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 長安。 有燈。 淡紫色的水晶燈罩,黃金燈,燈下有一口箱子,一口陳舊平凡的箱子。 燈下也有人,卻不是那個沉默平凡提著這口箱子的人。 燈下的人是卓東來。 天還沒有亮,所以燈是燃著的,燈光正好照在他看起來比較柔和的左麵半邊臉上。 今天他這半邊臉看來簡直就像是仁慈的父親。 一個人在對自己心滿意足的時候,對別人也會比較仁慈些的。 他沒有殺蕭淚血。 現在蕭淚血的情況幾乎已經和那老人完全一樣,功力已完全消失,也被卓東來安排在那個幽靜的小院裡,等著卓東來去榨取他腦中的智慧和他那一筆秘密的財富。 這些事都可以等到以後慢慢去做,卓東來一點也不著急。 一個功力已完全消失的殺人者,就好像一個無人理睬的垂暮妓女,是沒有什麼路可以走的,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 他們做的行業都是人類最古老的行業,他們的悲哀也是人類最古老的悲劇。 蕭淚血的箱子,現在也已落入卓東來手裡。 他也知道這口箱子是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武器,在雄獅堂的叛徒楊堅被刺殺的那一天,他已經知道這件武器的可怕。 他相信,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來換取這件武器。 幸好他不是那些人,他和這個世界上其他那些人都是完全不同的。 現在箱子就擺在他麵前,他連動都懶得去動它。 因為他有另一種更可怕的武器,他的智慧就是他的武器。 他運用他的智慧時,遠比世上任何人使用任何武器都可怕。 蕭淚血雖然是天下無雙的高手,可是在他麵前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朱猛雖然勇猛驃悍,雄獅堂雖然勢力強大,可他還是在舉手間就把他們擊潰了。 他能做到這些事,因為他不但能把握著每一個機會,還能製造機會。 在別人認為他已失敗了的時候,在最危急的情況下,他非但不會心慌意亂,反而適時製造良機擊潰強敵,反敗為勝。 隻有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強者。 長槍大斧鋼刀寶劍都隻不過是匹夫的利器而已,甚至連這口箱子都一樣。 冷風忽然吹了進來。 門已被打開。 卓東來轉過身,就看到了司馬超群。 司馬超群站在門口,外麵是一片乳白色的濃霧。 他已經是個中年人,衣服和頭發都很淩亂,經過長途奔波後,也顯得很疲倦。 可是他站在這裡的時候,看起來還是那麼高大英俊強壯,而且遠比他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在門外的濃霧和屋裡的燈光襯托下,他看來簡直就像是圖畫中的天神一樣。 這一點無疑是江湖中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就算他的武功隻有現在一半好,他也必將成為一位受人贊佩尊敬的英雄。 因為他天生就是這種人。 卓東來看著他的時候,眼中也不禁露出贊賞之色,就像是在看著一件自己親手雕琢的藝術品。 卓東來站起來,為他倒了杯酒。 ——你為什麼要到洛陽去?為什麼要裝病騙我? 這些事卓東來連一個字都沒有提。 在他能感覺到司馬超群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會小心避免提起這一類不愉快的事。 “你一定很累了,一定急著在趕路,我本來預計你要到明後天才會回來的......” 卓東來帶著微笑問:“洛陽那邊的天氣怎麼樣?” 司馬超群沉默著,神色好像有點奇怪,過了半天才開口:“那邊的天氣很好,比這裡好,流在街上的血也乾得很快,比這裡快得多。” 他的聲音好像也有點怪怪的,卓東來卻好像沒有感覺到。 “隻要血流了出來,遲早總會乾的......” 卓東來微笑著:“早一點乾,晚一點乾,其實都沒有什麼關係。” 司馬超群點頭,冷笑道:“不錯,你說的對極了。” 他忽然止住笑容,為卓東來倒了一杯酒:“這一杯我要敬你。” “為什麼?” 司馬超群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 “我把這三十年來你替我做的每件事都仔細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實在比不上你。” 卓東來的笑容仍在臉上,卻已變得很生硬:“你為什麼要想這些事?” 司馬超群沒有回答這句話,卻轉過了身。 “你跟我來,帶你去看幾個人,你看過之後就會明白的。” 晨曦初露,霧色更濃。 這個小園中沒有種花,卻種著些黃芽白、豌豆青、蘿卜、萵苣、胡瓜和韭菜。 這些蔬菜都是吳婉種的,司馬超群一向喜歡吃剛摘下的新鮮蔬菜。 所以園裡不種花,隻種菜。 吳婉做的每件事都是為她的丈夫而做的,她的丈夫和他們的兩個孩子。 他們的孩子一向很乖巧,很聽話,因為吳婉從小就把他們教養得很好,從來不讓他們接觸到大人的事,也不讓他們隨便溜到外麵去。 外麵就是大鏢局的範圍,那些人和那些事都不是孩子應該看到的。 這個小園和後麵的一座小樓,就是吳婉和孩子生活的天地。 走到這裡,卓東來才想起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過他們了。 這是他的疏忽。 為了他和司馬超群之間的交情,為了大鏢局的前途,他決心以後不再提起郭莊那件事,而且對吳婉和孩子們好一點。 臥房的窗子居然是開著的,乳白色的濃霧被風吹進來之後,就變成一種淡淡的死灰色,使得這間本來很幽雅的屋子變得好像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之意,而且非常冷,奇冷徹骨。 因為火盆早已滅了。 一向細心的女主人,為什麼不為她的孩子在火盆裡添一點火? 沒有燈,沒有火,可是有風。 從陰森森灰蒙蒙的霧中看過去,屋子裡仿佛有個人在隨風搖動。 吊在半空中隨風搖動。 人怎麼會吊在半空中,這個人是什麼人? 卓東來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瞳孔忽然收縮。 他的眼睛經過多年刻苦訓練,早已變得如鷹般銳利。 他一眼就看出,這個懸在半空中的人,是用一根繩子懸在半空中的。 這個人是吳婉。 她把一根繩子打了一個死結,把這根繩子懸在梁上,再把自己的脖子套進去,把她自己打的那個死結套在自己的咽喉。 等她的兩條腿離地時,這個死結就嵌入了她的咽喉。 這就是死。 千古艱難唯一死,這本來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可是有時候卻又偏偏這麼容易。 除了吳婉外,屋子裡還有個人,一個白發如霜的老奶媽,兩個年華已如花一般凋落的丫頭,一對可愛的孩子,有著無限遠大前程的可愛孩子,讓人看見就會從心裡歡喜。 可是現在,奶媽的頭發已經不再發白了,丫頭們也不會再自傷年華老去。 孩子也不會再讓人一看見就從心裡歡喜,隻會讓人一看見就會覺得心裡有種刀割般的悲傷和痛苦。 這間精雅的臥房,竟已變成了個墳墓。 卓東來的全身血液都已冷得結冰。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吳婉為什麼要死?” “伱不知道?” 卓東來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他們死了至少已經有三四天,你居然還不知道?” 司馬超群的聲音冰冷:“你實在把他們照顧得很好,我實在應該感激你。” 這些話就好像一根冰冷的長針,從卓東來的頭頂一直插到他腳底。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 ——這幾天他一直全力在對付覆雨樓和雄獅堂,這地方是屬於吳婉和孩子們的,他和大鏢局的人都很少到這裡來。 他沒有解釋。 這種事根本就無法解釋,無論怎麼樣解釋都是多餘的。 司馬超群始終沒有看過他一眼,他也看不見司馬臉上的表情。 “你問我,吳婉為什麼要死?我本來也想不通的,但我現在明白了。” 司馬超群冷冷道:“她的年紀並不大,身體一向很好,一向很喜歡孩子,她對我雖然並不十分忠實,卻一直都能盡到做妻子的責任。” “你也知道那件事?” “我知道,早已知道,做丈夫的並不一定是最後知道的一個,但我也知道那件事很快就會過去的,她還是會做我的好妻子,還是會好好照顧我的孩子。” 他淡淡的接著說:“我既然決心要依照你的意思做一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就必需付出代價。” “所以你就故意裝做不知道?” “是的,因為我若知道,就一定要殺了她,一個英雄的家裡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我當然非殺她不可。所以我不但要裝作不知道,而且還要她認為我完全不知道,這個家才能保存。” 卓東來顯得很驚訝。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以前根本沒有完全了解司馬超群,他從不知道司馬超群的性格中還有這樣的一麵,居然是個這麼重感情的人,遇到這種事,居然還能替別人著想。 