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奴”不可遏(1 / 1)

黑夜淹沒了希望,世間不再有黎明的誕生。   街道仿佛凝結上了一層冷霜,讓人骨子裡打顫。   隨著噗呲一聲,鮮血揮灑,流淌在地上的時候,還是溫熱的,因為血液凝結的速度,已經趕不上血液流動的速度。   從始至終,自赤峰停下腳步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再前進或者後退,唯有手腕不停地轉動,一朵朵閃爍著寒光的劍花,在黑夜裡如同鬼差的催命符,詭異而又危險。   凡是靠近一步者,無不死於劍下。   若是仗著人多,四麵八方殺來,好令他應接不暇,首尾不顧。正所謂實踐出真知,試過才知道,這是多麼天真而又愚蠢的想法。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劍刃已經靜悄悄地劃過他們的脖頸。黑白無常已經收下了他們求死的靈魂。   忽然,赤峰調轉腳步,身體一百八十度旋轉,同時雙手握住劍柄,自上而下,劍光呈半月狀,揮斬而下。   背後那人花容失色,急忙轉身撤離,卻將全是破綻的後背暴露了出來。一劍毫不留情地斬下,劃過那人的脊背,鮮血瞬間染紅的劍身。   那人見偷襲不得,反被赤峰一劍斬來,沒了半條命,心中大駭的同時,不顧傷痛,咬著銀牙從地上爬起來,施展輕功逃離了街道。   “到此為止了。”   赤峰轉身的那一刻,同時也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後背大開,等待著赤峰一劍了結之時,來不及出劍,伺機而動,一把利劍朝著赤峰的後頸斬來。   剎那間,宛如一道閃電,擊碎了黑暗,一顆渾圓的人頭,徑直落地。   轟隆!   一聲雷鳴般的巨響,震天動地,地底下的奴生都感覺到地表一陣劇烈的搖晃。   赤生睡夢中被這道雷聲驚醒,從頭到腳,一身冷汗,浸透了貼身的衣襟,打濕了床單。   “哥!”   赤生沒來由地感到心慌意亂,就像是失去了某種最重要的東西。   不安的種子一旦發芽,就會不斷蔓延成恐懼。   那股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赤生兩眼呆呆地注視著窗外,窗外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忽然熱鬧了起來,好似要過節一樣。嘈雜的聲音刺耳,咚咚的腳步聲,震得房間墻壁上的土坷垃都掉落下來了好幾層。   “赤生!赤生!”   門外傳來呼喚聲,聽起來帶著粗重的喘息,很著急的樣子。   “是老醫奴?”赤生對這個聲音很熟悉,記得是下麵小房間裡的老醫奴。   因為哥哥一直都是稱呼他老醫奴,所以赤生也跟著一起喊他老醫奴,他也從未提及過自己的名字。赤生認為,他或許沒有名字,所以才心甘情願的讓人喊他老醫奴。   推開門,就看見昏暗的樓道裡,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叟,四處張望,像是在警惕什麼。   看到樓深處的門開了,就急匆匆地跑過來,一把抓住了赤生的手臂,二話不說便將他拽出了房間。   “老,老醫奴,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樓裡好吵?”   “孩子,先別說話,跟著我走。”   赤生看著老醫奴不自然的神情,心頓時咯噔一下,“老醫奴,你告訴我,是不是我哥他……”   老醫奴陰沉的臉,一臉凝重,拉著赤生的手,一言不發地走向底下二樓。   老醫奴什麼也沒有說,卻又好似什麼都說了。   猜到是一回事,得到答案又是一回事。赤生充滿希望的眼睛登時暗淡了下去。   “呦呦呦,兩位這是急著要去哪兒呀?”   想要下到底下二層,就要經過樓臺,而好巧不巧,此刻樓臺間烏煙瘴氣,聚滿了人。