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姝一下子跌坐在地,身子抖如篩糠。正是她向麻春錫提議兵分兩路,趁著龍寂樾帶人去了玉綿山,再來竹林探探虛實,說不定能有什麼意外收獲。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個激靈,一麵捂著眼睛,一麵大聲道:“麻師兄!——咱們可以...可以把她抓走當作人質!你——你停一停——” 麻春錫喘著氣笑道:“停?哈哈哈,停是停不了了!...什麼狗屁人質,老子才不在乎...你以為老子真關心你們什麼...天龍門、誅魔同盟?...告訴你,老子他媽什麼都不在乎!哈哈哈哈!” 突然間,烏惜潺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她像是一具被抽乾了的乾屍,平攤在地上,一動不動。 麻春錫則猛地渾身一抖,直接彈了起來。隻見他下半身全是鮮血,順著大腿流道了腳跟。 麻春錫跳著腳,咬牙罵道:“媽媽的,真晦氣!”一手提起褲子擦了擦,係上腰帶,往烏惜潺身上狠踹一腳,“原來孕婦這麼麻煩,真他媽掃興!” 張錚猛然睜開眼睛,看見烏惜潺雙腿全被血染紅了,血還在不住往外流,心裡一沉:“完了!那孩子......” 齊姝驚住了,探身看看,顫顫地道:“她…她死了麼?……” 麻春錫披上衣服,怒道:“誰他媽知道,沒本事就別懷孕,還經不住這麼幾下子?”又扭頭看了齊姝一眼,咧嘴笑道:“怎麼樣,小師妹,好看吧?要不要來試試?” 齊姝大駭失色:“你、你敢碰我一下,我…我叫我爹爹……” 麻春錫哂笑一聲:“你們這些娘兒們真沒勁,動不動就拿別人來嚇唬人!嗬嗬,你爹可不是蠢貨,你盡管回去告狀,看他是留我,還是留你這個屁用都沒有的小娘皮!” 說完這話,到底沒再去抓齊姝,嘿嘿獰笑幾聲,縱身躍上竹枝,幾個蕩悠消失在夜色中,如林間的長臂猿。 齊姝慢慢站起來,顫巍巍走了幾步,看著烏惜潺的模樣又不敢靠近。一轉身跑到張錚跟前,伸手想解開他穴道,又害怕張錚報復,思忖之下,終於隻解了他啞穴,哭道:“張…張公子,現在該怎麼辦?...龍夫人...龍夫人她......” 她始終是一個女子,饒是立場不同,可眼見這樣的慘劇,感同身受,心中萬分難過,對烏惜潺隻剩下萬般同情愧疚。 張錚道:“我衣襟裡有一顆大還丹,你快給她服下!”那是辰兮留給他救命的,也是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他自己重傷時亦舍不得拿出來服用。 齊姝依言而行,又點了她穴道止血。張錚用言語指引她找來清水,將烏惜潺渾身的血汙擦拭乾凈,為她簡單包紮,穿好衣服。 烏惜潺就這麼靜靜躺著任她擺弄,一動不動,眼睛睜得大大的,直望著天。 齊姝哆嗦著忙完這些,好像被抽走了最後一分力氣,癱坐在地。半晌,小心翼翼地道:“龍夫人…你…你別太傷心……我、我替師兄向你道歉!……” 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蒼白可笑至極,不由得噤了聲。 張錚嘆了口氣,道:“齊姑娘,你走吧。” 齊姝回過頭,嘴唇發抖,雙目噙淚,不知該說什麼。 張錚道:“走吧。” 齊姝爬起來,看看烏惜潺,終於再說不出一個字,一步步踉蹌著朝竹林外走去。 在齊姝的身影完全隱沒之後,烏惜潺突然動了一下,居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她麵容蒼白,平靜如水,黑漆漆的瞳仁猶如兩眼深泉,竟似完全換了一個人。 她轉動目光,緩緩看向張錚,忽然笑了笑,說道:“崢大哥,我也能這樣叫你麼?” 張錚詫異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烏惜潺又笑了笑,道:“你也瞧見了,我被人奸汙,現下已不是乾凈身子,連腹中的孩子也沒有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事,張錚隻覺一股涼意襲來,心道:“她遭受這樣的事,隻怕要神誌不清了。” 烏惜潺慢慢向一邊爬了一段,將地上一支斷箭拾起來,握在手裡,張錚急忙叫道:“別乾傻事!” 烏惜潺掩口而笑,柔聲道:“崢大哥真有趣,你以為我要自盡麼?”將那支斷箭在手裡把玩著,“我雖然難過,卻不會就這麼死了。我死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那狐貍精,騰了掌門夫人的位子給她坐?” 