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到赤生腰間佩戴的劍時,小姑娘一直以為那隻是一件玩具裝飾,當她親眼看見劍身直指前方,陽光落在劍刃上閃爍出一道刺眼的亮光,小姑娘這才意識到,這是一把真劍。 護犢子一樣,護在懷裡的大魚,頓時就不香了。 “那個,你的劍都借我玩玩嗎?” 猶豫糾結了一路,終究還是抵禦不了劍的誘惑。赤生走起路來,腰間搖晃的劍,對小姑娘來說就是鮮紅的蘋果。 “不行,太危險了。” 赤生想都沒想,直接拒絕道,不給小姑娘任何的念想。 小姑娘稍稍失落了一下,便覺得赤生說的有道理,而後滿血復活一般,一雙大眼睛看著懷裡的大魚閃閃發亮,腦補著讓娘親做上鮮美的魚湯。 兩個小腦袋倒映在石缸的水麵上,清澈的水底,靜靜地遊著一條大魚。 太陽充足的光芒照在院子裡,和諧而又寧靜,照在他們的臉上,溫柔舒適。 趴在水缸沿兒盯視了片刻,胳膊麻木,眼睛酸痛。小姑娘抬起小手揉了揉煙圈,又站起看向院外,嚶嚶小嘴打了一個哈欠,小臉蛋上露出一絲倦意,看來方才抱著大魚讓她累的不輕。 “小屁孩,我們去大樹下麵睡覺覺吧。” “好……” 院門前有一棵大樹,樹葉大多都已經掉落,僅剩下一部分半綠半黃的葉子掛在樹梢上,隨風飄揚。入秋以來,像今日這般風和日麗的天氣,不多見了。 小姑娘背靠著起伏的坡度,鬆散綿軟的草地同時又強韌而富有韌性地支撐著小姑娘的玲瓏身軀。 赤生好像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哥哥死去帶來的悲傷,忘記了那座樓帶給他的創傷,忘記了那一劍封喉給他帶來的巨大陰影,忘記了任務失敗,隻能默默等死的絕望與淒苦。 半躺在地上,右手向後扶著草地,支撐著身體。目光遠遠地看去,寬闊的河麵,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河邊房舍,以及時不時從城裡傳來的喧鬧,平靜的日子,平靜到赤生享受到了安逸,忘記了本應該是了警惕的危機。 他們來無影去無蹤,他們殺人於無形,他們冷血而又殘酷…… “小屁孩,你家是哪個地方的呀?為什麼我在附近從未見到過你?還有你的聲音,真的好奇怪啊,難道是你家鄉的口音嗎?” 小姑娘沒有別的心思,隻是出於一個孩童最天真和單純的好奇。因為赤生在人的麵前往往把頭稍微低下,以此來掩藏脖子間的傷口。 原本全神貫注沉浸在眼下的美好,卻被小姑娘這番無意的話,瞬間拉回了昨天的那個晚上,透心涼的冷風仿佛再次吹襲,從頭到腳,讓他遍體生寒。 嘴皮微微顫抖,臉色發白,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斷斷續續浮現出他們的猙獰麵孔。涼風習習之下,赤生額頭上竟然流出了汗水。 “你怎麼了?” 看到赤生忽然異常的神色,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坐起來伸出小手接觸他的額頭,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因為在自己臉色難看的時候,娘親就是這麼做的,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也不知道。 “你是生病了嗎?” 就在小姑娘表情擔憂,小臉蛋緊張起來的時候,赤生深吸一口氣,呼出胸口的悶氣,臉色稍微舒展一點。 “我沒事。” 赤生抬手將小姑娘的小手從自己的額頭間放下,觸摸著小姑娘柔軟細膩的小手,赤生微微一笑,“我來自一個很危險的地方。” 說完,就把小姑娘的小手慢慢鬆開放下。 “很危險嗎?”小姑娘感受到脫離掌心的溫熱,竄入一絲流風,涼絲絲的感覺讓她悵然若失,這種感覺就像是剛交到的好朋友卻要馬上離開。 赤生沒有說話,隻是簡單地點了點頭。 小姑娘目光集中在赤生的身上,而就在他點頭的時候,小姑娘心猛的一揪,就像是被尖銳的的東西猛紮了一下。 “茜茜!” 突然間,一道婦女的大喊聲從他們的身後傳了過來。 “是我娘親回來了。阿娘!” 小姑娘回頭正看到一個素衣長裙,腰間挎著一隻籃子的婦女,不是自個的娘親還會是誰呢? 小姑娘欣喜若狂,張開雙臂朝著年輕婦女飛跑過去,誰料下一秒,年輕婦人急匆匆地走上前來,一把將小姑娘摟了回去,還順帶警惕地瞥了一眼大樹下站立著茫然無措的赤生。 “小屁孩!