一個身姿雄壯的男人,光著膀子,露出盤曲如虯龍的肌肉,高大的身體精實強健,仿佛蘊藏著巨大的力量,給人以視覺上的沖擊,心靈的震撼,下意識的畏懼。   隻見男人高高地站在臺上,眾人皆以他為中心,狀若瘋魔,醉生夢死,大聲嚷嚷的東西,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意思,隻是覺得這樣能夠得到極大的快感。   男人的這一嗓子,直接把樓臺間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轉移了過去。   有幸災樂禍者,有咬牙切齒者,也有無動於衷,冷眼旁觀者。   “不要理會,快跟我走。”   冥陽樓等級森嚴,你是什麼地位,什麼身份,什麼等級,都記錄得明明白白,在第一層,就絕不能前去第二層,否則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隨意玩弄,格殺勿論。   而像赤生這種情況,他哥哥活著的時候,有哥哥的庇佑,哥哥能夠去到的地方,他就能,但是如今哥哥死了,那麼他就是樓中最低賤的存在,連名字都不能有的疵奴。   這也是老醫奴二話不說,趁著天未亮將他帶下去的理由。   “哎呀!這有些人啊,腦子就是一根筋,然後呢?就死了!”男人說話沒有絲毫避諱,反倒刻意將聲音擴大,使得整層樓間的人都能夠聽到。   赤生聽見這話,腦子就嗡的一下炸了,整個人渾渾噩噩,雙目無光,宛如行屍走肉,就連怎麼走過的樓間,他都不知道。   “真想不明白,有一身本事,不在樓裡呼風喚雨,偏偏總想著出去。在這裡是奴好歹也是個人,出去了,你連人也不是,就是一條狗,一條臭蟲。”   “來人!有疵奴未經允許,進入樓層,給我拿下!”   男人一個劍指,對準將要下行的二人。   眼看著出口近在咫尺,卻有一群人從天而降,將樓梯圍了個水泄不通。   老醫奴將赤生護在身後,興許也是見多識廣,大半輩子什麼陣仗都見識過了一遍,因此麵對眾人堵截的陣勢沒有犯怵,還能夠有膽量鎮定地交談,“諸位都是樓裡樓間的熟人,給老奴一個麵子,不要為難這孩子。”   “老醫奴的麵子當然要給,畢竟整座樓裡,誰還沒有受過您老的照顧呢?”男人雙手放在樓間的圍欄上,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老醫奴以及他身後的赤生。“不過規矩是尊主定下的,尊卑有序,可不能亂了。”   說完,樓上樓下的奴生一齊湧上,起初老醫奴奮力維護,然而麵對如此多的人,怎麼可能是對手,沒撐過三個呼吸,就被兩個奴生架到一旁,眼睜睜地看著赤生被帶到眾人包圍的樓臺上。   “長眼奴!你想乾什麼!他還隻是個孩子!”老醫奴聲嘶力竭,接下來樓臺間歡呼聲四起,氣氛仿佛被點燃,屬於他們的狂歡達到了高潮。再然後一拳頭揮來,打在老醫奴的小腹,令他哀嚎一聲,彎腰駝背,像蝦一樣倒在地上蜷著身子。   赤生站在臺上,看向臺下,密集的人群和嘈雜的聲音,讓他感覺到天旋地轉,頭暈目眩,肚子裡翻江倒海,想要吐出來點什麼東西。   “喂喂喂,這就是赤峰拚了命要保護的弟弟?也太幾把弱了吧?”   “這就是被人保護得太好了……”   “真是可惜了叱吒冥陽樓一十三年的劍奴就此退場。”   “哼!真是愚蠢至極,無可救藥!”   眾人見識到赤生如此不堪的一幕,紛紛露出鄙夷不屑的目光,原本想著既然是他的弟弟,想必會有驚人的表現,現在看來,真是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心中的期待瞬間變成了厭惡。   “小子,睜開眼看看爺爺給你帶來了什麼好東西!”男人渾身上下附帶著一股捉摸不透的氣勢,而這種氣勢赤生隻在哥哥的身上見到過。   這股氣勢讓他控製不住地對他言聽計從,抬起頭,看著男人一步步靠近。影子落在赤生的身上,好像幾百斤重的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男人見狀,眼神越發的輕蔑。