張錚怔住。 烏惜潺嫣然一笑,一雙美目凝視著張錚:“崢大哥,你可知道,現在我手裡正有一份誅魔同盟的絕密名冊,能幫助寂樾哥哥一舉殲滅賊人,成就霸業!那狐貍精有什麼?她的存在,隻會給寂樾哥哥帶來危險,帶來麻煩,你瞧——” 她環顧四周,滿地皆是腸穿肚爛的風箏屍首:“這些全是拜她所賜!要不是她,天龍門現在還好端端的,我們烏家莊也好端端的,咱們兩家聯姻,放眼整個武林,誰敢爭鋒?寂樾哥哥便是這普天下最得意的男人,我便是普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他統領江湖,一呼百應,我服侍夫君,為他生兒育女,咱們大家一起,永享萬世太平富貴,你說,這樣該有多好?” 張錚看著烏惜潺,仿佛已不認識她。 烏惜潺又向前挪了挪,靠近張錚,掩口笑道:“崢大哥,我知道,你心儀辰兮姐姐,你在昏迷中一直喊她的名字,大夥可都聽得真真兒的!其實呢,你們累月相處,患難扶持,生了情意也很正常...寂樾哥哥當時就守在你床邊,他聽得最真,卻沒說話,隻讓我們都出去。嗬嗬,他是給你們留著臉麵,說不定,他心裡還想成全你們呢!” 張錚心頭劇震。 烏惜潺瞧著他的神色,柔聲道:“所以呀,咱們兩個應該相互成全,結成盟友,將來一起心想事成,這樣多好呀!你呢,莫要把今天之事告訴寂樾哥哥,我腹中便仍然‘有’他的骨肉,他若敢背棄我,我就有法子讓他身敗名裂。他在意名位,斷然不會冒險,隻要他不離開我,辰兮就沒有了指望,你可以把她帶走,從此雙宿雙棲,去過你們的小日子!你說,這樣該有多好?” 張錚眉心微皺,一語不發,沉默地看著她。 烏惜潺眼中掠過一絲異色:“怎麼,這樣不好麼?” 張錚淡淡地道:“不好。” 烏惜潺道:“怎麼不好?” 張錚移開了目光,不再說話。 烏惜潺目中戾氣大盛,突然舉起手裡那支斷箭,箭尖抵在張錚胸口,冷笑道:“原本念在你我同病相憐,想給你個機會,如今看來竟是不必了!”將箭尖刺入半分,“我再問你一遍,行還是不行!” 張錚看向她,目光中泛起憐憫,似乎覺得烏惜潺格外可憐,淡淡笑了笑:“不行。” 烏惜潺怔住,神情慢慢變成疑惑:“為什麼,能和辰兮雙宿雙棲,難道你不高興麼?” 張錚道:“我高興,但是她卻未必高興。” 烏惜潺蹙眉:“為什麼?你對她好,對她一心一意,她怎麼會不高興?” 張錚嘆了口氣,淡淡地道:“她自然可以不高興。這世上,不是你對誰好,誰就一定要高興的。” 烏惜潺仍然不解,已有些氣急敗壞:“你說,那妖女究竟有什麼好?容貌並非一等一,出身更是卑賤,你們卻一個個都...難道她當真會妖法,會媚術?” 張錚微微皺眉,又似想到了什麼,笑了笑,目光已變得極溫柔:“若要問她的好處,我說不完,但若問我為何傾慕於她,我卻不知道了。” 見烏惜潺十分困惑的樣子,便像對待孩童一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溫言道:“倘若一個人是因為你的好處才對你好,這種好,實在不值什麼。同樣地,你若真心想對一個人好,她有沒有回應,也不那麼重要,隻要她能高高興興地,這就夠了。烏小姐,這些話你現在不懂得沒有關係,但希望你日後能慢慢體會,切勿行差踏錯,追悔莫及。” 烏惜潺怔了半晌,她長年在深宅沉浸詩詞話本,但詩詞話本中卻沒有這些,一時無法分辨其中真意,隻覺心中煩亂異常。 眼見張錚臨危不懼的微笑模樣,心知他無怨無悔,登時生出一股無名火,對辰兮更加嫉恨,她竟能令一個男人心甘情願為她而死! 況且,就算張錚不願背叛龍寂樾,他也大可以敷衍自己一番,先假意同意,事後再反悔不認,這樣就可以保住性命,何必如此慨然赴死? 是了,他寧願赴死,也不想對不起辰兮,哪怕隻是說說而已,哪怕再無第三人知曉,他也不肯稍稍玷汙了自己對她的心意!那個妖女,竟能令男人對她死心塌地到這種地步? 一念及此,烏惜潺心頭發狂,目光一寒,手心按在斷箭上,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推,箭身直沒入張錚胸膛。 張錚僵直片刻,噴出一口血霧,歪倒在地。 烏惜潺一呆,忽然慌亂地向後挪去。良久,又伸腳碰了碰張錚的身體,發現他一動不動,早已氣絕。 她顫聲大叫:“我不想...我不想殺人!是你逼我!都是你逼我的!你要是答應了,我就不會殺你,是你自作孽!你自作孽!”隻覺小腹劇痛難忍,伏地翻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