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低矮的荒山,看起來並沒人居住。 沒人,就代表會有其他的東西,比如野獸。 所以何方並不急著進山,他帶著所有東西,在岸邊的亂石間找了一個乾凈平坦的大石頭,坐下。 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打開包裹,查看她購買的東西。 東西倒是買的挺全,包裹裡麵有還有個小包,裝了許多糕點饅頭之類的食物,竟然還有一小壺酒。 除此之外,傷藥紗布火折子水壺一樣不少,還有一套嶄新的衣服。 何方看了眼夏子雨,見她蹲坐在一邊,似乎有點失神,隨口道了聲謝。 “多謝。” 夏子雨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何方將那壺酒放到一邊,拿出一些饅頭,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不喜歡喝酒,特別是在這隨時都會有危險的時候。 不過酒這種東西,不僅僅能用來喝,對一些不幸感染的傷口,也有消毒的作用。 此時太陽已高懸頭頂,淡淡的暖意灑了下來。 何方吃著東西,一邊看著對岸的情況。 水麵上隻有四艘船影,都掛著高高的帆,借風力緩緩靠近這個方向。 距離太遠,看不清船上有多少人,不過根據船隻的大小判斷,一艘船上估計最多隻能乘二十人左右,再多就會影響行進了。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小船漂流的方向,有兩艘船朝下遊追了過去。 另外兩艘則是分散開,一艘直接朝何方所在之處駛來,另外一艘卻駛向了上遊方向。 何方有些奇怪,便順著那個方向看去。 長江這邊有很大一片低矮的山連在一起,更遠的地方也有陸地,並不是猶如海上孤島。 何方漸漸明白了他們的意圖。 往下遊去追小船的那兩艘,若是撲空,可以從下遊方向靠岸,沿途搜尋上來。 剩下的這兩艘船,一艘直接靠近,一艘去上遊攔截。如此一來,可以前後夾擊,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直接開向這邊的那艘,以這個速度來看,不到半個時辰就能靠岸。 何方又揀出兩塊糕點慢慢吃著,思索接下來的應對方法。 他一點都不急,在這種情況,緊張反而會影響判斷。 忽然,何方感覺一道目光一直注視著自己,轉頭看去。 夏子雨呆呆地看著他,些許泥土和瘀傷,也掩蓋不住她清澈動人的麵容,美得宛如一幅畫。 很難想象,一個這樣看似脆弱無比的女人,經歷了三年的折磨,竟然還能保持清醒的神智。 何方想了想,將裝著食物的包裹往她麵前推了推。 夏子雨的視線下移,看著那包饅頭糕點,卻也不吃,隻呆呆地看著。 何方不再理會她,自己填飽了肚子,就拿出包裡那套新衣服,將身上衣服裡的東西全部翻出來,解開腰間係帶。 他又看了眼夏子雨。 後者臉一紅,低下頭,背過身去。 身上的衣服已經全是豁口,脫下之後,就再也穿不上了,隨便翻一個洞都比袖口大。 身體每個與衣服相對應的位置上,都有一道綻開的傷口,有些有了愈合的跡象,有些卻因為方才再次動手的緣故,還在緩緩流淌著鮮血。 何方重新處理了全部傷口,將一些較大的傷用紗布包起來,穿上夏子雨新買的衣服。 做完這一切,他忽然覺得渾身舒坦了許多,本來隻好了三成的傷勢,竟然瞬間就像是恢復了五成,也不知從何而來的錯覺。 將沒用的東西扔到江裡,整理好所有的東西,何方背著包,拿起長劍,往山中走去。 夏子雨怔了一下,才慌忙跟了上去。 何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但他更不能在這裡等死,這裡不是孤島,不僅前後有連綿一片的山,再往後去,或許還有陸地。 他清楚的記得,鎮江和揚州是隔江相望的兩個城,先前他在江麵漂流了太久,又不知道方向,才會有了錯誤的判斷,在鎮江沿岸停了船。 但他也不能回揚州。 幕後之人的懸賞顯然已經發遍整個江湖,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有可能被人認出,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他隻希望這片山能更大一下,地勢更復雜一些,可以讓他好好養傷。 隻要傷勢能恢復八成,他就有把握應對任何危險。 