你等我回來!娘,你乾嘛,我……” 看小姑娘依依不舍的樣子,感覺她下半句肯定是想說,阿娘,我想跟他一起玩。 赤生起身站立,最後看了一眼被婦女拉回家門,且在不斷掙紮著的小丫頭,之後就默默地轉身離開了這裡。深知自己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和平常人一樣自由生活,哪怕隻是接觸,都有可能給他們帶來不幸。 兜兜轉轉,正當赤生漫無目的地行走時,忽然從空中落下一道人影,擋住了自己的去路。赤生詫異地抬起頭,隻見一襲素衣長裙,潑墨長發飄飄,淡淡的清香入鼻,好像是有安神醒腦的功效,反正赤生呼吸過後,隻感覺沁人心脾,眼睛明亮,就連腦海都豁然開朗一般,思路變得清晰許多。 “關姐姐。”赤生喚了一聲,隨之雙手抱拳。 “不要叫我姐姐。”女子將赤生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後側著半邊身子和他說話,不知道這是她與人說話的習慣,還是專對赤生一人。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赤生尊重他人的意見,既然他人不讓如此稱呼,大不了換一個就是了。 “我姓關,你叫我關姑娘就行。”關美人不冷不熱,語氣中不參雜任何情感。而一開始接觸赤生的目的,也隻不過是為了能夠爭取到參與譴奴令的機會,至於赤生,一個沒有殺過人的小屁孩罷了,無感。 “是,關姑娘。” 赤生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關美人也看出他不在狀態,眼睛閃爍,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意誌,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同時又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放棄吧,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是天真且無用的泡影。你不是喜歡她,而是羨慕她的生活。” “那小丫頭也真是可憐,出來尋你,走了沒幾步,就被娘親抓了回去。看來那婦人多少是知道些什麼,而恰好你的出現,勢必會將他們暴露在那群劊子手的眼皮子底下,隻怕他們一家三口,今晚就可以到地下團聚了。” 關美人一句話說出口,其威力不亞於晴天霹靂,赤生花容失色,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聽聞此言,心頓時涼了半截。 “不會的,他們不會的……” 回過神來赤生就是一個勁兒地直搖頭,試圖告訴自己,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都絕對不會發生。然而當他越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就越無法解釋為什麼關姑娘會出現在這裡。 自己說的自己都不相信,赤生崩潰得癱軟在地上,無力感湧上全身,與那深深的懊悔混雜沖擊著內心深處的枷鎖。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救他們。”赤生強撐起精神,邁開腿就往回跑,一刻也不敢耽擱。 “真是笨得愚蠢,照你這速度,趕過去的時候連收屍的功夫都省了!”關美人腳尖輕輕一躍,就趕超了赤生一大步,向後伸出手臂,拽住赤生的後頸領子,不費吹灰之力的將他拎起並飛了起來。 “真是廢物!平時本少爺好吃好喝的哄著你們,你們竟然在關鍵的時刻賣主求榮,還講不講江湖道義了!” 街角的一座歇腳店裡,三五個小毛孩聚在一起,像一個鵪鵻一樣把頭深深低下。 “就是!少爺平時對你們這麼好,你們居然被嚇唬一下就投靠了別人,真是一群白眼狼!” 左邊一個隨從,右邊一個書童,手指指點著低頭的群童,嘴皮子顫動個不停,說的是酣暢淋漓,唾沫橫飛。 “老大,這次是我們做得不仗義,但當時那種情況下,您也不逃之夭夭了嗎?那麼您沒事,我們隻能自求多福,說起來也是形勢逼人,迫不得已才會如此。” 其中的一個孩童實在受不了兩個隨從狗仗人勢的指指點點,抬起頭悍然與小少爺四目相對,怡然不懼。 “好啊你!