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緩緩走上前去,居高臨下看著下麵的人。 那一雙雙充滿殺氣的眼神,全部都死死地盯著他,就像是狼群盯上了強大的獵物,充滿了兇光。 這些人他都不認識,哪些人是堂主,哪些人是壇主,他都不知道。 不過一個一個看下去,何方忽然看到,人群的最後麵,有一個熟悉的麵孔。 文鵬壇壇主,趙春城。 萬鵬王在身後說道:“本幫的規矩是,如果有人犯了必死的罪,又想求活,就要過了這條血路,隻要你能活著走下去,過往全部一筆勾銷。” 何方道:“這是個很公平的規矩。” 一個本來必死的人,隻要能獲得一線生機,都是極其幸運的。無論這一線生機有多難達到,都應該心存感謝。 他看著階梯最底下的趙春城,又道:“我相信,他們不會讓我死的太早。” 萬鵬王將宋三的任務交給趙春城,何方又擊傷了他,這份恥辱,自然該由趙春城來洗刷最為合適。 萬鵬王道:“你很聰明,不過他既然已被你所傷,你若能活著走到他麵前,還是有很大機會活下去的。” 何方苦笑:“我即是活著走到他麵前,恐怕也和死沒多少差別了。” 不會死的太早,不代表不會傷。 萬鵬王不說話了。 何方也不再說話,緩緩往下走去。 階梯很寬,所有人都站在兩邊,中間讓開了一條路。 不過何方剛走下去,已有五個人攔在了麵前。 為首的是一個身高九尺的大漢,穿著一身很單薄的衣裳,胸口露出一塊塊銅色的肌肉,手臂上刻滿錯綜復雜的刀疤。 他整個人身上都充斥著一種野性,就像是原始森林走出來的野人一樣。 他朝何方抱拳,大聲道:“武鵬壇壇主周野,率手下四位堂主,請賜教!” 何方回禮:“請。” 他的請字剛說出口,已有四道寒光朝他飛來。 一柄劍,兩把刀,一桿槍。 四種武器有長有短,有快有慢,顯然配合極為默契。 周野並未出手。 他隻是死死盯著何方,觀察何方的每一個動作,但凡露出一點破綻,便是他出手的最好時機。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何方都會用輕功暫避。 但現在與以往任何一次戰鬥都不一樣,階梯往下到處都是人,輕功一旦施展,恐怕落下來時,就會有不知多少把刀尖等著他。 劍光轉瞬即到,刀芒緊隨其後。 何方竟然不退反進,身法展動,避開了劍光,雙手已經扣住了兩隻握刀的手。 兩聲慘叫響起,刀落地,兩個人也被一股大力擰住手臂,整個人翻倒在地。 這一手極為迅速,可如此一來,再也無力顧及那桿長槍,槍尖已經刺上了他左手手臂。 不過槍尖隻刺入了半分,就已被何方另一隻手握住,用力往身後送去。 身後,就是重新攻來的劍光。 一寸長,一寸強,長槍與劍身擦肩而過,直刺那人胸口。 這一連串的動作速度極快,那人隻是一劍刺空,轉身刺出第二劍時,就看到了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槍尖。 以這個去勢來看,這一槍若是中了,幾乎是必死的局麵,沒有任何僥幸可言。 但他並沒有死。 就在槍尖離他幾乎隻有數寸時,竟然又退了回去,掃向了另一個方向。 一聲清脆的金屬交擊聲響起,長槍與周野的闊背大砍刀淩空相撞,迸發出耀眼的火星。 周野自然明白,何方既然選擇走上這條血路,就是為了活下去,不可能與人以命換命。與其去救人落入被動,不如趁機強攻逼他收手。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確實是正確的。 何方顯得無比冷靜,蕩開周野砍刀後手肘一頂,身後那人頓時長槍脫手,人也被擊倒在地,嘴角溢出鮮血。 五個人,此時已有三個人倒地。 周野大吼一聲,闊背砍刀狂掃而出,另一邊的長劍再次飛掠而來。 何方直接無視長劍,欺身而上,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身法避開刀光,忽然右手中劍光一閃,長劍已在手,橫在了周野咽喉上,劍身還在輕吟。 另一邊的長劍也忽然止住,立在原地。 因為一桿長槍,已經頂上了他的胸口,再往前半分,就要自己撞上槍口。 何方右手握劍,左手持槍,但凡有一點殺心,這兩個人絕對不會完好地站在這裡。 周野臉上已有冷汗。 半晌,何方收起武器,緩緩道:“承讓。” 周野深吸口氣,點點頭:“你很強。” 這無疑已是認輸了。 何方收起武器,周野帶人退到了一邊。 十二位壇主,四十八位堂主,此時已少了五位。 