隻要脫離這步步殺機的處境,就有無數辦法找到長江水寨的易潛龍,找到最後一條線索,確定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是誰在操控。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這山上的鬱鬱蔥蔥,走入了這片茫茫林海。 樹林深邃幽靜,樹乾枝繁葉茂,將陽光遮蔽,隻留下稀疏的陽光斑駁在地上。林中幾乎沒有聲響,隻有微風吹過樹葉發出瑟瑟聲響。地上有一層厚厚的落葉,散落著許多枯樹枝。 無論誰走進這片樹林,都一定能看出,這是一片從來無人踏足的死寂之地。 何方走的並不快,他不願將全部體力都消耗在走路這種事情上,萬一遇到突發狀況,還能從容應對。 他也不知道童家的船有沒有靠岸,隻能不停地往前走。 夏子雨就跟在他身後,安靜的不說一句話,也不再提及尋死之事。 兩人就這樣一路往上,走到了晌午,終於到了山頂。 即便是何方盡力節省體力,此時也有些氣力不支,隻好停下來略作休息。 從這裡,已經能看到鎮江沿岸的一小片江麵,以及前麵連綿一大片的森林。 何方鬆了口氣。 兩個人坐在樹下休息了一會,吃了點東西,繼續趕路。 他不敢停留太久,這裡離江邊並不算很遠,如果對方一直沒停,趕上來並不需要多久。 何方先看準了方向,他找了一片樹木地形最復雜的群山深處,然後朝著那邊繼續走。 他的想法是,無論往其餘哪個方向走,都會離城鎮越來越近,他需要起碼四五天休養傷勢,隻能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實在沒想到,這一走,險些走到陰曹地府。 黃昏之後,夜幕緩緩降臨,森林中起了濃霧,空氣越來越冷,漸漸連月亮都看不見了。 他迷路了。 一路走過來,全是茂密的森林,沒有有見到一個可以隱蔽的地方。 兩人迷路迷的十分徹底,本來最開始還能以身後的山峰作為方向參考,現在的能見度卻隻剩下身前一丈,別說方向,稍微走的快點,甚至能撞到樹上去。 從進入黑夜開始,林中漸漸響起了若有若無的奇怪聲音,有點像野獸,又像是有人的大笑聲。 聽著四周的聲音,何方忽然站住身形。 夏子雨已經走懵了,根本沒看路,一下子撞到他的背上。 她驚叫了一聲,幾乎是同時,何方手中劍光一閃,長劍從她肩膀上掃了出去。 在那一瞬間,夏子雨甚至認為何方是要履行約定,不願再帶她這麼個拖累。 她心裡忽然一陣失落,卻又有一絲慶幸。 畢竟何方的劍的確夠快,出手也足夠迅速,並且出其不意,就這樣瞬間死去,應該是沒有痛苦的吧。 她並沒有死。 長劍從她肩上掃過,帶起了幾根發絲和一團血霧。 蛇血。 尖銳的蛇信聲在腳下響起,就見一條白色兩尺長的蛇已經斷為兩截,還在不停扭動著身子,吐著鮮紅的蛇信。 何方道:“這裡既然有蛇,就還會有其他的野獸,我們必須找一處安全的地方休息。” 他聽了聽四周的聲音,選定方向,加快了腳步。 夏子雨回過神,立即跟了上去,心中湧起一絲感動。 跟在何方一起,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安全感,這是她在任何地方都從未感受過的。 她第一次覺得,原來生活不止是痛苦和死亡,也會有溫情和陪伴。 這條路,已經走了很久,兩個人都已經很累很累,她卻寧願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四周的聲音越來越多,何方甚至覺得,有一些聲音似乎就在自己身邊竄過,像是林中的雲豹,隨時都在覬覦他們鮮活的血肉。 忽然,何方又停了下來。 夏子雨經過剛才的驚嚇,心思敏感,看到何方的動作,下意識覺得是否又有什麼危險,立刻望向身後。 身後什麼都沒有。 回過頭,就見何方低頭看著前方高高拱起的地麵,像是發現了什麼。 他愣了愣,忽然一手抓向那片地麵。 地上全是枯木樹葉,他這一抓,本應隻能抓到這些東西。 可他卻抓起了一個人。 那人整個身體全部藏在枯枝樹葉下,被何方一抓,他忽然就跳了起來,發出一聲尖銳淒厲的叫聲。 “鬼啊!” 緊接著,他的人就沖了出去,拚命朝一個方向跑,何方被他的叫聲驚得一愣,沒追上去,瞬間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樹林中的寂靜,一下子就完全被打破了。 頓時,四麵八方都傳來了咆哮聲,聽聲音,是狼群的嚎叫聲,數量多的數不勝數。 何方臉色猛變,當機立斷,拉著夏子雨,就朝剛才那人的方向追去。 他不知道這裡為什麼會有人,也沒時間去細想,但他可以肯定,既然山中有人居住,那這人所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安全的地方。 