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寂樾苦笑一聲,神情淒涼:“什麼後果,我現在哪裡還顧得上後果?我不相信上蒼還會再給我第二次機會...辰兮,你能相信我一次嗎,我保證——” 辰兮打斷了他:“好,那我來告訴你這樣做會發生什麼。天龍門和烏家莊聯姻是武林中何等盛事,才時隔數月,你就拋棄結發妻子,與邪魔之女廝混,天龍門信義何在?烏惜潺並無過錯,你將她趕出門去,不論是殺了她,還是將她放逐,這都將是你一生的汙點,為武林同道所不齒!將來還極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成為攻擊你的利器,就像...就像薛茹那件事一樣。到那時,後果就不是你一人所能承擔的,那將又是一場門派傾覆,無數人性命不保,而你們龍家人畢生的心血也將付諸東流,天龍門將再難有翻身之日!” 龍寂樾聽著這些話,緩緩收回了目光,看向別處。 他知道辰兮並沒有危言聳聽。 身為掌門,行為不端,又與赤焰魔君之女結合,這足以成為其他門派攻擊天龍門的利刃。隻要他一天還在掌門之位上,就不能令武林同道信服。 如今誅魔同盟聲勢浩大,足見眾人對赤炎魔君深惡痛絕,就算他們私心裡是為了各自的利益,但隻要打出鏟除邪魔、光伏正道的旗號,就能在瞬間聚起人氣,這一招真是武林中屢試不爽的手段。隻要誰跟邪魔外道沾上一點邊,就注定會被群起攻之。 龍寂樾直感到一陣虛脫,但還想做最後的努力:“如果我說,我不在乎這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當我無力挽回的時候,我們就離開這裡,什麼都不去管了,找一個地方好好生活,你...你願意試一試嗎?” 辰兮看著他:“你是說你願意拋棄一切,從此隱姓埋名,退出江湖嗎?” 龍寂樾道:“我......” 辰兮盯著他的眼睛:“你想好了,別輕易承諾,我會當真的。” 龍寂樾的神情已經越來越絕望,他知道自己無法承諾。 辰兮澀然一笑:“你做不到的,就算真的做到了,也會後悔。” 龍寂樾默然凝視著她,良久,終於嘆了口氣。 辰兮太了解他了,他做不到。 而且說到底,他也無法真的不去想那個孩子。當烏惜潺說出來的時候,他呆立當場,真恨不得一劍把自己穿個窟窿。自己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他還能把烏惜潺遠遠送走,如果她願意,就好好地補償她,如果她不肯,就直接殺掉,永除後患。 現在怎麼辦? 虎毒尚不食子,他自問還做不出殺死自己骨血的事。 他探了她的脈,確然是真的。想到這個小生命,內心還竟有一縷柔情生長起來。就算能把烏惜潺遠遠送走,或者深藏起來,難道此生再不見這孩子?有了這一脈骨血,又將辰兮置於何地? 二人沉默地站著,再也無話可說。 話已說開,話已說盡。 辰兮倚靠著石雕,慢慢坐了下來,淡淡一笑:“其實不必執著,你我父輩有如此仇怨,本就再無可能...如今你能狠下心來殺了烏小姐,除了因為我,還因為她是烏牧遠之女,你隻要一看見她的臉,就會想起烏牧遠,這是永遠沒法子的事。你我若在一處,天長日久,朝夕相對,難道真能心無芥蒂?你說如今的選擇是錯的,可是重新選擇了,未必不是錯...不如將錯就錯,如今這樣...已是最好。” 龍寂樾的目光落在辰兮手腕上,紅繩之中,小小的白色瓷片泛著冷光,心頭一陣抖動,喃喃地道:“原來這樣,已是最好......” 能彼此記得,已是最好。 辰兮“嗯”了一聲,忽然將頭埋了下去。 龍寂樾知道她在哭,卻也說不出一個字,閉目長嘆一聲,也落下淚來。 便在此時,隻聽得一陣馬蹄聲疾馳而來,康鐸翻身下馬,跪在地上。 龍寂樾忙拭了淚:“怎麼了?” 康鐸麵色慘白,語帶哭腔:“掌門,大事不好!……我、我剛回竹林,看見風箏全都死了,崢大哥…錚大哥也……”說著淚流滿麵,禁不住伏地嗚嗚大哭起來。 龍寂樾和辰兮一起驚呼:“你說什麼!” 康鐸伏地痛哭,抬不起頭來,以拳擊地,渾身顫抖。 辰兮失聲叫道:“走,快走!”