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奴的生活(1 / 1)

“你走吧。”   赤峰說三個字,意思很明確。他堅決的態度女人似乎已經預料到,因此臉上並沒有失落得太多,但是她也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站在原地,像是被訓斥的孩子傻呆呆的站著不動。   赤峰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去理會她。當下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既然是最後一次任務,那麼其難度與危險,不言而喻,赤峰單單隻是看了一眼譴奴令上的內容,就知道這是比以往一百個人頭加一起的甲等任務還要艱巨。或許多一個劍奴來做幫手不是壞事,但是赤峰不想這麼做,除了這事關兄弟二人的前途外,他不相信樓裡的任何人。   因此,他需要做一個周密的計劃來確保萬無一失,其次,他需要一張地圖……不過在做這些之前,他首先需要去找老醫奴,詢問關於根治弟弟鼻窒的法子。   女人看著赤峰離開,從自己身邊經過,也沒有和自己打聲招呼,就知道這個滿腦子隻有弟弟的臭男人把自己給遺忘在了腦後。   等到赤峰離開之後,女人眼睛轉動,目光微凝,看向了透出一縷微微亮光的樓深處。   冥陽樓,等級森嚴。一樓大殿,日常事務,人員流動,皆是在此處理與調動。   二樓舞榭歌臺,奇珍異寶。外麵有的,這裡有,外麵沒有的,這裡也有,乃是江湖上所謂的“暗網”。隻要有錢有勢,就能在這裡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包括人,因為人也是個東西。   三樓是主樓,唯有樓主一人可以自由出入。貼身侍衛,被之為稱臣,皆是武藝高強之輩,其身份,多是江湖亡命之徒,朝廷死囚要犯,異族彪悍猛士。他們駐守在三樓的樓間,十二時辰不換班,不休息,不吃喝,一動不動,儼然成了樓間的一部分。   此三樓,劍臣可行,劍奴可行,唯有疵奴,賤如螻蟻,不可上行。他們活動的區域,就隻有樓底。就和地上的螞蟻一樣,蟻居地下。   即使如此,樓底也有分作三六九等。如何分,便是按照贖生臺所載的表數來分配。   向下第一層,是劍奴最活躍的區域,也是赤峰和赤生居住的地方。   向下第二層,多是老弱婦孺,便是沒有贖生能力的疵奴,他們的命運就和這座冥陽樓捆綁在了一起,歲月更迭,一日不倒,他們便要在這裡待上一輩子,直到死亡。   或許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結束。   向下第三層,是死人待的地方,這裡屍山血海,除了奴生最底層的收屍奴,幾乎沒有人來這。   恰好就在此時,兩道身影順著樓梯從上麵下來。兩位收屍奴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了,腐臭的味道他們早已麻木,就站在樓臺間,也不下去,二人合力隨手將屍體向下拋去,分量不輕的屍體墜落到地底的時候,發出碰撞的聲音,二人應聲離開。每隔一段時間,這裡就會有人來清一下,隻不過時間一久,就沒有人管了。   “老醫奴,還活著沒?我來看你了。”赤峰很平常地打著招呼,從樓梯間走出,經過一間間格局單一的房間。   這裡是底下二層,這裡的屋子一座挨著一座,有點像監獄裡的牢房。門是厚重的鐵門,鐵鏈條栓著,裡麵潮濕陰暗,不像是給人住的。   “活著回來了?來,讓我給你看看,可有受傷。”   聲音微弱,有氣無力,病入膏肓的樣子。輕柔而又嘶啞,有時讓人難以聽見,有時讓人難以聽清。   赤峰低著頭走進屋子,說是屋子卻隻有不到五十平方尺的空間。(9平方尺=1平方米)   裡麵一張糟木板的小床,就占據了近三分之一的麵積,床旁邊靠著墻角是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貨架,貨架也是一塊塊糟木堆積拚湊起來。   