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24作者:靈麓夜行 第417章董仲舒勸學 這是董仲舒成為太學博士的第五天。 對於這裡的生活,他可謂是再滿意不過了。 現在察舉製尚未正式開始執行,劉徹暫且隻給地方郡縣下發了旨意,讓他們遴選賢才、廉吏及孝子,最終名單則要等到來年開春上交。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這些太學博士的教學任務尚未下發,自然是有大把的時間,由他們自己安排。 清閑僅僅是董仲舒滿意的原因之一。 據他觀察,太學的基礎設施是相當完善,並不因為它隻用了三個月建好,就顯得倉促破敗。 博士的居所乃是一人一間,臥房采光極佳,並且每間房內都安排了廁所,並不需要幾十人一起去爭搶公用的。 這些無疑是提升幸福感的細節。 要知道哪怕到了後世,某些城中村裡,一樓十幾戶人家,隻能在公共衛生間中方便,到了冬天,簡直是種折磨。 在漢代,居民家中沒有修建廁所的情況,可以說是普遍存在。 畢竟鄉野之中,隨處找個野地草叢解決即可,至於郡縣之中,隻要不在大馬路上,其實各種角落,亦是僻靜。 至於這些日子的吃食,他同樣覺得非常方便。 太學中是有專門的食堂存在。 作為大漢最高學府,太學中的食堂倒不像後世中小學的食堂,由公司招標,把成本壓縮到極低,反倒是官方補貼極多,不用考慮成本,最主要是讓太學內的師生吃得滿意。 公孫弘因為食堂的美味與便宜,屢次在董仲舒麵前,贊不絕口,“我在考試結束的這些天裡,去了數家食肆酒樓,欲一品京城美味,往往是敗興而歸,差強人意的都少,沒想到反在太學之內,嘗到了讓我滿意的飯菜,真是令我意外啊。” 不過董仲舒對口腹之欲倒沒有什麼特別要求。 隻要味道沒有到令人反胃,吃了不會壞肚子的地步,那自己就能接受。 當然,吃飯不用離開太學,這樣的方便,倒是讓他頗為滿意。 畢竟食堂與藏書室挨得很近。 往往用過餐後,自己便可以散步走到藏書室內。 那棟藏書室,才是董仲舒認為太學做得最好的地方。 要知道在地方上學習,想要獲取典籍,那是非常困難的,不少典籍殘缺不全,甚至屬於孤本,一郡之內,隻有某些大儒擁有,年少的自己上門求取,往往要遭冷眼。 而太學之中的藏書室,不說應有盡有,但各家典籍,保存得相當全麵,甚至有一卷高祖時期流傳下來的原版伏生《尚書》,以及三冊由陽夏文貞侯收集的《樂經》。 它們的象征意義比實際意義更重。 要知道這代表著從戰火中流傳下來的文化。 野蠻與刀劍摧毀不了人們向往文明的種子,除非所有孩提的向學之心死了,隻渴望名利,追求物欲,或許那才會摧毀文明的根基。 從藏書室中借閱典籍,亦不是什麼難事。 原本董仲舒以為要經過數道手續,非常麻煩,因此他最開始都是在書架前站著看書,不想招來麻煩。 隻是後麵藏書室的管理員見著他常來,好心提醒,告訴他可以借回去看。 董仲舒這才知道,陳洛製定的借閱規則,並不嚴苛。 那些普通的紙製書籍,隻需要登記名字,一人總共可以借閱十本,在兩個月內歸還即可。 而藏書室內竹簡,倒是需要通過身份證明,才能帶離,一人隻能借閱一卷,需要在旬日內歸還。 至於藏書室內的某些孤本,原則上是隻能在這裡觀閱,不過因為某些研究想要帶離,則是需要向陳洛申請,得到批準才行。 不過董仲舒暫且隻需要借閱那些紙製書籍就夠了。 畢竟那些竹簡的信息量過低,除了有對照古籍的作用外,其他時候,還是翻書更加方便。 總的來說,太學博士的待遇,簡直把福利基本拉滿。 換成同等俸祿的其他官職,在長安哪有這麼好的待遇。 比方現在的免費住宿,物美價廉的食物,清幽的辦公環境……簡直可以用享受二字來形容。 董仲舒覺得自己不算是無欲無求的那類人,但是太學內的生活滿足了他的全部想象。 在這樣的環境下治學,那麼閱讀經典並非一件苦事,反倒如同享受。 要知道有多少先賢居住在陋巷之中,喝著清水,吃著粗劣的食物,晚上隻能借三分月光讀書。 他們在那樣苛刻的環境下,仍舊傳下了自己寶貴的思想。 自己擁有如此好的條件,又有什麼可以抱怨的呢?