而後撩開腰間遮擋的袍袖,一柄長劍亮出,哐當一聲,隨手丟在了赤生的腳前。   赤生看去,原本半死不活的心情此刻激動了起來。這是哥的劍……念叨了無數遍,赤生跪倒在劍前,雙手顫巍巍地從地上捧起,起初感覺手掌黏糊糊的,張開掌心一看,竟然全都是淋漓盡致的鮮血。   赤生眼前一黑,搖頭晃腦,身體沉重一頭倒在臺上。跟前的男人見狀頓時不樂意了,上前抓住赤生的領口,將其一把拽起來,膝蓋頂擊赤生肚子,當即把赤生模糊的意識給喚醒。   赤生一口血水咳出,麵目痛苦而猙獰,慘叫聲不絕於耳,激起了臺下眾人的欲望,一個個都跟充血似的,麵紅耳赤。   “殺了他!殺了他!”   不知何處響起第一聲吶喊,緊接著就如同浪潮此起彼伏,聲勢浩大,把樓頂都能掀翻。   “劍臣,去讓下麵那些惡鬼安靜點兒。”   “是。”   樓頂的隔間裡,一位老者翻過身子,麵朝墻壁夢囈似的吩咐了一聲,隨後屋外一道人影閃過,悄無聲息地離去。   地上樓和地下樓之間,存在著一層九尺厚的石板,意在於阻隔聲音和氣息,以及防止奴生逃跑。但現在看來,這隔音效果似乎並不怎麼好。   一樓的大殿之後,是通往下麵的通道,通道的盡頭,就是地下一層的樓間。結構和上三層相差無幾,中間都是一片開闊的區域,隻不過越往下,這區域就越小。   踏踏踏——   腳步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修長的身影站在樓道口卻沒有進去,目光看了眼臺上,聲音不急不慢,就像是在和人平常地交流。   “尊主對我說,劍臣,去讓下麵那些餓鬼安靜點兒,我說,是。”   言畢,修長的身影右手平舉,輕飄飄地一扇,一股勁風吹過樓臺間,修長的身影就轉身回了去。   轉身的時候,還能從後麵聽到大片大片的歡呼聲,但是走了沒有三步,歡呼聲就變成了尖叫聲,走出第五步的時候,樓臺間已經鴉雀無聲。   “聽到沒有?都小聲點,吵到尊主大人可是會沒命的。”男人臉上露出一抹邪笑,目光看著右半部分的人,說話和聲和氣,至於左半部分……   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小子,我給你一個機會。”男人把頭貼近赤生的眼皮子底下,臉頰的左側一道清晰的傷疤,呈現在赤生的麵前。   “就如同你哥曾經給過我機會一樣。”男人把劍交在赤生的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當初就是這把劍,在我臉上留下了這不可磨滅的傷疤,我將它視為恥辱,比奴印還要恥辱。”   “既然你哥死了,那就由你來為我洗刷恥辱吧。”男人向後退去,一股內力附著掌心,右手向旁邊一伸,掌心的內力便把擺放在蘭錡(兵器架)上的長刀吸了過來。   “我把握住了機會,我活了下來,你能否活著見到今天的太陽,就看你能否把握住機會。”   男人並沒有因為赤生弱小而有絲毫的輕視之心,表麵帶著戲謔的笑容,一副戲弄他的樣子,實際上先手起勢,拿出和以往每一位對手短兵相接的謹慎。   正所謂刀劍無眼,莫過於此。   赤生也冷靜了下來,反正哥哥已經死了,自己留在這裡受盡折磨,不如一死百了,黃泉路上,還能和哥哥做個伴。   想到這裡,赤生就感覺自己腦子清醒了許多,試著掂量掂量手中的劍,覺得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中,於是就回想著哥哥平時耍劍的姿勢,做出了一個提劍的動作。   “噗嗤!啊哈哈哈!”   突然,臺下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噗嗤大笑。   “報一絲……”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突然的笑打擾到了別人,在這安靜的時刻應該保持安靜,這位沒忍住發笑的奴生,神色尷尬地撓撓頭,對周圍的人說道。   