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不要這樣說。”孔老師大聲說道,“那是我嫂子!”冷老師說:“我們當然不能忘記歷史,但更要麵向未來。”“我不管這些洋詞怎麼講,”梨花堅定地說,“我隻知道,對烈士要尊敬。說到烈士的時候,不能笑。誰笑了,就是忘本,就是背叛!”“他們現在還不是烈士,隻是勇士。”這樣說了之後,冷老師看向孔老師,“我這樣說,你沒意見吧?”孔老師點頭。“勇士就是烈士。”梨花高聲說,“他們被日本鬼子殺死了,就是勇士,就是烈士!”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鄭校長問孔老師:“當初為什麼沒申報烈士?”孔老師說:“申報烈士是有條件的。他們臨死前做了什麼,沒有人能說清楚。我們找不到證據,就沒申報。”鄭校長點頭,問道:“他們遇難的時候,都有多大?”“老太爺五十五歲,老太太五十四歲,我爺爺三十四歲,我奶奶三十三歲,我大伯十二歲,二伯九歲,我那姑姑才三歲。”中秀說:“要不是你老太叫你爸去買藥,你們家就被小鬼子斬草除根了。真是可憐。”孔老師快步往外走,還是把兩顆淚珠灑在校長室的地板上。 這個時候,我沒有撥動空氣,尋找那血腥、苦難的一頁,看看那一家七口經歷了什麼,是因為梨花很快將慷慨丟到了一邊,把話題拉了回來:“你為什麼叫學生多讀書,自己在課堂裡講得少?”冷老師看著梨花,問道:“你還記得自己上學時,老師在課堂上講了些什麼嗎?”梨花有點不耐煩,反問道:“老師講得那麼多,我怎麼記得?”冷老師笑了笑:“我也不記得自己當學生的時候,老師在課堂上講了些什麼,所以,我就盡管少講,讓學生多讀。”“講得少,”梨花嚷道,“就不對!”冷老師笑了笑:“我為什麼講得少,還請鄭校長解釋。” 鄭校長就把課堂教學改革的有關事項,包括老師講課不能超過15分鐘的要求,學生先自主學習,再小組交流,然後班級展示的程序說了一遍。“豬蹄烀一百開,還是朝裡彎。”聲音雖然溫柔,但中秀的不滿還是清楚地表達了出來,“你當校長的,還能不向著老師?”梨花明確宣布:“你不撤換語文老師,我們連你一起告!”“對,”中秀用溫柔的聲音發出最後通牒,“我們去教育局告你!”黃倩倩提醒:“二位大姨,有話好好說嘛。”梨花質問:“誰是你大姨?”黃倩倩麵紅耳赤,張了半天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想將火燒到鄭校長和黃倩倩身上,冷老師將話題拉回來:“你們剛才說我讓學生修改作文了,是吧?”中秀問:“你為什麼叫學生修改作文?”冷老師笑了笑,說道:“學生寫作文最大的問題,就是寫完就扔到一邊,不再看一眼。我叫學生修改作文,第一次增加細節,第二次運用多種方式表達情感,第三次雕琢語言,是為了提高他們的寫作能力啊。”中秀看著冷老師:“聽說你會寫文章呢。怎麼這麼厲害!”梨花指著中秀:“你說這個乾什麼?”中秀宣布:“我最佩服會寫文章的人。”梨花一掌拍在中秀腿上。“我就是說了實話,你打我乾嗎?”中秀不滿地瞪了梨花一眼,將臉轉向冷老師,眼裡閃著光,“我最佩服那些能把一件小事,寫得活靈活現的人。”冷老師笑了笑:“我沒有你說的那種本事。” 梨花狠狠地瞪了中秀一眼,質問冷老師:“你為什麼說分數不是最重要的?”“對於我們這些學生來說,我說分數最重要,”冷老師反問道,“會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梨花自信地說:“當然能讓他們好好學習了。”冷老師搖頭:“我要是天天強調分數最重要,他們中的大部分會對自己失去信心的!”中秀問:“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的大部分學生,”冷老師看著中秀,毫不隱諱地說,“大多數考不出能讓自己滿意的分數。”中秀點頭:“這是實話。”“一個成年人,要是長時間陷在失望中,也會崩潰的,”冷老師看著中秀,認真地說,“更不要說這些孩子了。”中秀點了點頭,看向梨花:“我們回去吧。” 梨花擰一下中秀的大腿。中秀“哎喲”一聲。冷老師看著梨花,問道:“你是小波的媽媽吧?”梨花想搖頭,以表明不合作、不妥協的立場,卻又無法否認這個事實,隻有強撐著不點頭。冷老師說:“小波成績不錯呢。”梨花嘴裡充滿了驕傲:“前兩名。”“小波在小學時成績怎麼樣?”“中等。”“小學時是中等,為什麼現在成了前兩名?”“那是我教育好啊。”這樣說時,梨花很得意。“小波現在的成績,當然與他的努力和你的教育有關,”冷老師笑了笑,說道,“但也不能否認這樣一個事實:小升初時,我們這個學區的五百學生,走了二百多。”“是的,”中秀忍不住說道,“好學生都進城了。”“要是跟我們這些學生說分數最重要,”冷老師慢慢地說,“隻會有壞處,不會有好處的。” 天空突然映出了萬道霞光。霞光裡,神仙麗人,來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群。細看,孔丘及其後代、門徒、追隨者在左,上帝及各路神仙、各界精英在右,簇擁著中間的七塊祥雲。祥雲之上,立著的四男三女,分成三排行進:第一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孔校長神態安詳,太太白氏雍容華貴;第二排,風華正茂的教員孔瑞祥,美麗端莊的夫人冷氏;第三排,左邊的英姿少年崇德,右邊未脫稚氣的孩童崇文,中間那一個更小,尚未取名,喚作小丫,兩肋之間伸出一對翅膀來。七副麵孔,同樣的微笑,同樣的自豪,離得越近,看得越真切。但很快的,我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原來,他們不是七個,而是八個——冷夫人那溫暖的子宮裡,還藏著一個永遠沒有機會出生的小家夥。 那浩浩蕩蕩的一群,向前行進了一會兒,停下,懸在空中。孔校長朝下方指著,對白太太說:“那兒是我們的家,我們就是在那兒入的洞房。”聽了這話,白太太笑了,卻又帶上了幾分矜持,甚至還有女孩子的嬌羞,嗔怪道:“兒孫們都在這兒,提這個乾啥。”孔校長哈哈大笑,還把眼淚笑了出來。冷夫人撫摸著肚子,對孔教員說:“咱這個小人兒要是生了出來,也安上一對翅膀,在我們身邊飛翔,該多好啊。”孔教員將手搭在夫人的手上:“我當時要是把你支走就好了。”語氣裡,全是後悔和遺憾,還有自責。冷夫人笑了笑,換上嚴肅的表情:“要是可以重新選擇,就是拋下你,我也要跟崇言一起回去,把孩子生下來。”崇文對崇德說:“哥哥,你要帶我去滑冰的地方,就是那條河嗎?”崇德看了看北水河,說道:“是那條河,又不是那條河。”崇文雙手一攤,表示不能理解。崇德解釋道:“這條河原來很窄,每年都發好幾次大水。一九五零年,扒寬了河道,加高了河堤,就跟我們原先看到的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