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方府別苑內,卻是一副焦躁的光景。 方沈嶽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走來走去。走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沖到姬蘇瑤跟前,一拍桌子:“劉春依早已來報,張錚跟那群風箏就藏身在竹林裡頭,你不讓我帶人一舉殲滅,硬要相信齊姝那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能成事,結果怎樣?不僅半點龍寂樾的消息也沒套到,還讓人家發現了!現在又有人來報,說他們一行人已偷偷去了玉綿山西峰,張錚這時候還親自出馬,必有大事,你還在等什麼!”回身大喊:“來人!” 一記紅綢飛出,“啪”一聲抽在方沈嶽的手腕上,似醮了鹽水的皮鞭,火燒火燎,方沈嶽疼得一縮手,又驚又怒:“放肆!” 門外幾個家將聞聲,帶著一眾護院呼啦啦圍過來:“少主!” 姬蘇瑤收了紅綢,鳳眼一瞥:“退下。” 眾人直看向方沈嶽,他揉揉腫起的手腕,看著姬蘇瑤又低下頭去,慢慢擺弄著茶具,自斟自飲,心中便有些發虛,終於揮了揮手:“退下吧。” 姬蘇瑤沏好一盞太平猴魁,輕輕放在桌沿邊,嘆道:“上回確是我輕率了,不曾想過,天龍門到了如此境地,竟還會有高人襄助。我以為虎子已經剔除了十之八九,根基已斷,餘下之人不過是俎上魚肉,卻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眼眸低垂,似是想起了什麼,緩緩說道:“這世間的造化變數,又豈是我們能算盡的?” 方沈嶽皺眉:“你在說些什麼?” 姬蘇瑤為自己斟了一杯,笑道:“沒什麼,我隻是想起有人曾對我說過,凡事不能做絕,必要留條後路才好。這一回,不管張錚去做什麼,咱們無論如何不能再動他們。” 方沈嶽急道:“為什麼!” 姬蘇瑤的纖指撫過桌子上一個漆黑的物件,淡淡地道:“因為已經來不及了。” 這小木盅是十年生死蠱的蠱盅,當年她向楚南風下蠱後,便丟棄在山中。三個時辰前,這蠱盅卻赫然出現在她的臥房裡。 當時一見此物,姬蘇瑤登時渾身劇顫,麵無人色,立時奪門而出,四下已杳無人影,隻有那蠱盅仍在桌子上滴溜溜轉個不停。 “他回來了,他竟然回來了......”姬蘇瑤扶著桌子慢慢坐下,“她還在這裡,他怎麼能回來?難道...他身上的蠱毒已解?怎麼會...” 十年生死蠱不是沒有解除的方法,隻是那方法比讓蠱毒發作更加痛苦,即使僥幸活了下來,也會落下終身殘疾,天命不永。 “他竟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麼?”姬蘇瑤難以置信,也無法理解,他寧願變成那樣,也不肯乖乖聽話?其實隻要他肯對她多笑一笑,就像當年在神女峰上一樣,哪怕是裝的,隻要他還願意裝,她就能一直騙自己。 這樣做,難道竟比身受淩遲、餘生盡毀,更令他痛苦麼? 姬蘇瑤仔細察看著蠱盅,楚南風既能解了這蠱毒,還能保有如此身手,可見這古今第一相思蠱還是有破綻的。今後若再用,須得加以改良,令其再無法可解。 如今楚南風既回,必定會寸步不離地守護那群人,自己再有什麼舉動,必須牢記這一點,否則就會像水仙門之計一樣落空,這就是楚南風想提醒她的。 “咱們必須有更周密的計劃,”姬蘇瑤抬眼看著方沈嶽,“待左鈺從鶴冠橋回來,讓他立刻來見我!” 方沈嶽目光一動,激動又不安:“不知鶴冠橋上如今怎樣,那左鈺能不能成事?”又麵露怒容,狠狠哼了一聲,“連鼎生這廝,居然托病不出,當初是如何求著邵博將他帶入盟中的,如今竟使喚不動!要不要我親自前去——” “你就好生待著吧!”姬蘇瑤不耐煩地蹙起眉頭,“噬血大法可不是對付這些嘍囉的。