換了主子就敢這麼和本少爺說話了?” 小少爺似乎是在家裡作威作福慣了,在外麵遇見有人敢和自己大聲說話,忤逆自己的意願,當即拍案而起,吸引周圍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不僅是周圍毫不相乾的人,就連站在小少爺麵前的五個頑童,都被他這一拍給嚇到了,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有這麼的反應。其中年紀稍微小一點的孩童就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老大,希望你能夠明白,我們是你的小弟,不是你的奴仆,我們不會什麼話都聽你的。” “那你們就給我滾!現在!立刻!馬上!”小少爺幾乎是用吼出來的,而且每吼一下,右手的食指就朝著他們向門外揮舞。 “老大……”群童欲言又止,想要說什麼,但是看到小少爺陰沉的臉色,最終還是算了。而就在這時,外麵的街道忽然驚起一陣騷動,群童紛紛踮起腳很抬起頭,向外看去。 旋即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飛簷走壁的穿過人流穿行的街道,以極其迅速的速度飛奔而去,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了他的影子。 “剛才那個,好像是劍哥……” 孩子們不知道赤生的名字,因為他拿著一把劍,又比他們年紀大,因此理所應當地稱他為劍哥。 “那個方向,好像是河邊,他這麼著急趕去河邊乾嘛?” “不對,阿姐的家也在那個方向,他去的應該是阿姐的家。” “可是看他的樣子好像很著急,他為什麼這麼著急呢?” “嗯……不知道。” 群童你一言我一語,便將赤生的行程分析出了大半。 “走,我們跟過去瞧瞧。” 孩子們的性子有時就是很直率,說走就走,不會猶豫考慮任何事。不過片刻,店裡就騰出來了一大片的空位,周圍的環境也隨之安靜了下來。 “少爺,我們……” 兩個隨從書童麵麵相覷,彼此對視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們也跟上去。” 小少爺跳出店裡的門檻,緊緊地追在群童的後麵,唯恐掉了隊。 盛滿清水的石缸,裡麵有一條大魚在來回遊蕩,似乎是在河流裡撲騰慣了,哪怕是在這小小的水缸裡也不安生,魚鱗貼著缸壁,像是在伺機跳出。 水缸擺放在院子裡,緊挨著廚房,直徑將近兩尺,高約有一尺半,在這個時代,幾乎每家每戶的庭院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都會備有一口水缸。 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一條微不可察的細縫中,光線從那裡穿過,照射在一張煞白煞白的臉蛋上。 “阿娘,我怕……” “噓,茜茜莫怕,娘親在這兒呢。” 婦女說話聲音很小心,在狹窄的地窖中,就連喘息聲都透露出一股膽小甚微的氣勢。 “聽娘的話,呆在這裡別動,更別發出任何聲響。” 娘親今日的舉動,是小姑娘前所未見的,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躲藏在這個狹小的空間當中,就連大水缸的後麵何時多了這麼一個小洞都不知道。 軀體蜷縮在地窖中,被娘親緊緊地摟在懷裡,不適應的地方有很多,但是都被她硬撐了下來,唯一讓她感到無法接受的地方,便是娘親微微顫抖的身體。 也許呼吸的淩亂她聽不清,但是近乎整個身子都坐在娘親的懷裡,與娘親極其親近,無論是身體的顫抖,還是眼睛睫毛的顫動,嘴皮子的哆嗦,她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清楚她們一定是在躲著誰。債主?不對,爹和娘凈身出戶,從不欠誰的錢,仇家?也不對,沒聽說過哪家和咱們家有仇,那難道是官府?這這這……這次如何是好…… 小姑娘不腦補還好,這一腦補,登時自己把自己嚇得不輕。艱難地抬起頭,光線轉移到她的大眼睛上,閃爍出期許的亮光。 小屁孩,你怎麼樣了,你回家了嗎…… 就在她百味雜陳,思緒紛飛的時候,院子裡響起了一陣匆忙卻又十分秩序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