何方此時的位置,已走下了十層階梯。 他的左臂被長槍刺傷,雖然不深,卻也開始滲血,一點點滲透了衣服。 何方繼續往下走。 又有五個人迎了上來,領頭者報出自己的名字。 “火鵬壇壇主,孫陽。” 他的脾氣也如火一般,未等何方說話,就已經率先動手。 他手下的人也和他一樣,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五個人同時出手,從不同的方向封鎖了何方的退路。 這一次,他隻有用輕功躍起,即便知道這是下策,也不得不這樣做。 他一躍起,身下四把刀和孫陽的拳頭已經在等著他落下來。 何方淩空翻身,手中長槍掃成了一個圓弧,如秋風掃落葉,蕩開幾把刀,清出一片真空區域,然後他才落下。 他不會槍法,但殺手這種行業,無論是任何東西到了手中,都能被當作武器。 他剛落下,四把刀又飛掠而至,因為被何方所影響,這一次的合擊已有了很大的破綻。 何方長槍掃出,打飛了兩把刀,然後就將長槍丟了出去。 他不會左右互博,無法同時使用兩種武器,隻能舍棄其一。 身後兩把刀光卷著罡風襲來,孫陽的拳頭更快,後發先至。 這一來耽誤了不少時間,他已經無法再完美避開刀光,隻能躲開一道,另一道勉強避開要害,長劍揮灑而出,卷上了孫陽的拳頭。 拳頭再硬也是肉,自然是不如純鋼打造的軟劍,劍身如蛇般卷上了他的手臂,孫陽頓時慘叫一聲,想收手已來不及了,整根手臂頓時鮮血淋漓。 同時,隻聽嗤地一聲,何方後背已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孫陽捂住自己的手臂,臉色復雜地看著何方,眼中已有了敬重之色。 他傷的並不重,本來還有機會再次出手,但他卻選擇了收手。 他清楚地察覺到剛才那一劍的恐怖,若不是何方留手,這一劍幾乎能直接廢了他的手臂。 萬鵬王定下這個規矩的時候,並沒有說點到為止,任何人都可以下殺手。 此時,每個人都能看出,何方若是毫不留手,就算他不能走到最後,也一定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他若不留手,周野和孫陽這十個人,必然已經成了屍體。 一股沉重感從所有人心裡升起,何方並不是頂尖高手,與孫陽和周野任何一個人比起來,都算是半斤八兩。 但卻僅僅是這樣的武功,竟然能發揮出這麼恐怖的戰鬥力。 他隻是想活。 一個人若想活下去,所能爆發出來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這一刻,所有人都對這個挑戰者,升起了崇高的敬意。 何方的左臂已被鮮血染紅,他一直在戰鬥中,傷口無法止血,血流得越來越多。 背上的傷口更深,他一路往下走,身後滴落的鮮血形成了一條血路。 真正意義上的血路。 但他的表情依然沒有變,一如既往地冷靜,好像這些傷都與他毫不相關。 “金鵬壇,常昊!” 又有五個人躍了出來。 這一次,何方又多了一道傷。 是劍傷,傷在左腿。 沒有一個人說一句多餘的話,何方也不說一句話,每個人都隻是盡力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萬鵬王看著那道單薄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即便何方已經三戰全勝,可他自己的傷也已經不輕,幾乎不可能活著走下去。 三戰,隻不過是十五個人。 而這階梯上,總人數卻足足有六十個。 就算是一次戰鬥隻傷一處,這一路走下去,傷口也幾乎能遍布他的全身。 更何況,每一次戰鬥,都要耗費極大的體力和內力,傷口也會影響他的判斷力和反應能力,這已經注定是一條死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階梯上的鮮血更多,更深。 何方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他隻能用盡所有的精力,用好每一分真氣,應對每一場戰鬥。 因為這是他唯一的活路。 想要活,就要忘記疼痛,盡量用最少的氣力獲勝,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天上開始下起小雨的時候,他已經戰勝了五場。 五場,就是二十五個人。 他身上又多了四道傷,背上兩道,左臂一道,右腿小腿一道。 