實話告訴你,邵博暗弱無能,冠玉居那方人馬多半早已歸屬連鼎生統領,這姓連的最是精明,單看他此前洞庭一行多番謀劃便可見得,邵博絕不是他的對手。” 方沈嶽驚道:“這麼說,十二龍壇已經脫離邵博掌控了?...既然這連鼎生如此厲害,你怎得還對他不冷不熱,還不快些重用他,許以高位,招攬人心!” 姬蘇瑤冷笑一聲,淡淡地道:“既生瑜,何生亮,你已經有左鈺了,還不滿足?至於連鼎生麼,他的心不用招攬,他歸順於誰,全看日後誰是贏家。所以今日戰局勝負攸關,咱們須得多使些力氣。” 方沈嶽一聽,登時又坐不住了,姬蘇瑤瞪了他一眼:“眼下還不到你出馬的時候,左鈺那邊,有此人助他,咱們暫且安心便是。”手指醮了茶水,又畫下那朵六瓣花。 方沈嶽已知這花便是水仙,怔了怔,眼珠一轉,展顏道:“原來你早有安排,派此人前去,也是正好!齊麟老兒苦練半輩子,卻不是習武的材料,昆吾仙劍到他這一代再無進境,虧得我將《連雲劍譜》交給他,這回也能在群雄麵前露一露臉!不知他從鶴冠橋回來之後,該怎生報答我呢?嗬嗬嗬嗬……” 當初姬蘇瑤指引方沈嶽前往燕京殺害連雲劍客、鏟除虎子,又將劍譜帶回來交予齊麟,並安排齊麟在龍寂樾大婚那日演了那樣一出戲,在諸門派麵前抬高了方沈嶽的身價,為他日後籌建誅魔同盟打下基礎。 這一套連環計使下來破費功夫,方沈嶽幾乎是坐享其成,但此刻聽得他話中的意思,竟全然像是自己謀劃一般。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饒是早知他秉性,姬蘇瑤仍忍不住心底嫌惡,冷笑一聲:“豎子不足與謀。” 鶴冠橋頭,正天昏地暗,血肉橫飛。 數月前,秦卓然奉命攜帶半枚龍印前往洞庭,和洞庭龍王董坤確認了虎子身份,並如實通報了北方虎子相繼遇害之事。董坤又帶他結識了荊州、嶽陽一帶的十一名虎子,眾人商議眼前形勢,均覺敵暗我明,天龍門正麵臨著巨大危機。 便在此時,傳來了龍寂樾大婚當日發生驚天變故的消息,武林震動。眾人意識到,敵人已經由暗轉明,開始正麵進攻了。 董坤當機立斷,率領部下眾多島主、洞主共三百餘人,與一眾虎子日夜兼程趕回天龍門。秦卓然本還堅持等龍印的召喚,但不久之後即傳來龍寂樾的死訊,悲憤之下,立刻贊同了董坤的決定。 從洞庭到錢塘,他們一路上屢次遭遇伏擊,人馬行至嶽家場時已死傷過半。董坤長年在洞庭流域,不識江南人馬,秦卓然卻一眼認出,指揮圍攻他們的賊首正是“目上雙龍”連鼎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廝端的是厲害,次次算準他們的落腳地,有如神助。午夜偷襲、機關陷阱、水淹火攻,花樣層出不窮,數番折騰下來,直把眾人折磨得心力交瘁。睡不敢睡,走不敢走,想要來一場痛快的廝殺,卻尋不見敵人。 秦卓然身邊的李夜晴又是個隻會三腳貓功夫的少女,饒是平日裡如何機靈活潑,於雙方交戰之時,也隻有逃命的份。秦卓然於險要關頭還要顧全保護她,委實手忙腳亂。 這一日,殘餘人馬好不容易趕到鶴冠橋,隻消過了此橋,便是鹽官鎮的地界。董坤善識水路,打眼一掃前方河道,便心中警覺,說道:“此處是個關隘,乃兵家必爭之地,賊人多半在此設伏,咱們須得小心!” 秦卓然點點頭,命眾人暫停腳步,原地休整,想獨自前去探查。此時,李夜晴忽然自告奮勇,要帶一小隊人馬去橋上做先遣兵。 秦卓然斷然喝道:“不準!” 董坤倒頗具慧眼,數月相處下來,甚為喜愛這個靈巧的小妹,微笑道:“夜晴妹子耳聰目明,且素善此道,我看並無不妥。” 李夜晴聞得“素善此道”四個字,想起自己一路之上,大談特談自己坑蒙拐騙的“英雄事跡”,立時耳根通紅,小嘴一扁:“坤哥哥,我可是憑真本事吃飯的,又不是隻會那些...咳咳,今日便讓你們見識見識本姑娘的看家本領!” 小手一招,便帶了七八個人,一溜小跑到了橋頭上去。秦卓然不知她何時竟已籠絡了這許多“跟班”,一時又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