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身無彩鳳(2)(1 / 1)

落辰賦 李夜蟬 3975 字 8個月前

那幾段殘肢又被重新覆上黑布,又埋入黃土,不論他是誰,他都替龍寂樾死了一回。   小絲瓜很知足。當他穿上掌門大婚的禮服時,他覺得自己變得高貴了,再在臉上修飾一番,對著銅鏡仔細瞧去,儼然就是龍寂樾,無論高矮胖瘦,都不差分毫。   小絲瓜笑得很開心,今日能裝一回掌門,是他這幾年來最心滿意足的時刻。   幾年來,他一直在為這一天做準備。確切地說,是在為某一天做準備,這一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這輩子盡頭的那一天,也可能永遠沒有那麼一天。   他為了讓自己的身形和龍寂樾分毫不差,一直在采用某些非人的方法。龍寂樾的腿長一分,他的腿就要長一分,龍寂樾的手臂短一寸,他的手臂就要短一寸。甚至連手指腳趾的寬度、指甲的形狀,一切一切,都要一模一樣。   為此,他全身的骨頭被敲斷又長好,長好又敲斷。   龍寂樾自打那年從海邊回來,薛茹教會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後路”。既然江湖中強敵環伺,門派內危機四伏,身邊實難找到一個完全可信之人,那麼,就必須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   小絲瓜就是龍寂樾的“後路”。   那一年裡,龍寂樾在自己設計的一係列“變故”中一再救下小絲瓜,終於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心甘情願接受這樣非人的使命。後來,他又將小絲瓜逐步安插到謝三斧身邊,一來方便朝夕得見,使他能模仿自己的形體舉止,又不至同出同入,使身邊人輕易覺察到二人身量相似。   所以這些年來,小絲瓜在習武和火拚中一直很拚命,身上經常掛滿各路傷痕,斷腳斷手更是家常便飯。多少個無人的深夜,他要將傷處仔細捏成需要的形狀,纏緊綁牢,待它長好,若有一寸不合,就要重新來過。那雙手,也已數次浸泡在藥水中,至皮膚脫落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再按照龍寂樾的掌心紋路,細細雕琢。   但也正因他不惜性命,勇猛無比,便深得謝三斧賞識,短短兩年已成親信之人。   隻可惜小絲瓜閱歷太淺,而謝三斧終是老江湖,他始終記得小絲瓜是誰派來自己身邊的,所以即便收做了徒弟,也到底沒將心思說與他知。   不過,在今日大婚之時,當龍寂樾平息亂局、轉入後堂更衣的時候,這條“後路”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   那時,龍寂樾強忍內心厭惡煩亂之情,正要穿上婚服,小絲瓜忽然跑過來,神色慌張,對他耳語:“掌門,新娘子不見了!”   龍寂樾眉頭一皺:“說清楚。”   小絲瓜道:“聽聞方才一眾侍婢正在給烏小姐更衣,突然屋子裡一黑,再亮起來的時候,烏小姐就不見了,沒人知道她是怎麼不見的,更不曉得去了哪裡!”   龍寂樾皺眉思忖,今日之事,種種麻煩輪番上演,彼此間定然有所關聯。電光火石之間,心中已有計較:“薛茹一向最熟悉天龍門的暗道,她方才死得太過輕巧,若是假的,此事多半與她有關。”   將手中婚服扔給小絲瓜:“你替我拖延一陣,我去找烏惜潺!”   小絲瓜隱隱覺出不妙,立刻道:“不,我替掌門去找!”   龍寂樾搖頭:“這件事隻能由我親自解決,況且我要去見的人,憑你易容也是騙不過的。”   於是,在小絲瓜更衣裝扮的時候,龍寂樾飛快坐上沉香交椅,進入了虎兕柙。   黑暗之中,座椅正在軌道上滑行,突然隻聽得精鐵暗器出袖之聲,龍寂樾立時仰身平貼在椅背上,頓覺幾枚鋼釘擦著胸前衣襟飛了過去。當下回手一抄,手裡一緊,正捉住一人小臂,手中使力,“哢嚓”一聲將那手臂折斷,那人痛呼一聲。   