他無法避免受傷,隻能盡量讓傷的地方不在要害,並且保護好右手。 右手,是他握劍的手。 一個劍客,若是使不出劍了,那才是真正敗了。 隻要他還能使劍,那就還有希望! 這一戰下去,無論他是死是活,何方這個名字,都一定會徹底在江湖上揚名。 因為十二飛鵬幫這麼多年來,沒有一個人能走上這條血路。 這條規矩已經定了很多年,但沒有一個人願意走上去。 十二壇壇主,每個都是江湖上真正的一流高手,每一個都能獨擋一麵。 四十八堂主雖然略差,但也不乏真正的高手,畢竟在以武會友的時候,堂主中的佼佼者,都是有可能登上壇主之位的。 無論是任何人走上這條路,都幾乎注定是死路,沒人願意承受這種痛苦。 每一道傷口都在提醒著何方的身體極限,損失的鮮血吞噬著他的意識,哪怕他盡力控製住自己,一陣陣頭暈的感覺也無法抑製。 他已經戰勝了七場。 三十五個人。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超過二十處,每一處都不停地滲出鮮血。 身後的血路混合著雨水,不停地往下流淌。 他甚至連這些人的名字都開始記不住了,僅存的意識全部都用在了戰鬥之上。 “大鵬壇,嚴城!” 第八個壇主走了出來。 何方抬起頭,眼前一片昏花,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隻能勉強舉起手中的劍。 五個人將他團團圍住,五道寒光從不同方向刺出,快得如同閃電。 何方已經無法分辨這些武器刺出的方向,隻能避開麵前的三把,同時揮灑手中長劍,逼退了嚴城和另外兩人。 背上再次傳來疼痛,何方這才勉強將身子往前倒去,以免它們刺的更深。 但是,他隻是逼退了嚴城,並沒有擊傷他。 五道寒光隻是遲了片刻,又再次席卷而來。 何方的體力已經竭盡枯竭,他苦笑了一聲,知道這一條路,恐怕是走不完了。 但他並沒有放棄。 如果要放棄,何必堅持到現在? 他提起最後一口真氣,身子拔地而起,就好像空中有一道看不見的大手,將他憑空提了起來。 這是江湖中罕見的輕功,也是死中求活的絕技。 隻可惜他不是飛鳥,也沒有翅膀。 他這一次躍起,已是用掉了最後一口氣,這口氣隨時都會枯竭,他的身子還是會落下。 身下,就是刀叢。 這就像是一隻瀕死的老鷹,即便是遍體鱗傷,即便是明知必死,也不肯輕易地死在地麵。 就算是死,也要展翅飛起,做最後一博!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長繩遠遠地飛了過來。 何方一伸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抓住了長繩。 他很慶幸,自己還有力氣抓住這根長繩。 同時,他隱約看到長繩的另一頭,“趙春城”滿臉含淚,拉著長繩在雨地狂奔。 這一舉的時機把握極準,長繩在何方真氣未散時扔出,所以他還能控製自己的身子暫時不下落,讓自己像風箏一樣被往前拉去。 看著前麵的人,何方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他看到了那人手中的簫。 石群的簫! 其實,早在最開始,他就看到了石群。 石群易容成趙春城的樣子,站在了階梯的最下麵。 他不知道石群會怎麼救他,但他可以肯定,石群一定會在最合適的時候出手。 跑出不遠,何方最後一絲真氣終於消散,身體不受控製地落了下去。 他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石群的背上。 很快他就聽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 石群並沒有停下,何方正在擔心,就看到前麵忽然出現了一道劍光。 劍光不是沖著他來的,而是與他擦肩而過,直沖身後。 孟星魂的劍! 他的心終於鬆了下去,就聽石群顫抖著道:“小何,別怕,我帶你回快活林!” 快活林...... 頭暈的感覺一陣陣襲來,何方覺得自己隨時都可以暈過去。 他忽然想到在十二飛鵬幫靈堂裡看到的事情,在暈過去之前,有氣無力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別...別回快活林,去長江沿岸,找易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