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十日上,辰兮坐在床邊,輕拉著張錚冰涼的手指,靜靜看著他。他的麵容已經日漸衰敗,不再是她最熟悉的樣子了。不過在她心中,他永遠都是一樣。 這些日子,她不斷回憶起和張錚最初相識的光景。嚴格來說他們從未遇見,卻早已熟識。 那是她初到江南不久,在秘密探查了幾個小門派之後,就隱約感到自己被盯上了。而盯梢的人十分克製,顯然看出她也精於此道,所以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出現又消失,若即若離,從未暴露自己。 不過那人還是低估了她的本事,幾次暗暗交鋒之後,她便反向追蹤到了他其中一個落腳處。 在江邊的一個漁家小館裡,她第一次看到了張錚的樣子。這實在是一個最普通的人,無論樣貌還是穿戴,都無法使人留下印象,似乎隻要一眨眼,他就會消失在人群之中,再也沒有痕跡。 辰兮知道,這正是最頂級的哨探。 他的長相不可以太好看,也不可以太難看,他的目光不可以太銳利,也不可以太溫和,他的神情不可以太嚴肅,也不可以太鬆弛,他的衣著不可以太華貴,也不可以太樸素。 一切都要剛剛好。讓人隻要看一眼,就明白這個人毫無特點,也毫無價值,絕不值得再去看第二眼。 辰兮在心裡暗想,按照這個標準,自己還是顯眼了一點,還需多加修煉。 在那之後,他不時跟蹤她,她也悄然尾隨過他,隻是他們從未正麵交鋒。 後來,等到她摸清了張錚的身份,不禁驚訝,也著實竊喜了一番——自己居然能讓持線人親自出馬,可見學有所成。為此她還在竹林裡喜滋滋地燒了一桌子菜,好生犒勞了自己,歡喜了半日。 再後來,當他們終於在天龍門的議事廳中相見,已經像是認識了許久,略一點頭,算是贊許彼此的本事,誰也不曾多說一個字,這便是她和持線人之間的默契。 如今這個人躺在床上,再也不可能來跟蹤自己了。辰兮最後一次為張錚理好鬢發,喃喃道:“崢大哥,對不起,擾你如此不得安寧,卻還是無法逼兇手現身。今日過後,若再無進展,我便送你入土為安......” 話音剛落,竹簾響動,一個嬌弱倩麗的身影已款步走了進來。 烏惜潺麵色雪白,少了些血色,卻更添楚楚之態,手中捧著一盞熱湯,微笑道:“姐姐辛苦了,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料張相公,我們也沒幫上什麼忙。來,喝點湯水歇息一下吧!” 辰兮銳利的目光緩緩在烏惜潺臉上轉過,又盯住了她的眼睛。 這幾日她不斷告訴外頭張錚快要蘇醒了,就是想逼兇手現身,但始終沒有進展。十天了,烏惜潺是唯一邁進這個房間的人,就算人人都道她手無縛雞之力,辰兮卻知道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她站起身來,微微一笑:“不辛苦,不敢當。”將湯水接過,放在一邊。 烏惜潺見狀,又端起湯盞來勸道:“這鮮筍湯,是我特意用這林子裡的鮮嫩竹筍烹製,味道很好,姐姐趁熱喝吧!” 辰兮接過來嗅了嗅:“果然不錯,隻是不知喝了會怎麼樣?” 烏惜潺抿嘴笑道:“自然是暖胃暖心。” 辰兮道:“除了暖胃暖心,恐怕還會有點犯困,肚子也有點痛。” 烏惜潺臉色微變,後退半步。 辰兮一個閃身擋在門口,冷笑道:“烏小姐,我七歲時已懂得製作迷藥,並將它放進一個老鏢師從不離身的酒囊裡,論下毒的功夫,你還差得遠。這碗湯裡麼,有份量不多的迷魂散,會讓我睡上一個時辰,但卻另有份量極重的砒霜,足夠我當場腸穿肚爛而死。” 她盯著烏惜潺,淡淡地道:“依我看,是有人先放了迷魂散,好讓你在我熟睡之後殺死張錚,但卻另有人想趁機毒死我,所以又偷偷加了許多砒霜。烏小姐,你是哪一個?” 烏惜潺強自穩住心神,慍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辰兮冷笑:“怪隻怪這下砒霜的人完全不懂毒藥,又太想毒死我,所以拚命放了一大把,生怕不夠毒。嗬嗬,我長久居住竹林,對竹筍湯的色澤、氣味何其熟悉,這許多砒霜下去,湯水怎會沒有變化?烏小姐,你說這下砒霜的人心腸毒不毒?腦子笨不笨?” 烏惜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緊咬著櫻唇。 辰兮麵罩寒霜,厲聲喝道:“為什麼要害死崢大哥?是誰指使你的!”眼睛一瞇,“誰給你的毒藥,下迷藥的又是誰?莫非你和外頭的人有勾結!是誰,是方沈嶽?” 烏惜潺胸口起伏,向辰兮下砒霜這種劣等毒藥,實在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事。從來隻要有一星破綻就夠她順藤摸瓜,眼下卻已是個天大的破綻,用不了多久,姬蘇瑤和善睞都會被牽扯出來,自己也將再無底牌。 她呼吸急促,喘了半晌。忽然氣息又平穩了,盯著辰兮的眼睛,抬起下巴,羊脂玉般白膩的脖頸更纖長柔美,透出一種端莊的韻味,柔聲道:“我不是烏小姐,我是龍夫人,姐姐說的,我可一個字也聽不懂。這碗湯水被人下了藥麼?不知是不是那方府的賊人所為,待夫君回來,我告訴他,讓他幫姐姐查一查?” 辰兮一聽她居然把龍寂樾祭出來,顯然知道這是自己的軟肋,不禁怒極冷笑:“烏小姐,我今日明白告訴你,不管你說什麼,就算你和你的夫君此刻在我麵前親熱,也沒有半點用處!”手指一動,三根銀針已夾在指縫,對準烏惜潺的眼珠,森然道:“我不管你是龍夫人還是李夫人,今天不把崢大哥的事說清楚,休想活著走出去!” 烏惜潺掩口笑了笑,柔聲道:“姐姐誤會了,我可不是要拿寂樾哥哥來刺激你,我隻是有一件事想提醒姐姐,我走不走得成不打緊,可我腹中的孩子就一定要走出去,他要長大成人,要繼承龍家基業,要幫著寂樾哥哥一起打天下。這件事嘛,可不能有一點兒差錯。”