因為沒有多餘的空間,赤峰隻能蹲著或直接坐在地上,看著傴僂的老叟小心翼翼地摸索。   “你在找什麼?我幫你。”   “不用,不用……”老叟連連擺手,“這點小事,怎麼能麻煩你呢。”   “人老了,不中用了,眼花了,看不見光了。”老叟起身,腰板以可以忽略的弧度挺了挺,布滿皺紋的右手扶在貨架的一角,向後順勢一推,讓人察覺不到任何異常。   “來,脫離衣服,讓我看看。”   赤峰聞言便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中脫去衣服,結實的肉體一道道猙獰的傷疤,讓人觸目驚心。如此將身體顯露在外,不是他放鬆警惕,反而若是老叟做出害他的舉動,那他出手的速度,絕不留任何餘力。   老叟習以為常,朝著赤峰身上的傷疤吹了口氣,像是眼前有什麼臟東西,要將它吹掉。隨後一雙滄桑的手撫摸他的身體,神情寧靜專注,一絲不茍。   “沒什麼問題,不出意外能夠長命百歲。”老叟咯咯地笑了兩聲,“你若是離開了這裡,就不要再回來了,我在這裡五十年了,每一天都在做著相同的夢,夢見我還是娃兒的時候,爭著吵著吃娘的奶……”   “沒有人想回來這裡。”赤峰穿戴衣服,一直保持的警惕放鬆下來。“我弟弟你是看著長大的,他的情況你了解,我想問問有沒有法子根治。”   老叟沉思良久,輕嘆一聲,“支氣管天生缺一,和攣嬖無異,皆是殘疾,無法根治。目前看來,赤生的狀況良好,並不影響日常生活,你們出去之後,會遇到比我更好的醫師,到那時或許會有好的辦法。現在能做的,隻有盡量遠離空氣稀薄和氣體濃鬱之地。我記得以前有過一個關於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的古法,隻是日子久了,我忘了是記在哪裡,這幾日我盡力找找,在你們離開前教給你。”   “多謝。”   赤峰整日與人廝殺,少與人說話,時間一久,不善言辭,此刻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包含在了這兩個字當中。   老叟擺擺手,不甚在意。   樓深處,房門虛掩,留有間隙。   少年坐得身板筆直,屋子裡唯一的窗戶在他的麵前,光束照下,在地上投下一個消瘦的人影。   泛黃的紙張上密密麻麻的字,一筆一劃都像是縫織的線,乍看之下,讓人頭皮發麻,心裡不適,細看之下,一個個字體卻是都能讓人清晰地辨認出。   “赤生,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呢?能和姐姐說說嗎?”   虛掩的門從外麵被打開,發出咯吱的聲響,驚動屋裡的少年,少年回頭,看見是方才前來的姑娘。觀其麵貌,年齡大概和哥哥相仿,因此稱一聲姐姐倒也無妨。   “姐姐你還沒走啊?和我哥說完了嗎?”赤生正要起身,卻被走近的女人按住了肩膀。   “原來赤生是在寫字啊,這字寫得真漂亮啊!”女人不要錢的誇獎,讓赤生得到極大的滿足感,這還是除哥哥以外,第一次有人誇自己呢。   “不過這字寫的怎麼這麼小啊?姐姐看得頭都暈了。”女人一手扶額,臉上作出倦意。   “因為紙筆少,所以我要寫小一點,這樣就能記住更多的字了。”赤生從被誇獎的害羞中走出來,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那姐姐以後有機會出去,一定會給你帶很多很多的紙和筆。”   “真的嗎?謝謝姐姐!”說到出去,赤生就表現出特別的激動和欣喜。   “謝就不必了,你能幫姐姐寫幾個字就好了。”女人伸出白皙的手指,點了點一麵空白的紙頁,赤生很驚訝,因為女人的手指,比他見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白。   “姐姐你要寫什麼?我給你寫。”赤生低頭伏案,一手握筆,一手平放桌上按著紙麵,做好書寫的準備。   “姐姐的名字。”女人輕啟薄唇,聲音柔和像一陣風,吹進了赤生的心裡。神情一恍惚,發現手中的筆被她拿了去。   毛筆的筆桿夾於拇,食,中,三指梢之間,彎下腰,一縷青絲從耳旁滑下,淡淡的清香,讓赤生精神一振。   