呼聲未落,自四麵八方飛射而來許多暗器,直向聲音之處打來。龍寂樾急忙撒了手,身子彈躍出座椅,向一側躲去。剎那間,那痛呼之人已身中數創,一聲悶響,倒在地上。   龍寂樾在黑暗中側耳聽去,四周又復極靜,幾乎落針可聞,心下忖道:“莫非隻要發出聲響,就會招來攻擊?”當下用手摸索著靠壁而立,手指輕輕扣下一小塊硬土,向對麵猛力一擲。   隻聽“嗖”地破空之聲,頃刻間四麵兵刃響動不絕,有幾聲“啊”“哎喲”低呼,想是被近旁飛來的兵刃擊中,這些叫聲又引起一連串攪動廝殺。   過得良久,打鬥之聲終於平息,四周又歸於寂靜,隻是這寂靜之中活著的人更少了。“果真如此...”龍寂樾心中驚疑,“這裡發生了何事,怎會變成這樣?”轉念又想:“若然薛茹未死,她身為虎兕柙的主人,此事定然與她脫不了乾係!”想到父親的心血又毀掉許多,不禁咬牙切齒。   為今之計,不能等待一眾虎子自相殘殺,損失殆盡,必須盡快逼迫主謀之人現身。龍寂樾向黑暗之中大喝一聲:“薛茹,出來!”   四麵暗器之聲頃刻又作,隻是比先前已少了許多。龍寂樾出聲之時,已縱身躍起,凝神聽得腳下“呯叮”交錯,遂辨準其中一簇牛毛釘擲來的方向,飛沖過去。   那人聽得衣衫響動,頓知有人迫近,急忙躲避,但已然不及。龍寂樾長臂一伸,抓住他肩頭,右掌揮出掃他小腹。那人身子一側避開了這一掌,誰知這本是龍寂樾使的虛招,他這一躲之間身子右傾,龍寂樾回掌正切在他小臂上,奪了他手中兵刃。   龍寂樾握在手裡,方知是一柄長劍。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有劍在手,黑暗之中戰圈擴大不少。龍寂樾豁開了長劍狂舞,劍尖到處,時有劃破衣衫皮肉之聲,又有暗器反彈出去,種種聲響不絕於耳。他聽聲辨位,又追刺過去,直至取了對方性命。   龍寂樾於劍法本不十分精道,但勝在內力剛猛,又處在這特殊環境中,心思敏捷,殺伐果決,幾番下來,周遭活人更少了,餘下寥寥皆遠遠避去。   龍寂樾握劍靜立,心口劇烈搏動,似要跳出胸膛。這一刻,他周身置於一種奇異的感覺之中,在絕對的黑暗和靜謐裡,內心深處的瘋狂和決絕愈發難以抑製,種種畫麵在眼前翻湧而過——   幼年時曾被父親扔在了漠北草原上,和狼群激烈搏鬥之後,遍體鱗傷,奄奄一息,蜷縮在山坡上,靠著吃雪水和草根挨過數日,總算在被禿鷹啃食之前,等來了過路的牧民...   少年時父親偏愛養子,攜他往來各處,令江湖中無人不識楊公子,至今天龍門中仍有人感嘆,若楊公子是老掌門骨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有多好...   到如今孤寂一身,所信之人卻是狼子野心,自己終日如履薄冰,苦心經營,到頭來卻眾叛親離,一無所有,連父親創下的基業,也幾乎毀於一旦...   “薛茹,出來!”龍寂樾向黑暗中怒吼,“你們要殺我,都出來吧!”   遠處一人忽然出聲:“掌門?是掌門來了,大家停手!停手!”   另一人喊道:“別上他當!掌門今日大婚,他怎會來此處?”話音甫落,已響起刀劍出鞘之聲。   龍寂樾循聲將長劍擲出,“噗”一聲輕響,穿腹而過,一手跟著已到身前,鉗住那人脖頸,冷冷地道:“你好好看看,認不認得我!”   周遭衣衫響動又欺過來,龍寂樾“刷”地自那人腹中抽出劍來,橫掃出去。那人尚被龍寂樾提在手中,喉中“嗬嗬”嘶聲:“少爺…我是…我是小周!”   小周?龍寂樾手下一滯。   那是一年前,他在大殿外忙碌的人群中,看見了一張聰明機警的麵孔,假以時日,未必不是第二個秦卓然,於是他微笑著向這小夥子招了招手......現在這張麵孔就捏在他手心裡,一念而過,龍寂樾手腕使力,“哢”一聲擰斷了小周的脖子。   “好,好!”一陣銀鈴笑聲響徹地宮,緊接著是一連串“嗖嗖”破空之聲,無數暗器自那笑聲處向四麵八方散射出去。中招之人來不及痛呼,已紛紛悶聲倒地,顯是一擊即中致命要害。   何人能在黑暗之中做到如此精準?龍寂樾提劍上前,冷冷瞪視著前方:“很好,你果然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