯生機不足。這也就是淩昊感覺到韓秀兒身上生命流逝跡象的原因,其實不是流逝,而是代表生命力的那個小女孩被壓製了,沒有釋放出來。 過了好大一會兒,韓秀兒才算是平復下來,看著淩昊胸前眼淚鼻涕一大片,很有點不好意思,卻又責怪道:“你不會拿張紙巾給人家嗎?” “啊?沒帶誒!”淩昊有點懵逼。 “以後跟女生出門記得要帶紙巾哈,真是菜鳥!”韓秀兒白了他一眼。 “哦!”淩昊乖乖的應了一聲。 韓秀兒對淩昊對這個反應還挺滿意。“好吧,看在你讓姐姐哭得這麼爽的份上,給你個機會來追我!” “哭得這麼爽?!”淩昊有點無語。 “對啊,哭得這麼爽。你知道我多久沒哭過了?” “多久?” “上一次還是五年前奶奶去世,再上一次,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