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夫妻,一個被有形的鐵鏈鎖著,一個被無形的鐵鏈鎖著,都是可憐之人,可悲之人。”看到朱老師皺了眉,冷老師趕緊解釋,“女人被鎖,可憐;男人鎖人,可悲。”朱老師嘆了口氣。“說句狠心的話,其實也不必為他們嘆息。”冷老師看著朱老師,說道,“因為,世上的人,雖然不能說百分之百,但是,十之八九,都是被鐵鏈鎖著的。這些鐵鏈,包括權力、名利、美色,以及各種各樣的誘惑。而這些鐵鏈,有的是自己造出來,專門鎖自己的。”朱老師沒好氣地問:“你被哪種東西鎖住了?”“權力,我從來沒想過。有一段時間熱衷名,但才華不夠,隻能甘於平庸,至於利,像咱這樣的老師,想也是白搭。”冷老師將臉轉向孔老師,“說到美色,人人都愛——你的夫人閉月羞花,我的夫人沉魚落雁,就是我們愛美色的最好證明。”孔老師看向朱老師,笑著說道:“這話說得對喲。”朱老師搖了搖頭,問冷老師:“你過來,就是發這種感慨的?”“我剛才是受到觸動,有感而發。”冷老師笑了笑,對孔老師說,“聽說你讓老鼠抓傷了,還被咬了一大口,我過來看看。” 冷老師這話誇大其詞了,但也不是無中生有,更算不上誣我清白。在孔老師腿上留下傷痕的時候,我就必須麵對人們的議論,接受人們的譴責。孔老師淡淡一笑,拿出語文老師特有的認真勁兒,開始了咬文嚼字:“不是抓,更不是咬,甚至也不是撓,隻是被碰了一下。碰,可能是無意間的行為。而抓和咬就不同了,是主動的,有意的。一字之差,性質完全不同。就事論事,我跟老鼠沒有怨恨,連誤解也沒有,它為什麼要攻擊我呢?”“這麼說,”冷老師笑著問,“我聽到的是謠言了?”“有些東西算不上謠言,”孔老師寬容一笑道,“隻是以訛傳訛。” “如果是抓,是咬,完全可以理解。因為,在緊要關頭,保護自己是一種本能。”冷老師也拿出了語文老師的看家本領,認真分析起來,“可是,‘碰’字就不一樣了。可能是有意的,比如兒童之間的玩耍,或者戀人之間的嬉鬧。也可能是無意的,比如陌生人之間的意外接觸。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想避開卻未能避開,比如相互避讓的兩個人。如果是這一種,老鼠就更有意思了。因為,麵對你咄咄逼人的打壓,它沒有選擇以牙還牙,這說明它是理性的,寬容的,甚至懷有一顆悲憫之心。” 聽冷老師這樣說,我異常羞愧,身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層汗。坦率地說,將爪子伸向孔老師的時候,我迷失了理性,丟棄了寬容,與悲憫相隔的距離不僅僅是十萬八千裡,更有鼠輩和人類這兩個物種的天然鴻溝。說句真實而冷酷的話,老鼠本身就是不具理性、不懂寬容、不知悲憫的低等動物。而我,過去還對這樣的認定耿耿於懷呢。 “你們說這些,”朱老師問,“不可笑嗎?”“恰恰相反,這事不光不可笑,”冷老師收起笑,嚴肅地說,“老鼠還值得深入研究呢。”朱老師看了看孔老師,問冷老師:“研究老鼠有什麼用?”“看清了老鼠的心理,就能讀懂人的心思。”冷老師笑了笑,“讀懂人的心思,就會處變不驚了。至少,不會在被舉報的時候,特別難堪,感到手足無措,甚至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過去以為你是不拘小節的人,原來也未能免俗。”朱老師淡淡一笑,“兩個家長一通亂拳,就把你打得暈頭轉向,方寸大亂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人能不受情緒的影響,更不用說超凡脫俗了。”冷老師頓了一下,說道,“具有穩定情感的人,要麼有大智慧,要麼有大修養,要麼有大情懷,即使受了委屈,也會毫不在意,能夠一笑置之,就像我的三爺爺一樣。而我,差得太遠。”孔老師點頭:“三舅爺那樣的教育家,當然跟我們普通老師不一樣。” “雖然還沒能完全從鬱悶和失望中走出來,但我也悟出了一點道理:評再高的職稱,對於人生來說,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人生最有價值的,應該是留下點真正有用的東西,比如文字,比如思想。”冷老師笑了笑,說道,“正是有了這樣的認識,我才想到了那隻老鼠。也許,把它寫下來,我的人生就不一樣了。”“這話說得太好了。”孔老師笑嘻嘻地說,“職稱那玩意兒,可以想,但不要太認真。”“你聽懂人家的話了嗎?”朱老師毫不客氣地質問孔老師,“你這不求上進的樣子,就不怕惹人笑話?”孔老師有點尷尬,但還是笑著說道:“我覺得現在這樣子就挺好啊。”朱老師搖了搖頭,將臉轉向冷老師,問道:“你是得了便宜又賣乖,還是真的不評職稱了?”“職稱當然要評。”冷老師毫不含糊地說,“那是對我工作成績的認可。但是,我接下來還要做更為重要,更有意義的事情。”“聽到了吧。人家是要乾更大的事,讓自己名垂青史呢。”朱老師看著孔老師,不滿地說,“瞧瞧你,聽風就是雨,鼠目寸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孔老師笑了笑,問冷老師:“你真準備怎麼寫老鼠?” 冷老師點頭:“我首先要分析老鼠的心理。就拿你受傷這件事來說吧,老鼠要是沒有主動對你發起攻擊,而是不小心碰到了你,那就說明,它是有思想,有愛心的。在這個世界上,那些不願意傷害你的,人也好,老鼠也罷,都是可以當成朋友看待的。”“不傷害就是朋友了?你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矯情,這麼悲觀了?”朱老師舊話重提,笑著問道,“兩個家長的舉報,真有那麼大的威力,把你一棍子打趴下了?”“即使是一個獨立的事件,折射的也是人的心理。而心理,後麵就是人性。好了,不說這個。”冷老師將手在眼前擺了擺,“我想請老鼠到我家裡訪問,常駐也行,以便近距離地觀察它,全方位地研究它,如果可能,再開展多領域、深層次的對話,為寫作提供素材。” “這個主意不錯。”朱老師當即表態道,“你現在就把它帶走,讓它永遠住在你家裡,成為你家庭中的重要一員。”孔老師提出了疑問:“你聽不懂老鼠的語言,怎麼跟它對話?”“耳朵聽不懂,”冷老師笑著解釋道,“可以用心靈感受啊。”冷老師這樣說,表明他可以做我的知音。但是,冷老師一旦動筆寫《老鼠列傳》,我就會永遠失去屬於自己的光榮和夢想。最重要的是,我不講述老鼠的故事,就無法創造鼠類的輝煌,不能增強鼠類的自信。想到這一層,我暗自下定決心:不管孔老師如何勸我出境訪問,不管遇到怎樣的誘惑,我都不會邁出一步。要是孔老師逼我離開,我就繼續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