司馬超群聲音更悲傷:“這種事本來是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的,可是我已經想通了,等到這件事過去,等到孩子們長大,我們還是像別的恩愛夫婦一樣,互相廝守,共度餘年。” 他忽然轉身,麵對卓東來:“如果不是你逼死了她,我們一定會這樣子的。” 卓東來聲音已嘶啞:“你認為是我逼死了她?” 司馬超群凝視著卓東來,咬著牙說道: “你不但逼死了她,逼死了郭莊,而且遲早會把我也逼死的,你永遠都要別人依照你安排的方式活下去,因為你的心裡有病!” 卓東來也凝視著司馬超群,眼中已有淚光。 司馬超群繼續道:“你外表雖然自高自大,其實心裡卻看不起自己,所以你要我代表你去做那些本來應該是你自己去做的事情,你要把我造成一個英雄偶像,因為你已經把我當作你的化身,所以你若認為有人會阻礙你的計劃,就會不擇手段把他逼死。” 卓東來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剛才告訴我,你已經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是不是因為你覺得現在已經到了要下決心的時候?” “是。” “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決定?” “是。” “你決定以後要怎麼樣做?” “不是以後要怎麼樣做,是現在。” 司馬超群指著門:“現在我就要你走,永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你,永遠不要再管我的事!” 卓東來忽然變得好像站都站不穩了,好像忽然被人一棍子打在頭頂上。 他看著司馬超群,忽然笑了,溫和開口: “我知道這些話並不是你真心要說出來的,你受了打擊,又太累,隻要好好休息一陣子,就會把這些話忘記的。” 司馬超群冷冷的看著他。 “這次你錯了,現在你就要走,非走不可!” 卓東來的瞳孔又開始收縮。 “如果我不走呢,你是不是會殺了我?” “是的。” 天色已漸漸亮了,屋子裡卻反而更顯得陰森詭秘可怖。 因為屋裡的光線已經讓人可以看清楚那些慘死的人。 活著時越可愛的人,死後看來越悲慘可怕。 卓東來和司馬超群麵對麵的站著,冷風從窗外吹進來,刀鋒般吹在他們之間。 “我本來可以走的,像我這樣的人,無論哪裡都可以去,但是我還不能走。” 卓東來的聲音也變得出奇冷靜。 “因為我花了一生心血才造成你這麼樣一個人,我不能讓你毀在別人手裡,你知道我的為人。”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早已準備好了。” “你準備在什麼時候?” “就在此時此刻,就在此地。” 司馬環視屋裡的屍體,每一個屍體活著時都是他最親近的人,都有一段令他永難忘懷的感情,每一個人的死都必將令他悲痛悔恨終生。 甚至連卓東來都一樣。 如果卓東來也死在這裡,那麼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就全都死在這裡了。 “天下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好?” “沒有了。” 卓東來長長嘆息:“確實沒有了。” 這個世界上有種很特別的人,平時你也許到處都找不到他,可是你需要他的時候,他一定會在你附近,絕下會讓你失望。 卓青就是這種人。 “卓青,你進來。” 卓東來好像知道卓青一定會在他附近的,隻要輕輕一喚,就會出現。 卓青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卓青從來都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 從他很小的時候就沒有讓人失望過,可是今天他看來卻顯得有些疲倦,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連靴子上的泥汙都沒有擦乾凈。 平時他不是這樣子的。 平時他不管多麼忙,都會抽出時間去整理修飾他的儀表,因為他知道卓東來和司馬超群都是非常講究這些事的人。 幸好今天卓東來並沒有注意到這些,隻是簡單的吩咐: “跪下去,向司馬大爺叩頭。” 卓青跪下去,司馬超群並沒有阻止他,眼睛卻在直視著卓東來。 “你用不著要他叩頭的,我知道他是你的義子,你沒有兒子,我會讓他承繼卓家的香火,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好好的照顧他。” 