周圍的奴生聞言也沒有揪著不放,異樣的目光轉回臺上,然而沒過多久,又是噗嗤一聲響起,原本以為會像方才一樣尋找聲音的源頭,然後千夫所指,卻發現肩膀都在不停地抖動,每個人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樣子。   “啊哈哈哈!你看那家夥,胯怎麼可以扭成那個樣子?”   到了最後,索性大家都不裝了,或內斂或粗獷,嘴角皆是壓不住的笑意。   “你哥沒有教過你怎麼用劍嗎?”   赤生搖搖頭。   男人感覺到了莫大的恥辱。   “那你就去死吧!”   眨眼之間,赤生隻感覺有一道影子襲來,本能的舉起劍,與之相抗,當的一聲,劍身嗡嗡作響,顫動不止,手臂猶如觸電一般,肌肉收縮,一陣抽搐,哐當一聲,劍掉落在了地上。   赤生被嚇傻了,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繼影子之後,一道刺眼的鋒芒瞬息而至,讓赤生的雙目失去了短暫的視線,麵前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鋒芒過後,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赤生還能上下眨眨眼睛。   慢慢地,喉嚨開始發熱,直到灼燒的疼痛感讓他忍不住地想要去撓去呻吟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了什麼,一股冰冷的恐懼蔓延至心頭……   等到一股熱流從脖子流進胸膛,他心生了絕望。無數個窒息的夜晚,都沒有此時讓他感到絕望。因為他知道,為他遮風擋雨的哥哥不在了。   “嗚……”   眼睛瞪大,雙手捂住脖子,膝蓋彎曲跪在地上,然後徹底無力支撐,身體向前癱軟了下去。   不多時,臺上一片殷紅的血跡。   “嘁!沒勁。”   “散了散了,來個收屍奴收屍。”   “哈欠~困死老子了,天不亮起來,你就給老子看這?”   圍觀的奴生意興闌珊,擺了擺手,一連打幾個哈欠,循著昏暗的樓道,走回了各自的房間。   地下一層的房間,要比二層的大一點。   男人從臺上一躍而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向著控製老醫奴的兩個奴生揮了揮手,感覺到壓著肩膀的力量減小的那一刻,老醫奴就沖著樓臺奔去。   “孩子!孩子!”   沒有叫赤生的名字,而是呼喚他孩子。老醫奴不顧鮮血染紅衣襟,將赤生的身體麵朝上,趴在赤生的頭部,哪怕行醫半生,見到這副場景,渾濁與乾枯的眼睛仍會閃爍出淚花。   用刀割過喉嚨的人都知道,沒有傷及大動脈的話,起碼也有十幾分鐘是清醒的,直到從氣管的血流出過多,出現休克或者堵塞氣管的時候會出現呼吸困難,從而死亡。   老醫奴為他死死地按住傷口,不停地在耳邊呼喚著孩子。   赤生幾次張了張嘴,全都放棄了,漸漸地,意識越來越模糊,老醫奴的聲音聽不見了,身體的體溫開始下降,眼皮沉重,隻想閉上眼睛,永遠地睡一覺。   “孩子,快醒醒,千萬不能睡!”   老醫奴大急,若是人自己沒了活下去的念頭,那麼就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   “孩子,跟我學……”   老醫奴低下頭,嘴鼻靠近赤生的耳朵,並不是為了讓他聽見自己說話,而是讓他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空氣。   赤生的意識原本已經模糊殆盡,忽然感覺到一絲風在耳邊吹起,就像微風吹著已經熄滅的碳火,埋藏在灰燼下的火星時時亮起。   不僅如此,這一絲風時而綿長,時而短促,時而柔和,時而強烈,奇妙的感覺,讓赤生忍不住地被它吸引,而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在不知不覺中平靜了下來,和這絲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