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反手一個耳光打的脆響:「沒眼的東西,差點給你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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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
王文佐正在翻閱鬆潘道(即從都江堰到鬆州古城的道路)的相關資料,突然聽到外邊有動靜,他放下手中的書冊,走到窗邊,隻見外間有幾個商賈打扮的男人,正在向伊吉連博德下拜行禮,他皺了皺眉頭,走出門外,正好聽到其中一個商賈說:「店中夥計不長眼,竟然冒犯了王都督虎威,死罪死罪,多虧了您寬宏大量,些許小物,聊表心意,還請收納!」
「是怎麼回事?」
伊吉連博德回過頭,看到王文佐:「一點小事,都已經了結了!」然後對那幾個商賈道:「這位便是王都督,還不行禮?」
那幾個商賈趕忙斂衽下拜,王文佐皺了皺眉頭,他住在驛館就是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既然如此,也沒有辦法了,隻得點了點頭:「起來吧!」
那幾個商賈站起身,垂手而立,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王文佐招來伊吉連博德,低聲詢問事情來由,聽罷後冷哼一聲:「恩策和王樸兩個都是廢物,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這也不能全怪他們倆!」伊吉連博德笑道:「你不讓他們表明身份,他們兩個又是外地口音,年紀又不大,在這些本地大商賈眼裡不是大肥羊?不宰一刀才怪了!」
「這麼說來還要怪我了!」王文佐冷笑道。
「那怎麼會?」伊吉連博德笑道:「不過事已至此,能夠解決也算過得去了。我剛才問過了,這幾人生意做的不小,有的都做到哀牢國、隴上等地了,要不要請他們進去坐坐,喝點
茶水?」
王文佐冷哼了一聲,轉身進了門。伊吉連博德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對那幾位商賈道:「王都督已經答應了,你們進去吧?」
那幾名商賈趕忙謝過了伊吉連博德,進了屋子,便跪在下首,屏住呼吸,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才聽到王文佐道:「都起來吧!賜座奉茶!」
「多謝都督!」那幾名商賈如蒙大赦的站起身來,在錦墊坐下,喝了口茶水,便聽到王文佐道:「聽說你們幾個生意都做的不小,有的都到了哀牢國那邊了,不知是真是假?」
「一點小生意,不敢當都督詢問!」一個年級最長的商賈笑道:「其實那哀牢國早就不在了,這是我們這些商人嘴上叫慣了,才這麼說的!」
聽到對方說到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王文佐的態度立刻恭敬了起來:「哦?還請老先生教誨!」
「不敢當,不敢當!」那老商賈趕忙擺了擺手:「這哀牢國本是撣人所建之國,後漢時為漢軍所敗,其國主向西南遷徙,其國民被稱為哀牢夷,其故土也被稱為哀牢!」
「後漢時?那不是距今已經有四五百年了?怎麼那兒還有這個名字?」王文佐問道。
「王都督有所不知,這些西南蠻夷與我中土不同。我中土安土重遷,若社稷宗廟不存即國亡。而像哀牢夷這些西南蠻夷,即便建立城郭、開辟田土,可隻要看到敵強我弱,便會舉國遷徙,另尋一處重新建城定居,此地便又以人名。甚至不是敵軍壓境,便是旱澇災害,土地不肥,甚至祭祀不利都有可能遷徙。」
「難道說史書上說後漢出兵滅哀牢國,實際上隻是哀牢人見實力不及,就換了個地方重新建國?所以哀牢國實際上還在!」王文佐這才恍然大悟。
「不錯,不過後漢時哀牢國實力強大,有諸多屬國向其納貢,他遷徙之後實力肯定大為減弱,那些向他納貢的屬國自然不會繼續納貢了,其疆域國土也小了許多!」
聽到這裡,王文佐才漸漸明白了過來。作為一個現代人,在閱讀歷史的時候通常會本能的站在史書作者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卻忘記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通常來說,史書是站在某個國家立場之上的,而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相當一部分人都並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國家,換句話說,如果你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國家,那麼史書上對你的描述就會非常模糊,錯誤百出,甚至乾脆無視。
如果單以麵積計算,地球上的無國家空間應該是南極洲、北極圈、撒哈拉沙漠,但如果以人口或者影響力來說,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無國家空間就位於亞洲東南部的群山當中,人類學家將這塊區域稱之為贊米亞(zoa),這塊區域的形狀酷似一個手掌,掌心位於中國的雲南、貴州、廣西、四川等省區,各個指頭分別沿著山脈插向越南中部、泰國北部、緬甸中北部、印度東北各邦,幾乎每個東南亞國家都有一大片領土都屬於贊米亞,老撾乾脆幾乎全部處於其中,或者說,老撾就是贊米亞伸出的一根手指。
這一廣袤地區的唯一共同特性就是山脈眾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文化特性就是集中了幾百個不同的山地族群,語言隸屬於各個語係,文化習俗宗教信仰更是天差地別,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沒有任何一個帝國能在這裡建立穩固的統治,國家的力量集中於穀地和平原之上,隻要海拔一旦開始急劇上升,無論是天子的聖旨、可汗的旨意、國王的號令都迅速變得無效。
這裡的居民隻會向周邊的強權表示名義上的臣服,實際上卻是自行其是。對於苦於官吏橫征暴斂、勞役、饑荒、戰爭的平原居民來說,這些山區是天然的桃花源。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塊區域隸屬於某個國家是一種偶然現象,而無數個部落、領地、自行其是才是歷史上的常態。如果拿著史書上的文字來當成這塊無國
家者的土地的寫照,很多時候隻會成為笑柄。
比如歷史上,有很多我國西南疆域上的土司一邊向中原帝國稱臣,同時向緬甸某個帝國稱臣,這在中國人看來是首鼠兩端,而在當地人看來這是習以為常,實際上他們並不服從任何一個帝國,隻不過是拿這當換賞錢或者進行貿易的工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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