他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兒子,眼中立刻充滿悲傷和憤怒:“我至少不會像你照顧我的兒子這樣照顧他。” “我絕對相信。” 他看著卓青叩完頭站起來,道:“你已經聽到司馬大爺說的活,你也應該知道司馬大爺對任何人都沒有失信過,他照顧你一定比我照顧得更好。” “我知道。” 卓青的聲音也已因感激而嘶啞。 卓東來長長嘆息:“你一向是個好孩子,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他看著卓青:“你過來,有樣東西我要留給你,不管我死活,你都要好好保存。” 卓青走過去,慢慢的走過去,眼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傷,好像已經預見到有一件極悲慘可怕的事要發生了。 他沒有逃避,因為他知道這是無法逃避的。 司馬超群轉過頭不再去看他們。 他已下了決心,絕不能被任何人感動,絕不能因為任何事改變主意。 然後他就聽見了一聲非常奇怪的聲音,就好像皮革刺破時發出的那種聲音。 等他再轉頭去看時,就發現卓東來已經在這一瞬間把一把刀刺入卓青的心臟。 卓青後退了半步就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沒有喊叫。 他蒼白的臉上也沒有一點驚訝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早已預料到這件事會發生。 ——並不是因為卓東來這一刀出手太快,而是因為他早有準備,在他走過去的時候,就好像已經準備好了。 司馬超群的臉色卻已因驚訝而改變,厲聲質問: “你為什麼要殺他,你是不是怕我在你死後折磨他?” “不是的,你的心胸一向比我寬大仁慈,絕不會做這種事,我殺他,隻不過因為我不能把他留給你。” “為什麼?” “因為他是個非常危險的人,陰沉、冷酷而危險,現在他的年紀還輕,我還可以殺他,再過幾年,恐怕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他解下身上的紫貂裘,輕輕的蓋住了卓青的屍體,他的動作就好像慈父在為愛子蓋被一樣。 可是他的聲音裡卻全無感情。 “現在他已經在培植自己的力量,我活著,還可以控製他,如果我死了,兩三年之間他就會取代我現在的地位,然後他就會殺了你,如果把這麼樣一個人留在你身邊,我死也不能安心。 他說得很平淡,平淡得就好像他隻不過為司馬超群拍死了一隻蚊子而已。 他好像並不想讓司馬超群知道,不管他對別人多麼陰險、狠毒、冷酷,他對司馬超群的情感還是真實的。 這一點確實不容任何人否認。 司馬超群的雙拳緊握,身體裡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似已沸騰。 可是他一定要控製住自己,他絕不能再像以前那麼樣活下去。 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個傀儡。 他妻子的屍體還懸在梁上,他的兩個活潑可愛聰明聽話的孩子,已經再也不會叫他爸爸了。 司馬超群的身子忽然飛躍而起,燕子般掠過屋頂下的橫梁。 他的劍在梁上。 劍光一閃,寶劍閃電般擊下。 江湖中人都知道司馬超群用的劍是一柄“千錘大鐵劍。 千錘百煉,煉成此劍。 這柄劍下擊時的力量,也像是有一千柄大鐵錘同時擊下一祥,淩厲威猛,萬夫不擋。 這柄劍長四尺三寸,重三十九斤,鑄劍時用的鐵來自九府十三州,集九府十三州的鐵中精英,千錘百煉才鑄成了這柄大鐵劍。 可是這柄劍實在太重了。 劍法以輕靈流動變幻莫測為勝,用這麼一柄劍,在招式變化間無疑會損失很多可以在一瞬間製敵傷人的機會。 高手相搏,這種機會無疑是稍縱即逝、永不再來的。 可是司馬超群一定要用這麼樣一柄劍,因為他是司馬超群。 隻有他才配用這麼樣一柄劍,也隻有他才能用這麼樣一柄劍。 江湖中都知道,司馬超群天生神力,舉千鉤如舉草芥。 如果他用的不是這麼樣一柄劍,大家都會覺得很失望的。 英雄無敵的司馬超群,怎麼能讓江湖豪傑失望? 現在他從梁上取下的劍卻不是這柄可以力敵萬大的千錘大鐵劍。 萬夫可敵,卓東來不可。 多年來他們一直並肩作戰,一直是生死與共的朋友,不是仇敵。 司馬超群每一次輝煌的勝利,卓東來都是在幕後策劃的功臣。 現在的情況不同了。 司馬超群雖然從未與卓東來交手,可是他知道卓東來比他這一生中所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要強得多,甚至比他還要強。 