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是知縣的副手之一,地位僅次於知縣大老爺。鮑明通來到南山縣這些時日,周縣丞並沒有對他進行什麼阻擾,反而是積極配合他,其辦事能力也很強,鮑明通在他身上看到了丁傲的感覺。 周縣丞,本名周福寶,三十七歲,聖統元年恩貢考取國子監,後除授職銜來到南山縣任縣丞。鮑明通向當地百姓詢問其人的作為,都說他是個有口皆碑的好官。 關鍵是他能夠處理好和一把手的關係。知縣和縣丞權力有一定的重疊,知縣強勢,縣丞無權,縣丞能乾,便會分走知縣的權力。但,高毋庸之前的知縣評價他,“知法典,明事理,事無大細,皆親力親為。”評價不可謂不好,也可見兩人關係融洽。 他與高毋庸唯一的矛盾是本來上上任知縣調走之後,是由周福寶升任南山縣令,可是被朝廷派來高毋庸頂了。但,他也沒有什麼怨言。高毋庸到任後,周福寶輔助他做了許多實事。 從這一點來看,周福寶怎麼也不像是一個會害死上官的人。 周二郎是他父母的老來子,兩人的年齡相差十五歲。周福寶的父母生下二郎後,沒多久就相繼去世。家逢突變,周家的家境也不富裕,長兄如父,周福寶一邊養育弟弟,一邊讀書。 讀書人哪有不想高中進士,做天子門生的?周福寶對弟弟的管教很嚴格,似乎將自己不能實現的夢想都傾注在他身上。周二郎十五歲成了秀才,之後卻屢試不中,一直住在哥嫂家裡。 周福寶成親很晚,三十歲才經媒人介紹娶了一個屠戶的女兒,該女子相貌平平,但家裡有錢,供得起他和弟弟去參加考試。成親後,周福寶對妻子也很好,並沒有什麼不甘的情緒。他的妻子性格雖然強勢,但為人大方,恪守本分,將家裡管理得井井有條,對周二郎也是本著“長嫂如母”的態度,悉心照料。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四鄰稱贊。 大堂之上,南山縣丞周福寶立在堂下,雖已年近四十,但身材沒有發福,腰背直挺,手上有些還未褪去的老繭。他看堂上坐著的丁傲,眼中露出一絲羨慕。兩人差不多的年紀,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八品縣丞,對方卻已經是朝中大員,欽差大臣。 丁傲見到周福寶,第一印象就很好,當官的大腹便便,腦滿腸肥。你說他是清官?誰信啊?特別是基層官員,那都是要勸稼農桑,安撫百姓的。肥頭大耳,簡直有損朝廷顏麵。 印象歸印象,該審還得審。丁傲道:“周福寶,你對高毋庸之死有什麼看法?” 周福寶道:“下官為高知縣之死感到惋惜。舍弟之罪,我這個做兄長的難辭其咎。下官也多次向朝廷上書,請求辭官。” 丁傲道:“可是高毋庸之死疑點重重,仵作與仆役都已如實交代,高毋庸的妻子並未與周二郎私通,高毋庸也並非死於砒霜中毒,還說是你誣陷周二郎。” 周福寶麵色如常,坦言道:“沒錯,是我讓他們做的偽證。” 丁傲沒想到他會直接承認,追問道:“為什麼?鮑知縣給本官看過你的履歷,也詢問過百姓對你的看法,你有大好的前途。高毋庸任期一滿,你便有可能接任縣令。為什麼要做這種欺瞞朝廷的事?高毋庸之死,你又知道多少?參與多少?” 周福寶自嘲道:“前途?我這種出身的人有什麼前途?高毋庸死了,朝廷不也是再調來了一個鮑知縣嗎?丁大人也是當過知縣的人,伱手下的副職有幾個跟著你一起升遷的?” 丁傲沒有反駁,他說的是事實。周福寶就算能夠做知縣,以他的貢生的身份,到死也隻能做到縣令而已。 “至於我家二郎與高夫人私通一事,並非誣蔑。外界之人都以為高知縣與高夫人恩愛有加,那不過是欺瞞世人的假象。高知縣若真愛護他的妻子又怎麼會天天與那些文人廝混?那些自詡為風流才子的人,有幾個是好東西?我家二郎也是被他們給帶壞的。甚至,二郎與高夫人的事情,高知縣心知肚明,卻沒有揭穿。因為他不喜歡女人。” 鮑明通眼睛睜大,又有新的說法了,而且還這麼勁爆!他問道:“所以,還是周二郎和高夫人對高毋庸下的毒手?” 周福寶搖頭:“不清楚。高毋庸的屍體是在墻角被發現,是被人從外麵扔進來的。他經常和他那些朋友徹夜飲酒作樂。所以,他根本不是在後衙遇害。” 鮑明通問:“那你為何要冤枉你弟弟?就算他與高夫人私通,但他沒有殺人!你這樣做是在故意掩蓋真相!” 周福寶苦笑道:“我不這樣做,我也要死!” 鮑明通不解:“此言何意?” 周福寶卻道:“事情說到這裡,你們對高毋庸其人作何感想?” 丁傲兩人相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想法。高毋庸不是個好官。官員若貪圖享樂,徹夜與人飲酒,如何能夠處理好公務? 周福寶譏笑道:“那時胡黨掌權,科舉舞弊,什麼樣的貨色都能當官,特別是世家子弟,隻要肯攀附,就有官位。高毋庸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好官。他做個文人比做官要好。無奈他是嫡係單傳,為了保住自家地位,不得不出來做官。” 丁傲麵色有些尷尬,他也是走了胡黨的路子才得以外放。當然,他科舉還是紮紮實實考的,但,多少還是沾了世家子弟的光,比貧寒出身的人多了一些公平。 丁傲問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周福寶道:“我弟弟經常跟他們混在一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個秀才,一個朝廷命官,幾個舉人,天天自比閑人,不務正業。他們有一個秘密的詩社,經常在裡麵做一些醃臢事!外人根本不知道。” 丁傲在士人圈子待久,多少見識過這些玩意兒。大胤禮教森嚴,有些愛好不能明著來,所以就有了以詩社、茶社、書畫社等等的名義,背地裡進行的勾當。 “所以,這三年衙門的公務都是你在處理?”高毋庸若是如此荒唐的人,又如何能夠處理好繁雜的公務。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叫人取來衙門的周福寶所填寫檔案卷宗和高毋庸的行政日誌。雖然一對比,筆跡不同,有些地方,卻極其相似。 “這周福寶的筆跡好熟悉!” 丁傲貌似嗅到了真相的氣息,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拿出那張看了無數遍的狀紙,然後又找來周福寶的筆記對比,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這張狀紙是周福寶所寫的! 高母就算知道楊家的事,但,周福寶私放人犯如此隱秘的事,高母不可能知道的那麼詳細。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那個引導高母上京告禦狀的人就是周福寶。這位縣丞才是南山縣的掌權之人。他花費這麼多的心思,背後隱藏的秘密恐怕十分驚人! 周福寶看見丁傲拿出自己偷偷寫給高母的狀紙,確認他真的是為了高毋庸案而來,跪地道:“罪官周福寶請欽差大人做主,還我南山縣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