三人上了馬,一路飛馳直奔竹林。辰兮心痛如絞,心急如焚,竹林已經遭了水仙門的暗算,現在又是誰?張錚已經負傷,現在一定兇多吉少! 三人趕到時,見秦卓然帶著玉綿山下的風箏已經回來了。秦卓然已哭得雙眼紅腫,卻一聲不出,額上青筋根根突起。他還保持著最後的冷靜,下令不許挪動現場一根頭發,專等龍寂樾回來察看。 隻見遍地皆是風箏殘肢,肚腸流淌,竟無一個全屍。張錚躺在不遠處,胸口插著一支斷箭,烏惜潺似乎受了巨大驚嚇,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對眾人來到視而不見。 辰兮猶如五雷轟頂,沖過去跪倒在張錚身邊,怔怔將他從頭到腳望一遍,心上疼得哆嗦,反流不出一滴眼淚。 龍寂樾一見秦卓然的神情,已知不必再驗,極力克製著,森然道:“誰乾的?” 康鐸咬牙切齒:“看這手法,好像是水仙門那姓麻的瘋子!” 龍寂樾點點頭,走過去一把拉起烏惜潺:“你說,兇手樣貌如何?” 烏惜潺扭頭看了看,仿佛不認識龍寂樾,又看了看,突然“哇”地一聲大哭出來,直鉆進他懷裡:“寂樾哥哥…你終於回來了!嚇…嚇死我了!……” 龍寂樾皺眉:“你看見兇手了麼,樣貌如何!” 烏惜潺抱著他嗚嗚大哭:“那瘋子見人就殺…見人就殺…張相公本就重傷在身,一下子就被……我也沒法子救他…我好害怕!……” 康鐸忍不住走過來:“請問夫人,那瘋子可是一個十幾歲的孩童模樣?” 烏惜潺渾身猛地一抖,哀嚎一聲,捂著臉幾欲暈厥。 眾人見她這樣子,已知不必再問,必定是麻春錫無疑。 龍寂樾心中頓時浮出一個疑問:為何麻春錫能獨獨饒過烏惜潺,沒把她殺死? 還沒等問出來,卻然聽辰兮一聲歡呼:“崢大哥沒有死!他沒有死!”回頭對龍寂樾叫道:“你快過來看!” 眾人大是驚奇,龍寂樾急忙拂開烏惜潺,閃身過去細看,卻隻看見一張毫無生氣的麵孔。 龍寂樾正疑惑,卻聽辰兮繼續歡呼:“原來崢大哥的心長在右邊,那兇手是算準了把斷箭往心裡插,卻做夢也想不到,這世上會有人的心生在右邊!” 秦卓然等人大喜過望,紛紛圍攏過來。烏惜潺呆了呆,慘然變色,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龍寂樾見辰兮朝自己猛使眼色,雖不明白她的用意,但當即回身製止了眾人,朗聲說道:“崢大哥傷勢過重,萬事都要小心!你們且別驚擾他,隻待他靜養幾日,醒來再說!”說罷附身將張錚背了起來,辰兮在一旁小心扶著,慢慢走進屋裡去。 眾人一時怔住,秦卓然搓了搓手,笑道:“也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好,崢大哥自然需要休息,掌門既然有令,咱們就先別去打擾他!” 康鐸長舒一口氣,一麵笑出來,一麵卻哭得更厲害:“對,對…大哥需要休息...休息好了就成了!...有辰兮姑娘在,一定能把大哥治好!……哎呀,夫人,你怎麼了?” 烏惜潺拚命穩住心神,扶著康鐸伸過來的手臂,勉強站起來:“沒事,沒事…我可能是…太高興了……” 龍寂樾將張錚的身體小心放在床上,向辰兮悄聲道:“你想做什麼?” 辰兮一指張錚胸口的斷箭:“你看,崢大哥的死法像不像麻春錫所為?” 龍寂樾一怔,細想片刻,緩緩搖頭,目中精光一閃:“我懂了,你是懷疑殺害崢大哥的兇手另有其人,所以使個障眼法。” 辰兮點點頭,咬牙道:“這箭是從正麵刺入,崢大哥一定看見了兇手,而那人見崢大哥竟然未死,必定會來滅口,咱們隻要守株待兔,就能抓到真兇!”輕輕握住張錚冰冷的手,強忍悲痛,“錚大哥,辰兮在此起誓,一定手刃兇手,為你報仇!” 龍寂樾也道:“是,無論兇手是誰,我一定讓他償命。” 辰兮眼眶一紅:“玉綿山還有大事未完,你去忙吧,我在這裡陪著崢大哥。” 龍寂樾靜立半晌,輕聲道:“我回玉綿山了,這裡一切交給秦卓然,我會加派人手過來,你務必小心。兇手若出現,你不要動手,派人通知我。” 辰兮點點頭,龍寂樾伸手想再替她拭去眼淚,終於停在半空,嘆了口氣,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