筆端觸及紙麵,手心虛空,運腕而行,一筆一劃,輕重緩急,皆有章法,赤生眼睛逐漸明亮,看得入神。等到最後一筆的時候,隻見她宛如蜻蜓點水一般,在紙上留下一道漣漪,唯美又給人一股孤獨寂寞的傷感。   赤生不自覺地向下咽了口水,隻感覺口乾舌燥。忍著想要喝水的沖動向紙麵上看去,字體精美俊秀,形態自然優雅,讓赤生大開眼界。   “關……粟?”   紙上是有三個字的,赤生隻能念出兩個,中間那個字拆出來他認識,可一旦在一起,就不曉得了。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粟是吃的。可是姐姐,這個字,它怎麼念的啊?”赤生問道。   女人笑了笑,“這個字,等赤生以後學到了,自然就會念了。”   女人賣起了關子,臉上的笑容落在赤生的眼裡,讓他想起了教他功課的老夫子,也是這樣的笑。   赤生還想再問,卻忽然看到女人的臉色變得非常的虛弱和蒼白。   “姐姐,你,你還好嗎?”   赤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平時自己要是出了什麼狀況,都是哥哥在身邊照顧,如今遇見了別人出事,自己卻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沒事,都已經習慣了,緩一緩就過去了。”女人蒼白的臉堆出笑容,在赤生看來,卻是努力地強顏歡笑。   “啊……該死的咒!老娘遲早有一天要擺脫困厄,離開這個鬼地方!”   下一刻,女人端正的五官就開始扭曲起來,似乎是不想讓赤生看到自己的模樣,女人刻意地麵朝下,雙手緊緊地抱住兩肩,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時不時有淒厲的聲音從她的嘴裡響起,宛如鬼怪,讓人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赤生伸出手,慢慢靠近異樣的女人,比起膽怯,他更害怕女人會怎麼樣。   “姐……”咕咚一聲,赤生本能地吞咽了口水,這次是因為緊張和恐懼。   慢慢站起,就當手掌靠向女人的時候,女人猛然伸出手,抓住赤生的手臂,用力一拽,直接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猝不及防,赤生隻知道自己被女人向前猛地一拽後,撞在了她的懷裡,正當他急忙退步,嘴上連連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時候,女人卻是不肯放過他一樣,直接雙手將他環抱在懷裡。起初赤生還能感受到女人柔軟的身軀,讓他心頭火熱,然而轉眼之間,隨著女人的雙臂越發的用力,赤生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這就像疼痛的時候不自覺地咬緊牙關,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疼痛。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是赤生清楚,如果自己不及時脫身,就會被女人抱得喘不過氣了,甚至有窒息的可能。   “姐……你快鬆手,我快……喘不上氣了……呼,呼……”   呼吸已經開始變得粗重,小臉一片青紫,陷入了輕度的窒息。   而女人對此置若罔聞,臂力增加,赤生感覺自己後背的根骨都要斷裂了幾根,劇烈的疼痛感加上越發艱難的呼吸,赤生的臉色終於變得和女人一樣蒼白,口唇暗紫,強而有力的心跳開始變得不規則,時刻都有昏迷的跡象。   “呃啊!”   就在這時,赤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硬生生地掙脫開讓他窒息的懷抱,一開始女人的雙臂受到這股力氣的抵抗還在壓製,然而沒過多久,女人身上的疼痛感似乎慢慢緩解,緊抱著赤生的雙臂不再那麼的用力。   