他也知道有很多人都認為卓東來比他強,他準備和卓東來決一死戰時,已經準備死在卓東來的刀下了。 所以這一次他用的並不是那柄千錘大鐵劍,因為他絕不能損失任何一個可以在一瞬間製敵傷人的機會。 這一次他用的也是一把短劍,和卓東來的刀一樣短、一樣鋒利。 他們用的刀劍也像是他們兩個人一樣,也是從同一個爐中鍛煉出來的。 爐中燃燒著的也是同一種火,能把鐵煉成鋼,也能使人由軟弱變為堅強。 同一個爐,同一個釜,同一種火。 誰是豆?誰是箕? ...... 劍光一閃,如閃電般擊下。 這是司馬超群威震天下的“霹靂九式“中最威猛霸道的一著“大霹靂“,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高手敗在他這一劍下。 現在他用的雖然不是他的大鐵劍,這一劍擊下時的威力雖然要差一些,可是這柄短劍的鋒利,已可彌補它力量的不足,在運用時的變化也更靈活。 但是現在司馬超群還是不該使出這一劍的。 這一劍是以強擊弱的劍法,是在算準對方心已怯、力已竭,絕非自己對手時才能使出的劍法。 因為這一劍擊出,力已放盡,如果一擊不中,就必定會被對方所傷。其間幾乎完全沒有一點選擇的餘地。 對卓東來這麼樣一個人,他怎麼能使出這一劍來?是因為他低估了卓東來?還是因為他對自己太有把握? 高手相爭,無論是低估了對方,還是高估了自己,都同樣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司馬超群應該明白這一點。 他既不會低估卓東來,也不會高估自己,他一向是個很不容易犯錯的人。 他使出這一劍,隻不過因為他太了解卓東來了。 卓東來人謹慎,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都下會出手,出手時所用的招式,也一定是萬無一失的招式。 隻要對方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傷害他,他就不會使出那一招來。 司馬超群是他自己造成的不敗的英雄,他曾經眼看過無數高手被斬殺在這一劍下。 司馬超群這個人和“大霹靂“這一劍,在他心裡都無疑會有種巨大的壓力。 這就是他的弱點。 他的弱點,就是司馬超群的機會。 司馬超群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隻要卓東來在他的壓力下有一點遲疑畏縮,他這一劍必將洞穿卓東來的心臟。 高手相爭,生死勝負往往隻不過是一招間的事。 因為他們在一招擊出時,就已將每一種情況都算好了。 ——天時,地利,對手的情緒和體力,都已在他們的計算中。 可是每個人都難免有點錯的時候,隻要他的計算有分毫之差,他犯下的錯誤就必將令他遺恨終生。 ...... 劍光如霹靂,迎頭而下。 卓東來沒有猶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有畏縮,也沒有被閃電般眩目的劍光所迷惑。 他已經在光芒閃動中找出了這一劍的尖鋒。 劍的尖,就是劍的心。 劍勢隨著尖鋒而變化,這種變化就是這一劍的命脈。 輕輕一刀,力道雖輕,去勢卻極快。 一刀攻出,已斬斷了這一劍的命脈。 滿天閃動的劍光驟然消失,卓東來的刀鋒已經在司馬左頸後。 他已經完全沒有閃避招架反擊的餘力,削鐵如泥的刀鋒在一瞬間就可以割下他的頭顱。 他沒有閉上眼睛等著挨這一刀,他的眼睛裡也沒有絲毫悲痛怨仇恐懼之意。 在這一瞬間,司馬超群居然顯得遠比剛才平靜得多。 如果他剛才一劍刺殺了卓東來,也許反而沒有此時這麼平靜。 卓東來冷冷的看著他,眼中也沒有絲毫感情。 “你錯了,所以你敗了。” “是的,我敗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們兩個人交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是。” “可是我卻不想知道,我一直都不相知道。” 卓東來的聲音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哀傷,手裡的刀已經砍在司馬超群的脖子上。 隻有刀光一閃,沒有鮮血濺出。 這一刀是用刀背砍下去的。 然後他就走,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司馬超群一眼。 司馬忍不住嘶聲問:“你為什麼不殺我?“ 卓東來還是沒有回頭,隻淡淡的說:“因為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