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寂樾黯然拍拍秦卓然肩膀,依次看去,端詳了第一口箱子,緩緩道:“晉中飛鷹客唐千魄,一對鷹爪手練得甚妙,是六年前出虎兕柙的,近兩年在山西一帶名頭很響,是天龍門寄予厚望的虎子。” 再向第二口箱子看去:“遼東五霸之一的郝舒眉,以陰柔之力震懾素來剛猛見稱的邊關武林,水滴石穿,終為五霸之首,受到許多新晉江湖客的追捧。最近在旅順開門立戶,收了不少弟子,雖不免嘩眾取寵,但卻是天龍門日後在遼東的一方勢力。” 在第三口箱子前站定了,嘆道:“我雖與此人隻有過一麵之緣,但絕不會忘記,他就是那種能令人過目難忘的人。那一對銳利的招子,鋒芒畢露,會惹來仇人,也能招來名聲。隻可惜,從此這雙眼不會再掙開了,燕京終少了一個連雲劍客。” 三口箱子,從遼東到山陜再到燕京,俠士、劍客、幫派掌門,優渥無比的資源如今變成三口箱子。天龍門在北方版圖上的暗樁被一根根拔除,算上另外五人,北方一帶的圖景幾乎破碎殆盡。 龍寂樾如數家珍地說著這些人生前的輝煌,好像在剜傷口裡的爛肉,秦卓然再也忍受不了:“大哥你別說了!”雙目通紅,悲憤難抑。 龍寂樾閉目半晌,平復了心緒,俯下身子仔細去看那三截人棍。隻見它們通體慘白,胸膛與肚皮上都有幾道皮開肉綻的裂縫,想是血液肚腸已經盡數流光了。這些傷痕不似刀傷,也不是劍傷,邊緣不太齊整,卻如此之深,龍寂樾皺眉道:“這是被何物所傷?” 秦卓然道:“怪異之處就在於此,八人之中我見過五個人的屍首,俱是血已流乾,但卻並不流在身體旁邊,而是灘在遠處,好像這些人身體裡的血一下子全飛了出去!那場麵,讓我當真覺得...此並非人力所為!” 龍寂樾當然不信鬼神,沉吟道:“我還從未聽聞江湖中有如此邪功,縱有使人精血倒流的,也不至將全身的血抽乾。”久久盯著箱子,突然心裡一動,這三個死人麵色平靜,似乎沒有痛苦,也沒有驚愕,空洞無物,這樣的神情恍若有些眼熟。思忖一陣,忽然想起當日在烏家莊桃花陣外,那十幾個被江懷珠施展奇功奪去性命之人,臉上的表情依稀便與眼前之人一模一樣! “江懷珠?”龍寂樾脫口而出,“莫非此事與他有關?……” 秦卓然一怔:“大哥說的可是靈山上的那位?此人絕跡江湖二十年,最近似乎又冒了出來,他的功夫我沒見過,隻聽聞那冰魄遊龍神功十分厲害,大哥瞧這些傷口,便是這路功夫做下的?” 龍寂樾緩緩搖頭:“冰魄遊龍的功夫是以至陰至寒的真氣打入對方體內,讓真氣逆熱血而走,以此為傷,但與肉體無礙,也不會抽乾了血...不過,我還是覺得這二者之間有些關聯。” 秦卓然皺眉:“會有什麼關聯呢?靈山派遠在玉門關外,那懷珠老人跟咱們素無過節,甚至可以說毫無瓜葛,為何要下此狠手對付天龍門?” 毫無瓜葛麼,倒也未必...龍寂樾心裡一沉,天龍門和靈山派之間,唯一有所瓜葛的就是辰兮了。 難道此事情也與她有關? 龍寂樾心內頓感不安,不欲就此多言,隻按下不表,正色道:“卓然,當務之急,你速去向各處虎子示警,別的地方倒還罷了,有一處非速去不可!”附身過去,輕聲耳語:“洞庭龍王,董坤。” 秦卓然又驚又喜,壓低聲音:“董…他也是虎子?好,好極了!” 龍寂樾點頭:“他是第一批虎子,早在十年前已離開天龍門,我未曾謀麵。他是虎兕柙一直以來最大的籌碼,但願這層關係隱藏得深,不至於……”伸手解下腰間懸著的玉佩,隻見一塊美玉中間隱隱有一道極細的紋路,龍寂樾指尖使力,“嗑”一聲將玉佩掰成兩半,橫斷麵上各精雕著一條蜿蜒的小龍,兩半玉佩就變作兩枚印章。 龍寂樾遞過其中一枚,說道:“董坤見此龍印,便知你身份了,你要助他聯絡湘鄂一帶的其他五支虎子,警戒危險。” 