日子這般不鹹不淡地過去五天。 董仲舒在太學內的生活漸漸形成了規律。 起床,洗漱,與公孫弘結伴前去食堂用早食,交流攀談,上午結束。 用午餐,前去藏書室還書,挑書,借書,閱覽,下午結束。 晚飯過後,接觸同僚,進行辯論,挑燈夜讀,一日結束。 太學內的這些同僚,董仲舒覺得他們的能力倒是比外麵的那些文士要強上很多,通過了太學的篩選,果然還是不一樣的,在吵……在辯論的時候,這些人不至於最開始就被帶入進自己的邏輯,進行交流的時候,還算是有來又回,沒有被自己單方麵給摁著輸出,一言不發。 在第五日的傍晚,公孫弘過來敲響了董仲舒的房門。 “次卿過來,是有何事?”剛剛從藏書室歸來的董仲舒,正在吃飯,不過他放下手中的食盒,先去開了門。 “你這又是去藏書室看了一下午,現在才回?”公孫弘樂嗬嗬地問了一句,感慨道,“你們年輕人的研學精神,我是遠遠比不上咯,現在年歲大了,隻希望不要將原來的知識都給忘光就行。” 董仲舒笑著接話道:“我認為次卿這話有失偏頗。” “哦?還請指教。”公孫弘倒不羞惱,虛心問道。 他知道董仲舒未來在學術上的成就,必然遠遠超過自己。 要知道整個太學之中,已經是匯聚了天下最優秀的一批賢才,而董仲舒這幾日又能在其中脫穎而出。 未來儒家學派復興的希望,公羊學派振興的希望。 全係於其一身也。 沉吟片刻,董仲舒揉著下巴道:“讀書這件事情,隻要有心,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年少的時候讀書,就好比日出的朝陽,可以照亮前路,讓我們明白前進的方向。 壯年的時候讀書,就好比明亮的月光,可以感悟心境,反思過往的得知。 而晚年的時候讀書,就好像拿著燭臺在夜裡走路,這總比閉上眼睛,沉醉在昔日的成就而不見外物變遷要好。 在我看來,持續的學習是絕對有必要的。 古往今來,往往成就大事者,多半青年與壯年時期,而這些豪傑待至暮年,往往會做出一些昏聵的決定。 這是什麼原因呢? 不少人認為這是他們年紀大了,身體的衰老消磨了雄心壯誌,讓他們不再銳意進取。 可如果他們願意持之以恒地學習,憑借書籍繼續了解世界,維持對世界的敬畏,或許他們便不會那麼自我地覺得,自己的決定全是正確的。” 隨著董仲舒話音落下,室內短暫性地陷入了沉默。 不少人確實會以年齡為由,拒絕枯燥的學習。 自己忙碌了大半輩子,總得享受享受吧?
