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地鐵二號線末班車停運前結束了飯局。 　　盧普感覺大小腸打結，橫膈膜被胃頂到大幅移位。他拚命在逐漸變得空無一人的車廂內伸展腰腹，以換取相對暢快的呼吸。 　　他後悔極了今晚的這第三頓飯。但他實在想不到其他更合適的方式與單牧共度不那麼空虛的數小時。 　　合作，聯誼，生意，人情。中國人的事全都是在飯桌上談妥的。盧普不知在年幼時從哪裡聽來了這句話，這句話在成長中逐漸融入了他的價值觀和並不算豐富的知識體係，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他的社交方式。自此以後，盧普開始覺得唯一適合討論交流的地方，就是飯桌上。 　　直到今晚前，盧普都認為自己在學生時代發展的人脈隻剩下了考研浪人高星野。這失而復聯的抽象貨讓盧普比平時的情緒稍微高亢些。 　　這頓飯吃了不到三個小時，但這三個小時中，他們之間產生了強度極高，但效率極低的情報交互。 　　一般我們把這種高強度低效率的情報交互叫做吹逼。 　　單牧是個說話相當沒重點的人。和他在一起你不會感到寂寞，但如果不主動掌控話題走向的話，你很快就會感覺到無聊。除此之外，他還會將大量毫無營養的知識揉爛掰碎，強行塞入你的知識體係中。在和單牧的交流中你必須學會主動過濾沒有價值信息和提煉少得可憐的重點，否則你的大腦會迅速超載，並被一種強烈的施暴欲占據。 　　三個小時足以稀釋盧普對單牧多年未見的驚喜與不切實際的期望。他可能變得與眾不同了，但他說話毫無重點的本質沒有變。他可能變得健碩了，但那一整塊腹肌沒有變。 　　途徑換乘站後，車廂內終於隻剩下了盧普一人。他痛苦地挺直全身，盡可能減小呼吸幅度。 　　他在不經意間陪單牧吃了太多。現在盧普口渴的要命，但卻喝不下一口水。 　　就和所有飯局解散後一樣，盧普正在做的同樣回憶話題，緬懷過去，暢想未來。 　　盧普嘗試回憶在“晶槍”之後他們又討論了什麼。但是太多細碎的話題和沒重點的內容讓盧普一旦回憶就頭疼惡心。他擔心自己在這種極端狀態下大量嘔吐，於是始終沒有深入回憶。 　　隻是盧普有些後悔，他忘了問單牧那件他最在意的事。 　　——從四層起，也許是五層。大樓的右上方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建築物。泥灰和慘白，粗糙和細膩，光潔和漫反射，透明和混沌。或許層高和原來一致，棱角就像過去一樣分明：但不規則的接合處，對比鮮明的樓體，數塊破碎的玻璃卻無法融入周邊的任何一處風景。它們不自然極了，並且依舊有玻璃和水泥的碎屑自接合處不斷脫落——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完全不相乾的建築被拚接在一起，它們的風格和材質完全無法得到統一。 　　他不斷回想著在晶槍出現前，公司大樓產生的異狀。在現場感受到的震撼和詭異在事後數小時內依舊讓盧普渾身戰栗。盧普無法不將這樣的異常與晶槍的出現聯係在一起，但他想不到這其中有什麼具體的聯係。 　　腹部的痛苦微微減輕後，盧普想起了什麼。他並不是沒有詢問單牧，而是沒有更進一步詢問，或者是在單牧毫無重點的回答中沒能提煉出足夠的信息。 　　即便如此，盧普還是清晰的記起單牧提到的一個短語：坍縮現象。 　　生物，非生物，有機物，無機物。它們會突然消失一部分，然後在斷麵以上被截然不同、毫無關聯的東西取代。 　　坍縮現象是隨機發生的，發生過程與結果是不可控的。恐懼來源於未知，坍縮現象顯然讓每個當事人和目擊者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盧普在今晚的對話中獲得了什麼？他認為凈是些彼此毫無關聯，內容細碎淩亂的信息。但仔細思考後，盧普不認為其中任何一條信息是無用的。 　　他幾乎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單牧最初提及的“保密協議”和“脫密管理期”。 　　晶槍從哪裡來？ 　　晶槍到底是什麼？ 　　晶槍的目的是什麼？ 　　遍布的建築圍擋後隱藏著什麼？ 　　普朗克之矛到底為了對抗什麼而存在？ 　　什麼被隱瞞了？什麼被觀測了？什麼被大量處置了？什麼被刻意引導了？ 　　他甚至不惜以陰謀論去認知單牧的勸誘和晶槍的存在。但直到下車前，他都無法自圓其說。 　　被點燃的旺盛求知欲使盧普腹痛加劇。下車後，他沒有選擇直梯或是扶梯，而是直接走上步梯，甚至打算出站後直接走回家去。 　　他認為動起來或許更能緩解痛苦，但閘機似乎毫無預兆的發生了故障：它們無法識別盧普的電子單程票，他不得求助人工查詢他的購票記錄。從結果上來看，他依舊一動不動站了接近三分鐘，和花費三分鐘乘坐扶梯上樓沒什麼兩樣。 　　新經北站沒有大流量換乘站的繁華，隻在靠近D出站口的位置有一家冷清的連鎖便利店。盧普終於在出站前想起購買兩組刮胡刀的替換刀頭，還有一罐廚用重油清潔劑。 　　手中提了塑料袋後，盧普很快放棄了步行回家。 　　四月的夜晚還不足以讓人敞開外套拉鏈，暢快淋漓在街道上行走。新經北的D出站口橫臥著醉倒的房產銷售，不遠處的另一側是販售鹵煮的流動攤販。 　　“不好意思啊，哥們，這車騎超出運營區了，我們得回收” 　　腹脹到寸步難行的盧普終於在六百米開外的大排檔入口處破天荒的找到了一輛共享電動車。他剛將裝著刮胡刀頭和重油清潔劑的塑料袋甩進車筐，就被告知了這輛車並不可用。 　　盧普戀戀不舍的挪下車座，重新將塑料袋拎回手中。找書苑 ｗww.zhaoshuｙuaｎ.com 　　身後是推著電動車漸行漸遠的運維，麵前是3.7公裡外的小家。 　　盧普始終不知道。遍布的共享電動車，為什麼唯獨不曾眷顧新經北。 　　他又想起了自己預定的Ecent-aerial係列電動車，想起了自己購買一輛屬於自己的電動車的初衷。 　　他隻是想在每個疲憊的夜晚盡快回家。今晚他所遇到的一切都促成了同一個結果，這一切都為盧普作出了決定。 　　他不得不在接近十一點的夜晚花費接近40分鐘的時間步行回家。 　　如何讓這3.7公裡的步行變得不那麼百無聊賴？盧普在最開始的0.6公裡一直思考著，然後想起了高星野同誌推薦的大把歌單。 　　Dir Eve Grey樂隊合集，四十年前的蒸汽波。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在隨機播放中逐漸讓盧普的腳步變得輕快，他覺得靠這些歌單足夠支撐自己走回去了。 　　Dir Eve Grey。 　　Dir Eve Grey的的PVC海報和cd同捆特典。 　　快節奏和慢節奏。 　　tear。tear。tear你媽up。 　　強烈的金屬。 　　經典的。無拘無束的。 　　贊美紙醉金迷生活的。 　　元素和元素。 　　雜亂的思緒在盧普的大腦中漫反射。 　　讀書16年。工作5年。 　　他頭一次真切的感覺到，過著毫不避俗的人生的自己，也能夠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夜晚。 　　他在兩種節奏對比鮮明的交替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