赤生察覺到這一點,當即奮力將她往後一推,自己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房間裡的空氣像是不要錢的湧進他的口鼻,然而他卻是忘記了,自己的身體不同於常人的異處,就在他大口呼吸的時候,女人殘留在身上的清香,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竄入他的口鼻,立刻關閉了呼吸的閥門,一呼一吸,戛然而止。   好在這種狀況赤生多是習以為常,索性直接躺在地上,以最小的頻率呼吸著,胸部許久才起伏一次。   女人整理了淩亂的衣襟與混著汗水的發絲,看著躺在地上還有呼吸的少年,知道他還活著,便鬆了口氣。   折騰了這一番功夫,希望能夠達到預期的目的。   女人如是想著,便不猶豫地走出房門。方才的一幕,無非是她刻意放鬆壓製咒的內力,日積月累的疼痛都在此刻爆發出來,在赤生的麵前上演了一場苦肉計。   “你怎麼還沒走?”   赤峰從下麵回來,看見女人從樓深處走出來,便知道她到過了屋子。   “我警告你,別想對我弟弟做些什麼,否則我不介意臨走前樓裡多一具屍體。”赤峰說話的聲音很有威懾力,他相信今日他在此說過這句話之後,樓裡那些蠢蠢欲動,想要做些什麼小動作的奴生,都會安安靜靜地待著。   “你就這麼自信,相信單憑自己就能夠完成這最後一次的任務?”女人發出懷疑的質問。   “是的,我就是這麼自信,慢走不送。”赤峰頭也不回的轉身,走向樓深處的房間,推開門,隻見赤生正躺在地上,胸口起伏開始變大。   “赤生!”   一向冷酷與沉著的殺手赤峰,此刻卻是罕見的慌意,走到赤生的跟前,將他從地上扶坐起來,同時手掌按在他的後背,小心翼翼地為他渡著真氣。   少時,赤生感覺到一股熱流緩緩從後背流入五臟六腑,再從五臟六腑流入四肢百骸,最終發散至身體的每個部位。   “哥,我沒事,你不用耗費心神來救我。”   “說什麼呢,你是我弟弟,我救你是應該的。不過區區一絲真氣罷了,哥一晚上就能恢復過來。”赤峰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是赤生能夠感覺到身體裡的暖流,絕不是赤峰說的不過一絲真氣。   “是不是那女人對你做了什麼?哥去殺了她。”   “沒有,沒有。”赤生聞言急忙搖頭,唯恐哥哥性子一急就跑出去殺人。“姐姐是個好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還說以後出去會給我帶紙和筆回來呢!”   聽到赤生的話,赤峰不禁皺起眉頭,似乎自己的弟弟被自己保護得太好了一點,不知人之險惡。   “哥哥,你能不能幫幫姐姐啊?她看起來好像很痛苦。”   “赤生,她是不是對你做了些什麼?”赤峰板起臉,在赤生麵前少有嚴厲。   “沒有啊,姐姐她沒……”赤生說著說著,臉就莫名地紅了起來,雖然他極力地掩飾了過去,但是怎能逃過赤峰的眼睛呢?一見赤生臉上的窘迫,就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赤生,哥哥告訴你,在這裡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哥哥,你也不能百分百的相信。你明白了嗎?”   赤峰注視赤生的眼睛,認真的說著每一句話,隻因為其中的一句,都有可能是保命的關鍵。   “哥哥也不能嗎?”   “不能!”   “我知道了。”赤生點點頭,一副聽話乖巧的樣子,但是赤峰一看他懵懵懂懂的眼神,就知道他沒有明白。   唉,赤峰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算了,等出去了,再好好教導赤生什麼是人心險惡吧。   手掌從赤生的後背挪開,赤峰深吸一口氣,簡單地調息了一下。抬頭看了眼天花板,臉上的神情慢慢收斂,最終變得古井無波。   該開始計劃了……   低下頭,目光無意間落在了桌麵上,一張泛黃的空白紙張一改赤生以往勤儉節約的習慣,赫然隻寫了三個大字。   赤峰低聲細語,含糊不清,神神叨叨,腦海中漸漸有了計劃……   “關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