兩人速度飛快,但還是能聽到身後的嚎叫聲越來越近,似乎整片山中的野狼都被驚醒,迅速聚集過來。 他一邊跑,一邊注意著前方,想再次見到剛才那個人,可那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一般,別說人影,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忽然,前麵出現了一片光禿禿的土地,沒有草,沒有樹,更沒有人。 何方猛然停下腳步,夏子雨卻來不及反應,一下子踩上了那片空地。 瞬間,她的身子就矮了一節,似乎是踩進了獵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何方眼疾手快,迅速把她拉了起來。 隻見麵前這一片空地,竟然是一大片烏黑的泥沼澤,夏子雨一腳下去,立刻就踩出了一個深深的泥坑。 很快,泥坑就被周圍的泥水填平,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這個方向是竟然是沼澤,那麼,剛才那個人到底去了哪裡? 這裡還有其他的路? 他看向左右兩側的前方,隻見目力能及之處,沒有一棵樹影。 沒有樹,就說明也是泥沼,沒有其他的路。 他皺著眉,目光投向前方那無窮的昏暗霧氣中,似乎能看到一絲絲亮光。 那究竟是野獸的瞳孔,還是人為點起的篝火? 莫非這山中真的有人居住? 剛才那人,莫非就是這山中的居民嗎? 何方想著這些,心中湧起了最後一絲希望。 山中有人居住,並不是多麼罕見的事情,如果能遇到一些人,或許能借宿幾日。 他不認為這山中的居民也像外界人那麼險惡,起碼這裡麵的人一定不會武功。 可此時一個最大的難題擺在麵前。 ——這沼澤,到底該怎麼過去? 狼群的咆哮漸漸安靜了下來,何方正思考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忽然一隻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他轉過頭,就見夏子雨臉色蒼白地看著身後的方向,身子有些發抖。 何方心中一震,立刻轉身。 不知何時,身後出現了更多的光亮,一對一對的,正緩緩接近他們。 狼群,已無聲無息地來到了他們身後。 這條路,終於走到了終點,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何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被動等死的人,隻要他還能動,就一定不會等敵人先動手。 無論敵人是不是人。 他抓住夏子雨,道:“想活就不要動,不要出聲。” 說完手上一用力,將她整個人往上扔去,穩穩地坐在了一根樹乾上。 緊接著,他自己也躍了上去。 身下的狼群立刻就叫了起來,圍到了樹下,一個個目露兇光,發出威脅般的嚎叫聲。 其中一隻體型巨大的灰狼忽然一躍,咬向何方的小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乎想把他整個人拽下去。 濃霧中,何方一揮手,劍光閃過,野狼一聲悲鳴,淩空掉落下去。 狼群見同族受傷,立刻全部嚎叫起來,似乎是憤怒,又像是在召集遠方的同伴。 狼群並不是人,它們不會感覺害怕,樹下粗略估計起碼有二十多隻,也不知道更遠的還有多少聚集過來,這樣下去並不是長久之計。 何方看向四周,迅速思索其他辦法。 忽然,有一根藤曼飛了過來。 這條藤曼似乎像是掛在天上一樣,從沼澤對麵蕩了過來。 何方來不及多想,揮劍再次掃飛兩隻黑狼,左手一把抓住藤曼,右手提起夏子雨。 “抓緊藤曼,走!” 隨即腳下真氣凝聚,用力一蹬,兩個人就掛在藤蔓上,朝沼澤對麵飛了過去。 夜晚的霧太濃,他從這邊看不到沼澤對麵是什麼情景。 不過被藤曼帶飛過來,何方立即就看到,前麵出現了一片古舊的房屋。 山中,竟然有一片村寨? 藤曼速度飛快,何方還來不及細想,兩人已經穩穩落在了村寨前麵。 附近站滿了人,很難想象,在深山之中竟然會有這麼一個寨子,竟然還住著這麼多人。 何方喘著氣,一張一張臉看下去。 他不認識這些人,這些人顯然也不認識他。 但不知為什麼,這裡所有的人,都用同一種表情看著他們兩人。 那種眼神很奇怪,準確來形容的話,就像是看到這麼年輕的人英年早逝,帶著深切惋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