秦卓然收好龍印,問道:“隻是警戒危險麼?大哥,山雨欲來,我恐怕天龍門要有一場劫難了,是不是應該盡數召回虎子,共同禦敵?” 龍寂樾麵色陰沉:“不可,火燒連營最不可取。你們隱藏好自己,不要回來,倘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看著自己手上另半截龍印,“我會命人將它交給你,一見此印,虎子速回。” 秦卓然盯著龍寂樾手上那半塊一模一樣的龍印,盼望自己永遠不要見到它。這是天龍門掌門手中最後的信物,圖窮匕見之時,那可真是山窮水盡了。 秦卓然一把握住龍寂樾的手:“不,不會有那一日!” 龍寂樾笑了笑:“惟願如此。事不宜遲,你起行吧。” 秦卓然忽道:“對了,差點忘記,大哥這次召我回來,是所為何事?” 龍寂樾神情一凝滯,擺擺手,道:“不重要了,隻是一件小事。” 秦卓然見他神色有異,怕他有為難之事,忙道:“既然不重要,大哥不妨說出來,我這性子最怕賣關子,大哥請說吧!” 龍寂樾露出一絲極古怪的苦笑,道:“我…我要成親了,很想見見過去的好友,所以破例讓張錚召你回來,隻是私事,不足掛齒。為這個就召喚虎子,想來很是慚愧……” 秦卓然目瞪口呆,萬想不到會是這個理由,呆了一瞬,旋即嗬嗬笑出來,搗了龍寂樾一拳:“大哥還說羨慕我逍遙?這都要有新娘子了!嘿嘿,說實話,我一直以為大哥心裡隻有天龍門,這不知是何方仙女,竟能讓大哥動了凡心?” 龍寂樾道:“是…烏牧遠之女。” 秦卓然恍然,笑道:“烏家小姐?原來是武林第一美人,果然果然!大哥好福氣呀,何時辦喜事?” 龍寂樾道:“五日後。” 秦卓然扼腕:“我竟趕不上了!可惜,唉!” 龍寂樾道:“無妨,正事要緊,你去吧。” 秦卓然原路離開天龍門,張錚仍舊在出口相候。秦卓然自知此去遙遙,再見麵的變數太多,不禁想與這位昔日的哥哥多說上幾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便道:“崢大哥,此番掌門大婚,十二龍壇齊聚一堂,你要操心的事也不少吧?” 張錚道:“掌門還未吩咐,我自聽從調遣。” 秦卓然道:“我…我見掌門的神色並不好看,別怪我多問一句,這樁婚事…可有讓他為難之處?” 張錚見他情真意切,終於嘆了口氣,道:“掌門遍邀好友,甚至破例召了你這個虎子回來,就是為了在那日,能讓自己高興一些。” 秦卓然忍不住叫起來:“這麼說,他竟是被迫的麼?” 張錚抬手打斷:“莫要再提此事,你該走了。” 秦卓然沿小路走了很久,心裡盤算著去哪裡尋李夜晴,不知她是否願意跟隨自己去洞庭湖。他們月餘前在京中相遇,當時彼此都有要緊事,一個要趕回天龍門報信,一個說要下江南尋找恩人,秦卓然正需要一個掩護,於是便結伴而行。一路風餐露宿,這位嬌俏的小姑娘倒著實豪氣,半點小姐做派也無,讓秦卓然很是欣賞。隻是她鬼花樣太多,經常搞得他頭痛不已。不過借此做出一副嬉鬧郊遊的模樣,倒正是個絕好的幌子。 秦卓然正思索著,抬頭忽見一抹墨色身影在暮色中匆匆掠過,不覺剎那間僵立住了。那身影雖隻是一個側影,但身段之美竟無法形容,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柔若無骨處更有一番極動人的風韻。正呆怔間,那身影消失處有一女聲縹緲而來:“虎兕出柙,豈是人力可阻?倒是銀魚鮮美,正是品嘗之時,嗬嗬嗬嗬......”笑聲極盡輕蔑,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