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懷珠和宋澤一行人行船數日,經湖州已到了宣城,便欲由蕪湖一路向西北而行。江懷珠不知是否因心係靈山之故,話少了許多。那撒力哈卻是個話癆,聽說如煙夫人和宋澤從未去過靈山,便在船上不停向二人介紹玉門關外的景致。 如煙夫人聽得神往,遙想黃沙漫天的戈壁灘上,長長的商隊在販運瓷器和絲綢,駝鈴響過,孤煙久久不散,那景象比之江南水鄉,真可謂天差地別。 宋澤一路上惦記著辰兮,愁眉不展,深怕她此去遭遇什麼危險,又自恨無力保護,便無心去聽撒力哈的笑談,隻鬱鬱不語。連日來食不知味,人也瘦了一圈,看得江懷珠時常皺眉搖頭。 這日舟行於東津湖上,但見湖麵寬廣,景色開闊,宋澤不覺心情為之一暢。站在船頭左右一望,又見兩岸綠樹如茵,青磚紅瓦相映其間,真乃秋水綠萍碧於天,不由得詩興大發,放聲吟道: “一亭一舟一湖間, 數片殘紅綠沼邊。 新燕營巢春事晚, 舊夢還醉楊柳煙。 碧天芷染身瑟瑟, 纖雲霜凝影翩翩。 浮生百念無愁事, 且倚東風十二闌!” 話音剛落,便聽得一聲喝彩:“好個‘浮生百念無愁事,且倚東風十二闌’,妙哉,壯哉!” 宋澤循聲看去,見一人坐於岸邊石上,正在垂釣。此人三十多歲光景,一襲道袍,麵容白凈端方,笑容可掬,此刻正擱下魚竿,向宋澤遙遙行禮。 宋澤忙恭敬回禮:“道長謬贊了,晚生慚愧!”心中卻納罕:“道家修行之人,最忌殺生,也可以釣魚的麼?” 那道士笑道:“聞聽小友詩作,閑適灑脫,頗有我玄門風範。附近有座敬亭山,聽說風景如畫,貧道正欲前去遊覽一番,如何,可有興致與我同遊?” 宋澤示意船家停了櫓,拱手道:“道長盛情,原不應辭,隻因晚生此行匆忙,恐未得閑。且船中另有長輩,晚生須侍奉在側,亦恐無暇分身,故隻得辜負道長盛情,還望海涵!” 話音剛落,江懷珠自船篷中鉆出個頭來,不耐煩地道:“休要客套,快快起船!” 宋澤正待道歉,忽聽岸上那道士“咦”了一聲,問道:“船中可是...江大俠?” 江懷珠探出半個身子,仔細瞧了瞧,又出得船篷來,向那道士說道:“我瞧你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 那道士單膝跪下,抱拳道:“江大俠,可還記得二十年前九華山上清風寨?” 江懷珠一怔:“你是......” 那道士熱淚盈眶:“晚輩是韓浞!” 原來當年九華山上有一夥強盜,修了一個寨子叫清風寨,借助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又有大小溶洞數十個,穿行藏匿期間,萬難尋覓。是以這夥強人在此盤踞十餘年,州府衙門皆束手無策。後來這清風寨的大當家,下山劫掠時不慎被暗箭射傷,回來不久就死了,頭領之位便由二當家頂上。 這位二當家名叫左連城,卻是個讀過書的,且最喜老莊,平素無拘無束,瀟灑愜意,常飲酒作歌,月下起舞,放浪形骸。 這一年江懷珠途徑臨縣,偶見清風寨在搶劫官銀,劫完金銀,又要殺人,便看不下去,出手救了一眾官兵性命。當時一番廝殺,清風寨中人盡數喪命,隻剩下一個小嘍囉被生擒,正是韓浞。江懷珠出於義憤,便押著韓浞親往九華山,欲憑一己之力將這賊窩端了,為民除害。 誰知到了九華山上,見到左連城,二人幾句言語之間,竟有相見恨晚之感。江懷珠深覺這位寨主實是個光明磊落之人,細細詢問之下,原來他們搶劫的這批官銀,乃是地方官搜刮百姓所得,正欲運往金陵孝敬朝廷的鎮守太監。 江懷珠得知真相,懊悔不已。在清風寨中住了數日,又陸續得知此寨中強人多為被官府鄉紳迫害,走投無路方才落草,所劫所殺之人,亦多為不義之徒。且自這位二當家的掌舵以來,更嚴肅綱紀,力行約束,絕不允許強搶百姓,心中更是激賞。 左連城與江懷珠相處數日,也深慕其俠肝義膽,又喜他性子灑脫不羈,便欲行結拜之禮。江懷珠言道:“我與你一見如故,能結為異性兄弟當然很好,但我行走江湖有個規矩,絕不和強盜土匪結拜。兄弟,我看你讀過的書比我還多,也極明事理,何不能脫了這草寇的帽子,做個頂天立地之人?” 左連城聽罷,心中如撞鐘一般,當下不再言語。 江懷珠見狀,也不強求,又盤桓幾日,便告辭下山而去。這一別便是二十餘年。 不想自他走後,那左連城日夜冥想,將古往今來的仁人義士想了一個遍,又將莊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經言想了一個遍,終於大徹大悟,坐地成道。 遂將清風寨改為一座道觀,名曰上清觀,他自己稱左慈道長。原寨中強人,願追隨他修道者便收為徒,不願當道士的人可自領財帛下山謀生。 從此,這位左慈道長便在這九華山上清觀中修行,常辟穀服食,合道持修。據傳其極擅符咒諸法,奇術甚多,常為四海百姓消災解難,因此又被百姓尊稱為“太清左仙公”。 又因他年輕時好勇鬥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愛耍槍棒,習得了一身好武藝,皈依玄門後潛心鉆研道法,於武學上也頗有進益。近十年來,已陸續著成《太清丹經》和《九鼎丹經》兩部道法經典,字裡行間集天地之靈氣,合陰陽武學之道,是修習內功的絕佳法門。 這與江懷珠的冰魄遊龍中心隨念動、真氣自行流轉的法門,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也足可見得二人秉性之相似。 此刻江懷珠見到韓浞跪在岸邊,恍如隔世,連連笑道:“原來是你,原來是你!”一麵命船夫靠岸,自己則縱身躍起,至韓浞身前將他扶起。 韓浞見湖麵寬廣,江懷珠這一躍卻輕飄而至,無需借力,便知他這些年武功實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境地,懷珠老人果然名不虛傳,心下又歡喜又敬慕。 江懷珠上下打量了他,笑道:“乖乖的,你小子怎麼當上道士了?” 韓浞便將這些年清風寨改作上清觀之事,大致說了,心道:“如今師父也算得名揚四海,江大俠竟不知道,看來當真如江湖傳言,他已二十年未出靈山了,不知此番南下所為何事?” 眼見小船靠岸,自船上走下來一位美貌婦人,一個白麵書生和一個仆從,便暗暗點頭,自然將他們當做了一家人。又念及方才宋澤一首閑作,頗有道家風采,心中更生親近之感,誠心說道:“家師多年來對江大俠的教誨念念不忘,常以此訓導我等為人須俯仰無愧。今日在此竟得偶遇貴人,豈不是天意?還請江大俠能夠賞光,去往九華山一遊,使家師得再盡地主之誼,我等亦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