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章 疏離(2 / 2)

“自然是那淫婦所為,多半你表兄結識這淫婦就是幕後那人安排的,隻需將那女子拿來,嚴刑拷打,自然便能將其一網打盡!可你卻將其白白放過了!”說到這裡,武後憤懣的拍打著自己的肚子:“你這肚子,怎麼生下這麼個沒用的孩子來,難道是前世欠下的冤孽,這世找上門來了!”

李弘聽到母親這般說,額頭青筋一陣暴跳,他強壓下胸中怒氣:“孩兒是不是母親前世欠下的冤孽尚且不知,不過若當真如沙門所言,人生有輪回轉世,下輩子向母親索要欠下冤孽的肯定數不勝數!”說罷,李弘便一甩衣袖離去,連平日裡的告別之禮也沒行。武後被李弘的舉動氣的起身沖到窗旁,指著下樓梯的李弘喊道:“三思雖不姓李,可與汝也是血脈相連,汝不報兄弟之仇,神佛亦不佑你!”

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武後回到屋內,全身上下尤自氣的渾身發抖,淚水盈眶而出。她自幼時便性情剛強,尤勝男兒,雖然入宮後也經歷過諸般磨礪,但自從被李治立為皇後之後,生殺大權在手十餘年,早已養成了頤指氣使的脾氣。後來王文佐發動兵變,扶李弘登基,迫使她退位為太上皇後。這給武後精神上造成了極大地打擊,讓她變得暴躁易怒多疑,就連與她夫妻相伴近二十年的李治都有些受不了她,平日裡大部分時間都在大明宮內遊歷,甚至去李下玉和李素雯這兩個女兒那兒閑坐,諾大一個清暉閣內經常隻剩下武後一人,而這就更讓她有一種被遺棄,被背叛的感覺,似乎當初被剝奪權力趕下臺的不是自己夫妻二人,而是隻有自己一個,丈夫是樂見其成,借機卸下肩膀上的重擔。

“太上皇陛下!”

“太上皇陛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外間傳來一陣通傳聲,武後知道是丈夫回來了,她愈發覺得心中氣悶,扭過頭去背對著房門,就好像一個獨守閨房的怨婦。

李治懶洋洋的走進門,發現屋內一片昏暗,隻有幾案旁有一盞小油燈,妻子背對著自己,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自己回來的動靜。他與武氏十幾年的夫妻,哪裡還不知道媳婦的脾氣,趕忙揮了揮手,示意宮女和內侍們退下,自己小心上前,拍了拍武後的肩膀:“媚娘,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惹你生氣了?告訴為夫,要好好處置他!”

武後用力甩脫丈夫的手,怒道:“還能有誰?還不是你的寶貝兒子?歲數大了,當了天子了,長了本事了,連娘都不認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吃十月懷胎之苦,把那廝生下來!”

“弘兒惹你生氣了?”李治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那怎麼可以?到底是什麼事?你告訴為夫,下次來的時候好好教訓他幾句!”

“你就別在這裡耍把戲哄我了!”武後扭過頭來,已經是滿臉的淚痕:“他現在已經是天子,身邊有一幫小人哄著他,哪裡還聽得進我們的話?”

李治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直都不說,寡人又怎麼替你說話?”

“還能有什麼事!”武後將李弘方才關於武三思被殺之事的處置復述了一遍:“我就兩個侄兒,其中一個不明不白的在街上給人殺了,殺了也就殺了吧!還潑一頭的臟水,說什麼勾搭商人之婦,在街頭宣淫。乾脆將那淫婦的丈夫請來,讓我去向他賠禮認錯,畢竟是三思與人通奸,有錯在先嘛!”

“有這等事?”李治皺起了眉頭:“弘兒當真是這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我教訓了他幾句,說三思也是他的表兄,血脈相連,他雖為天子,豈能不報兄弟之仇?他便著了惱,轉頭就走,照我看,弘兒眼裡就沒把武家人當自家親戚!”

李治聽到這裡,才漸漸明白妻子動怒的真正原因。武後之所以如此大動肝火,除了對兒子處置侄兒被殺之事不滿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被疏離的恐懼。李弘登基之後,雖然她依舊還能住在大明宮內,兒子也能時常前來探望,但隨著國事愈發繁重,李弘探望的頻率和每次的時間都在變少,無形之中就讓她有了自己距離權力中心愈來愈遠的感覺。

而這次武三思被殺的案子就成為了觸發這種情緒的爆點,其實武後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這個侄兒的德行,夜裡跑去和商人之婦勾搭也不是不可能,但在她看來,兒子就不應該對自己的侄兒這麼“秉公處理”,李弘這麼做隻有一種可能——某些人在竭力割裂自己與兒子的關係,並把自己從權力中心趕出去,這種內心深處的恐懼終於超出了某個極限,以至於她情緒上的某根絲線斷了,於是爆發了先前那些失控的話語。

從某種意義上講,武後的感覺是正確的。無論是王文佐還是裴居道,都不希望天子和他權力欲極盛的母親依舊保持著過去的緊密關係,也都把武後視為大唐新政治格局的一個潛在不穩定因素。對於武三思的死,兩人內心深處其實都有樂見其成的感覺,畢竟武三思兄弟就算再怎麼無能,也是武後手中一枚很好用的棋子,乘著形勢對自己有利,先削減潛在敵人手中的棋子肯定是沒錯的。但政治鬥爭中光有感覺不夠,還需要有冷靜正確的回應。

“媚娘,也許這就是報應吧!”李治嘆了口氣,神色黯然,低聲道:“你還記得元舅嗎?他也是我母親的兄長呀!”

“元舅?”武後聞言,臉色頓時大變,李治口中的元舅便是長孫無忌,他同時兼有貞觀群臣之首和李世民妻兄的雙重身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正是因為他在魏王李泰和李治之間選擇了李治,李治後來才能登基為帝。而也正是他,因為在“廢王立武”這件事情上與李治和武後意見相左,被李治流放到西南,中途被迫自殺,這也是李治武後夫妻二人心中最大的一塊心病。

“不錯,不過三思也沒有元舅與寡人那麼大的恩情吧?”李治笑了笑,麵上露出幾分嘲諷之色:“也許身為天子之人,本就會薄情寡義。若是以為與他關係親密或者有恩於他,想要要挾求報,那多半會將其惹惱,不但得不到回報,反而會有殺身之禍!寡人是這樣,弘兒也是這樣!旁人若是看的不明白,那就將頭置於虎口中一般,惹來殺身之禍也就不奇怪了!”

聽到這裡,武後半響無語,最後嘆道:“也罷,那三思的事情也隻能如此了,不過你說弘兒也是薄情寡義,我倒是不這麼覺得?他對王文佐可是好得很!”

“那是因為王文佐有自知之明!”李治笑道:“你沒發現嗎?王文佐擁立弘兒登基之後,便將政事堂之首讓給了裴居道。裴居道於弘兒又有什麼功勞,憑什麼與王文佐並列?能有這般謙退之心,弘兒又怎麼會不對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