看書這種事,讓年輕人去做就好,我有“人生經驗”,吃過的鹽比他們吃過的飯還要多哩。 可以說絕大部分人都是這麼想的。 懷著這樣的心態,他們推開了案牘上的書冊,心態亦是由開放轉為保守,漸漸故步自封。 隻不過董仲舒現在正麵將這個泡泡給戳破。 哪怕一百個人中有九十九個人這麼想,那也不代表這就是正確的觀念。 就好比虛偽的花朵生長在欺騙為名的土壤之中,哪怕它外表絢麗,亦結不出名為真實的果子。 公孫弘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苦笑一聲,“仲舒你這話,可真是犀利而尖銳啊。 如果伱這言語沒有道理,那我可能笑一笑就過去了,隻是現在我感覺如芒在背,想必心中羞愧。 唉,明日開始,我便一並與你去藏書室吧。 哪怕現在眼睛沒有以前好使,讀書的速度慢了,但就像你說的,隻要在前進,那總比原地駐足要好。 你們這些年輕人都在進步,要是我原地駐足的話,那反倒是顯得在倒退了。” 畢竟學習這事,不單單是看自己的知識儲備如何,同樣是要和旁人進行對比的。 要是公孫弘在地方郡縣之中,以他的學識水平,哪怕放鬆一會,同樣是難逢敵手。 何況他在學術上的研究,也已經卡在了一個瓶頸,哪怕近些年不斷努力,但進步並不顯著,這就屬於是能力發揮到了極致,但受到天賦的限製,想要更進一步,隻能看運氣了,這亦是公孫弘有些懈怠的原因。 隻不過到了太學之中,周遭同伴的學術能力,都屬於大漢頂尖,尤其是有董仲舒與自己進行對比,壓力頓時就上來了。 原本擺爛的心思,本身就淡了許多,加上董仲舒這麼一勸,公孫弘自然不好意思再去敷衍學習。 “我這就去看藏書室的門還開著沒有。”感到有絲絲焦慮的公孫弘,頓時起身,想要告辭。 董仲舒笑著應下,不過待到對方走到門口,又是出聲叫住,“次卿,你還沒說自己過來是所為何事。” 要知道現在這個時間,都屬於各自的飯點,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一般都不會互相打擾。 因此公孫弘過來拜訪,顯然是有事要和自己說才對。 “哦對,差點忘記提醒你了。”公孫弘尷尬地轉過身來。 自己過來拜訪,確實是有事告知。 但董仲舒一番勸學之語,乃是把話題帶偏,讓他霎時間內是忘記了最初的目的。 輕咳兩聲,公孫弘開口道:“今日下午乃是有人過來,言說明日辰時,陳學長要過來見見我們這些博士,大概是要宣讀強調那些規矩。 他們過來說這事的時候,你正在藏書室內,於是便讓我轉達與你。” 進入太學了好幾天,享受到它的種種便利之後,眾人愈發覺得這位陳太學處事手段不凡。 這裡的諸多便利,得有充分的管理經驗才能製定得出。 好比藏書室內借閱的細則,看似平平無奇,可仔細想來,它能確保將來太學師生都借到自己需要的書籍,並且不會造成藏書大量流失。 放在後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圖書館內的借書條例沒有什麼讓人驚奇的地方,但陳洛復刻過來,卻讓董仲舒他們覺得這是深思熟慮後得到的結果。 對於這次講話,公孫弘等人乃是相當重視。 他們不僅是為了進一步了解太學的規矩,更是想見見這位陳太學,想知道他究竟是何等風範。 董仲舒拱手言謝:“原來如此,多謝次卿了。” 聽聞通知的具體內容,他同樣是生起了重視之意。 要知道自己享受著太學帶來的便利,那麼對這位使太學如此便利的主導者,該給出應有的尊敬。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他是對陳洛生了好奇之心,想知曉對方如何能夠做到這般,事無巨細地製定好規則,掌握整個太學。 究竟是本身能力超凡,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無論如何,明日一見便知。 公孫弘擺了擺手,還禮道:“不過是過來傳個話而已,這有什麼好謝的,哪怕我不過來,其他人一樣會來提醒你的。 反倒今日仲舒這番勸學之言,讓我醍醐灌頂,再度點燃向學之意。 故而要要言謝,那該是我向你言謝才是啊。” ———— 公孫弘、董仲舒嘗共太學任博士,忘年而交。 董仲舒為人廉直而好學,常往藏書室,年餘,治《春秋》冠於太學。 公孫弘自覺老矣,嘆之。 董仲舒勸曰:“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次卿何故言遲?” 弘悟,亦學,且希世用事,終位至公卿。——《史記·公孫弘董仲舒列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